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轻言 于 2023-2-6 15:27 编辑
时间仿佛上满的发条,每一分钟都不属于自己。早上醒来的懒床片刻,就显得尤其珍贵。彼时,窗帘已被拉开。那是一扇三米宽的落地窗。窗帘主部收拢,露出拼接的紫色,棕红的木框,米黄的罗马柱,从躺着的角度望去,仿佛幕布徐徐拉开,视线凝成一副画,这是大自然的手笔。老天爷主宰着整个基调。它心情好时,背景明亮温暖,若心情不爽,整片天都灰扑扑的。
灰倒符合时下冬的气质。光秃的树枝,铅笔画般纤细,三五只雀鸟从一条枝跳到另一条,又突然窜到窗前的罗马柱,歇在栏杆上,鸣叫不休。他们知道玻璃后有人,热情招呼呢,还是发现里面躺了一个懒虫,好叫她起床?
邻居的桔树已超过栏杆,顶着串串橙色,仿佛自然之手留给俗人的念想,大吉大利。
这日醒得早。她摸手机一看,才五点。空调开高了,被子里一股燥热,也或许是人多挤的。侧身倾听同睡一头的妹妹,呼吸均匀一副熟睡的样子。背后姐姐的脚顶着她肩膀,又摸了摸外侧的侄女,都在被子里。
上次和姐妹们一起,是在娘家。那晚,她们并排坐在床上,通宵达旦,哭了又笑,笑了又哭。长明灯在母亲脚头闪烁,母亲在相框里看着她们笑。不知谁把父母的相册放在床上,翻开,旧时光里全是儿女的脸,他们的宝。
一晃,母亲走四年了。
三年前的春节,当有一场大聚,以母亲的名义,因为突发的疫情,被迫取消。也因此,她们姐妹一直没机会见。
要怎样才换得一次亲密?时间,亲恩,离别的站台,漂泊的归程,重逢的奔赴,彻底的自由,当姐妹说今年春节来她家玩,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这不是一趟简单的行程。路远人多城市乡村的转换生活习俗的差异,作为东道主,她有预期,而不足更多。好在亲人不介意。
当三十人围坐在加长的餐桌前,大哥端起酒杯说,人不走不亲,上一代不在了,我们兄弟姊妹要多加来往,不要断了血脉,她就上了头。为远嫁的她,哥哥姐姐们驱车几小时,而明天,明天又是分离。
几位堂兄,其中之一,记忆还停在儿时。他喊她父亲大伯。头烫大波浪,身穿花衬衫喇叭裤,裤腿之紧,喇叭之大,每每令父亲发怒,拿了剪刀要剪去。每次来她家都这样被赶走,也奇怪,他特喜欢来。最后一次见,正读初一。堂兄刚出狱。别人出狱抬不起头,他不是,带回一位嫂子,在街上高调秀恩爱,惹得一群混混围攻。群架在几位叔叔的帮助下获胜,堂兄手执板砖背靠高墙以退为进护着一家人的黑老大形象也根植于心。
时间真是好东西。现在的堂兄依然大波浪,皮夹克牛仔裤,一副大哥模样。他举起酒杯表扬身边的嫂子,声音轻柔,满目含情,无论多晚,她都亮一盏灯在家等,感谢她出现在我生命里。沧桑隐于皱纹。他们现在有两家公司。
一群人在视频里与没到场的亲人举杯共贺新年。计算家族散落各地的人头,扬言每年一聚。喝到后来,都有些晕。
睡前,几姐妹挤在床上,像往年一样聊天。只是刚刚阳过的身体,已不能任性通宵。她们说她新建的房子环境好,适合养老。她笑了。
房子得益于新冠。2020年春节,疫情初发,他们一家四口被封控在老家近两月,临走前一天买到这处宅基地。一切都像是命中注定。上午与原屋主谈妥价签合同付款,下午请施工队进场丈量规划。速度要快。在农村,时间和人心都禁不起犹豫。他们也收到消息,封控随时会放开,只待一纸公文,便返回工作生活的城市。
这片年轻时执意要离开的被唤作故乡的土地,他们从来没有当过真正的主人。公公婆婆却一直在努力。在老人的观念里,有一套独立的房子便是当家做主最好的注解。为这一天,老人等了十多年,可惜,公公没等到新房入伙。有房子就是主人吗?她不觉得。父母在才是家,否则只是飘荡的浮萍,返乡的客。她也不说,对于老人,顺从比道理重要。
几姐妹又说到梦,各自做的真的切梦。都与离去的人有关。外公外婆父母姐夫。说到动情处,姐姐声音颤抖了。父亲去世不到三个月,姐夫突发脑溢血,没留片言只语走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相继离去,姐姐就此一蹶不振。一晚,她梦见父亲姐夫结伴而来,父亲叫着她的名字,把她搂进怀里。姐夫从洗手间出来,重复了父亲的动作,然后握住她的手,要说三件事。姐姐知道是梦,下意识在心里祈祷,千万不要醒来。第一件,你不能再这样下去,要振作起来。第二件事,关于安安……安安是他们女儿。话谈就此结束。梦醒。她用脚摩挲着姐姐的背以示安慰。梦境是现实的超越。在无垠的时空里,如果可以自由选择,你会选择回到哪一时段,和谁一起?几人由此进入另一话题……
躺在床上回味重逢的细节,窗外不觉热闹起来。麻雀又跳到阳台。时间也是一只鸟吧,她这么想着,披衣起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