看罢《满江红》归来,嘟囔几句。
先说优点:此片对话简洁而明了,语言狠厉而诙谐;情节紧凑,诡谲多变,反转反转再反转,高潮迭起,撩人心弦,可列商业爽片之优品。
对于该故事逻辑推理的严密性,山人自有山人的看法,我个人对爽片的这方面要求不高,所以也不做褒贬评判,这里只就其某些历史元素的胡乱应用,做些胡乱的猜想。
片子一开头,就打出了“本故事纯属虚构”的字样,意思是说:这是野史传奇,不是史实,各位学究派的挑刺之人,还请免开悠悠之口。
虽然如此,我还是要不合时宜地劝一下编剧:此剧虽非史实,却裹挟着大量的真实历史人物和历史文学,顺滑起见,在好好编造这些扣人心弦的“虚”之外,最好还是要稍稍顾及一下“构”造背景的“结实”性。
此剧中,岳飞是实,秦桧是真,甚至连沈腾演的“张大”,历史中也有影子——编剧似乎是在暗指早年资助岳飞抗金的宜兴药商“张大年”。收复健康后,岳飞还曾在张大年家屏风上写了一首荡气回肠的时事小记,可见两人交情匪浅,岳飞蒙冤被害后,如果张大年为其报仇雪恨,也说得过去,只不过据史料推断,张大年的年龄大岳飞好多,岳飞遇害时,张大年已经是个孱弱的花甲老人,怕是已经不再适合编剧塞给的这个激烈的复仇角色了。故此我猜,这或许就是真的张大年被“虚构”成张大的原因:去了一个“年”字,变得查无实据,角色立马可以青壮起来。从这一点上看,编剧还是颇费了一番匠心的。
然而,对于贯穿全片的两首宋词,这些“匠心”不是用得过多了,就是用得太少了。
首先,女伎和张大唱的那首词的片段,“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烧...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出自“樱桃进士”蒋捷的《一剪梅·舟过吴江》,作为世代名曲,至今仍脍炙人口。这首词写于大约1274年,当时元军(注意不是金兵,那时金朝已经被宋元夹灭了)攻破临安,南宋王朝溃败南窜,文人蒋捷也乘船逃离了杭州,在流离路上,写下了这首愁情满满的词。可是,本剧设定的背景却是岳飞遇害后的第四年,也就是大约1146年前后,比蒋捷填这首词早了两个多甲子...莫非编剧考证出是蒋捷偷了他剧中百十年前艺伎瑶琴的词?何其怪哉思密达!或者导演着实太喜欢《一剪梅》的曲调了?那可以考虑唱唱李易安的“花自飘零水自流...”呀,这首词在岳飞遇害时已经流传于世,在事件时间上与背景故事接洽的无暇无疵,便无需导演私下偷用“穿越术”了。这一出时光穿梭,真可谓“秦桧未亡金未死,蒋捷舟已过吴江”,荒了唐的。
其次,《满江红·怒发冲冠》这首词,虽确为岳飞所做(有少数学者提出来不是,但我同意大部分学者的观点:该词豪放激昂,辞气劲爽,与他的奏疏和文章语言风格一致,从《题宜兴张大年家厅》上也可见一斑),但明显不是什么“临终遗曲”。单看看词意就能识出端倪,比如“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难道大理寺的监狱,竟然是个建在高处的观景台,可以凭栏远眺?再比如“三十功名尘与土”,岳飞遇害时三十九周岁,按照古代计龄,应是四十虚岁,若真是临终遗言,自应该说“四十功名尘与土...”,莫非岳飞怕人说老偷藏了十岁不成?其实,据《诗词考》考证,这首《满江红》,应该写于1134年前后,也就是在岳飞收复被“伪齐”(金人扶植的汉人伪政权)占据的襄阳六郡后,被擢升为“清远军节度使”,拥兵近三万(规模虽不大,但武力值奇高),在三十一岁的年纪,就成为大宋史上最年轻的建节者,此时的岳鹏举,豪情满怀,踌躇满志,一心想得到朝廷的进一步重用,挥兵北上,以图建立封狼居胥的伟业,某日,他登上岳家军的驻地——鄂州城的烽火台高处,抬眼北望,满眼狼烟苍茫,于是悲情与豪情并起,挥笔写下了这首《满江红·怒发冲冠》... 可编剧却把这么一首雄心壮志的抒情词,编做岳武穆的临终遗曲,怎么看都觉得好二,别扭地掉鸡皮疙瘩,尴了个尬的。
古代的胡人,酒多话多,说话不但没谱,还喜欢李戴张冠,鹿马乱指,大有村里姨婆们的传谣艺术,故此被中原人尊称为“胡说”,如上看来,本片编剧也擅此艺术,故此,开头那句“本故事纯属虚构”,不如改为“本故事绝属胡编”的好,思密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