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无蕊 于 2023-1-13 15:02 编辑
这是前两年儿子读《孟子》时随口问我的一个问题，问者无心，听者有意，大哉问，细想一想，这竟是一个可以打通《孟子》的问题
【徐子曰：「仲尼亟称于水曰：『水哉！水哉！』何取于水也？」孟子曰：「源泉混混，不舍昼夜，盈科而后进，放乎四海；有本者如是，是之取尔。苟为无本，七、八月之间雨集，沟浍皆盈；其涸也，可立而待也。故声闻过情，君子耻之。」】（离娄下）
【告子曰：「性，犹湍水也，决诸东方则东流，决诸西方则西流。人性之无分于善不善也，犹水之无分于东西也。」孟子曰：「水信无分于东西，无分于上下乎？人性之善也，犹水之就下也。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今夫水搏而跃之，可使过颡，激而行之，可使在山，是岂水之性哉？其势则然也。人之可使为不善，其性亦犹是也。」】（告子上）
【孟子曰：「孔子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故观于海者难为水；游于圣人之门者 为言。观水有术，必观其澜。日月有明，容光必照焉。流水之为物也，不盈科不行；君子之志于道也，不成章不达。」】（尽心上）
这三段是《孟子》以水论人的地方，第一段讲水的源头，第二段讲水性，第三段讲如何透过水的外貌观它的本性，同时对第一段的【盈科而后进】作以重申
《论语》中夫子对于水的讲述不多：【子曰：知者乐水，仁者乐山；知者动，仁者静；知者乐，仁者寿。】（雍也第六）这一句讲水的灵动，老子有“智欲圆，行欲方”的说法，水的动静正好是圆的。【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子罕第九）这一句讲生命的不间断，志向的不转移，学问的无止境，这一句是孟子“源泉混混，不舍昼夜，盈科而后进，放乎四海；有本者如是”的根据
没日没夜的流淌，哪来那么多水，要做到这一点，必须水源。水没日没夜流淌，但并不急躁冒进，它是“盈科而后进”，所过之处，必充满，然后才漫溢而去，重又出发，并不离去，让它与自己合一，一起成为下游更其壮大的源头，因此源源不断，直至放乎四海
这一切皆由水性决定，孟子的观察是“水就下”，也就是常言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世上的水，没有一滴不遵循这一性质，而且只有这一性质，这种一以贯之，令所有的水分而能合，实为一体，随物赋形，应物无穷
关于水性，由已可上天入地的今日人类之观察，或可以得到更本真的性质，那便是老子所谓的“智欲圆”，一滴水因为表面张力而努力成为一个圆，所有的水也是因为这个围绕地心努力成为一个圆，失去了地心引力，在天宫的实验课上，水之欲圆表现得更为清晰圆满，这是水脱离大地也可成立的性质，所以说比大地上的水之就下更本质一点，再看太虚中各天体的圆满，可见这一性质不只限于水，它还更广大普适
而水的源头也决定于水性，水是趋于圆满的，善于融合的，在最小的表面积里容纳最多的自己，它又是含蓄的，归于静的。以今人对于世界的观察，“源泉混混不舍昼夜”其实是在太阳的蒸腾地月的运行这些外力作用下造成的循环不绝的水圈中的一段，外力一卸除，它便归于寂静圆满，外力一加持，它便随这外力流行，而时时趋于寂静圆满，我们看黑云压城，看巨浪排空，当外力宣泄干净，水并不会自作踊跃，它顿时就安静了，或者奔流到海而安静了，其实在压城与排空最激烈之际，它仍然是就下的，归静的，趋向圆满的
从这个意义上可以理解《礼记•乐记》所说的话：【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感于物而动，性之欲也。物至知知，然后好恶形焉。好恶无节于内，知诱于外，不能反躬，天理灭矣。夫物之感人无穷，而人之好恶无节，则是物至而人化物也。人化物也者，灭天理而穷人欲者也。于是有悖逆诈伪之心，有淫泆作乱之事，是故强者胁弱，众者暴寡，知者诈愚，勇者苦怯，疾病不养，老幼孤独不得其所。此大乱之道也。 】人的天性也是归静的，感于物而动，物至知知，是随物赋形，反躬是对于天性之静时时刻刻的自我提醒，不能反躬，则逐物而物化，不能自主而以物为主了，于是人与人失去了人的共通，各横一物，各执一端，于是异见纷起，分崩离析
【孟子曰：大舜有大焉，善与人同，舍己从人，乐取于人以为善。自耕、稼、陶、渔，以至为帝，无非取于人者。取诸人以为善，是与人为善者也。故君子莫大乎与人为善。】（公孙丑上）圣人就是要求一个与人同，求一个人之共通，求一个二人为一体，天下为一家，那便是仁了。子曰，仁者乐山，仁者静
我们追溯河源江源，追踪到高原雪山，那是水的源头吗，那是大江大河水系发端的一支，在说到浩然之气之所由生时，孟子说：“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其为气也配义与道，无是馁也。是集义所生者，非义袭而取之也。行有不慊于心则馁矣。”（公孙丑上）这里的集义是浩然之气的来源，而集，非止一端，是不舍昼夜的，是每一言行的，不单是自省的，还是与人为善的，如是，不但气壮，而且得人，势亦大矣，这便是一条大河不断不断地汇聚每一条支流，每一滴水，源头其实是无所不在无处不有的
说源头无所不在，是从循环不绝的水圈来讲，即是一个圈，则圈上的每一点也就没有分别。若从归处讲，水的源头岂不就在那所有的水求得一圆满的水球的核心，那是每一滴水归静的地方，也是每一滴水出发的地方，它不是源头，谁是源头，【 孟子曰：君子深造之以道，欲其自得之也。自得之则居之安，居之安则资之深，资之深则取之左右逢其原。故君子欲其自得之也。】（离娄下）对于人而言，这深造之安居之自得之的无往不逢的源头也才是全人类大融合的真正源头，它在哪里，既是自得之，必在于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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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13 14: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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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13 23:0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