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从华南到华东,游荡在城市边缘
(四十六)
二零一三年八月三十日凌晨一时五十分许,山东聊城火车站,某特快列车某硬卧车厢二十一号下铺。
二十分钟前,一阵剧烈的胃痛把李良开从睡梦中搅醒,起来到茶炉处接了半杯热开水,慢慢喝下去,感觉好了许多。正准备睡下,火车进入聊城站,车厢里有几个上下的乘客,动静很大,根本无法安然入睡。李良开干脆起床,坐在过道的折叠凳子上,掀开窗帘的一角,望着站台上稀稀拉拉的人影发呆。
“怎么?睡不着了?”睡在李良开对面、二十二号下铺的乘客微微探起身子,关切地问道。这是个地地道道的沈阳人,四十出头,和李良开一同从沈阳北站上车,自称李浩然,是一家公司的营销经理,非常健谈,自嘲为“话唠”,只要没睡着,只要可以不受阻挠地讲话,就会滔滔不绝地讲下去,似乎永远都不会停下来。从头天下午两点左右从沈阳北站上车开始,一直到当晚十一点四十入睡,李浩然一直在不停地问,不停地讲李良开只有点头称是的份。
上车不久,听说李良开也姓李,李浩然一副他乡遇亲人的惊喜模样,双手抓住李良开的手一阵猛摇:“一笔写不出两个十八子李,说不准儿几百年前我们还是一家人哩。你是什么辈份的?”一对辈份,风马牛不相及。李浩然有些失望,但还是要求李良开说一说家谱家史。
对家谱家史,参与过月溪河“塝上李”族谱编续工作的李良开自然十分熟悉,几乎是张口就来。
听说李良开是唐朝开国皇帝李渊的后代,李浩然惊呼起来:“我靠,还是皇族后裔啊?!失敬失敬!”
李良开哈哈大笑:“这是扯淡的事,当不得真。族谱上一直这么说,到我们这一辈续谱时,总不能给贪污了吧?什么是皇族子孙,那都是扯淡的。现在是新中国,新社会,人人平等,君君臣臣那一套,早就不管用了。”
“我同意你这个说法。”李浩然接过话头,发表自己的高见:“我最烦有些人了,动不动就把自己与古代圣贤、帝王和国家领导人、名星、大款扯上关系。有的相隔了几千年,人家早就化得连灰都不剩了,谁还认你这个曾孙的曾孙的曾孙的曾孙啊?有人说成龙是唐初名相房玄龄的后人,这事儿挨得着吗?我看,你这个皇族后人可以站出来辟谣,就说据我们祖宗的祖宗的祖宗讲,成龙先生与房玄龄没有半点关系。哈哈哈……”话没说完,李浩然自个儿先大笑起来。
李良开也跟着笑了笑。正准备接话,那边李浩然又摆乎上了:“装啥不好?非要装人家孙子的孙子的孙子?听说我们姓李的,不管是哪个省哪个地区的,都尊春秋战国的老子李耳为始祖?老李,你不是参加过修谱嘛,你们族谱上是不是也把老子尊为始祖?”
“不可能不可能。”李良开连连摇头否认,脸色也变得不自然起来。
实际上,李良开撒谎了。月溪河“塝上李”的谱族上,确实把老子李耳尊为始祖。续修族谱时,也有人提出这个问题,说李耳是春秋战国时的名人,是道教的创始人,尊他为始祖,是不是有点硬往上靠的意思?讨论来讨论去,最终还是决定尊重老族谱上的描述,理由是老子是唐朝帝王追认的李姓始祖,“塝上李”又确认先祖孜公系唐朝开国皇帝李渊第十五代孙。如果在族谱里取消老子为始祖的描述,就等于否认月溪河“塝上李”是李渊的后代,这支李姓后裔就成了无根之木、无源之水。这样的后果,是谁也不愿看到的。
对李良开的谎话,李浩然并没有察觉,继续在那里发表他的长篇大论:“就是就是,为啥非要给人家装孙子呢?你别生气啊,皇族子孙又能怎么样?不就风光几百年、几十年甚至几年吗?早晚都一样,都得变成平民百姓。包括那些大款的后人,富不过三代,撑死了,富不过十代,最终都是普通老百姓。所以说,谁都别装老子,最终都得变成灰;谁也别装孙子,因为犯不着那么下贱。”
吃晚饭的时候,李良开拿出梁凤给他准备的八宝粥,用开水烫了烫,打开准备吃。
李浩然上前把八宝粥盖上:“怎么能吃这个呢?也太委屈自己了。来来来,我带了不少东西,咱们一起吃。”说着,从床底下拿出一个装得满满当当的塑料袋,掏出猪手、鸡爪、红肠等熟食,几根黄瓜和一袋即食大酱,还有一瓶看不出牌子的白酒,招呼李良开赶紧上手开整。
这是李良开第四次看见东北人带这么多东西上火车食用。刚开始不习惯,认为东北人太能吃、太能喝了,并且有的东北人一上车就开始吃喝,一直吃喝到下车。看的次数一多,他也就见惯不惊了。
面对李浩然的盛情,李良开表示了谢意,但并没有动手。倒不是因为客气,主要是自己的胃无法适应那些冰凉的食物。李浩然也不介意,痛快地吃喝着,不到一个小时,把那些食物消灭了一大半,那瓶白酒也见了底。酒足饭饱之后,李浩然终于安静下来,躺在床上,说“我先眯一会儿”。李良开喝了一口热开水,正要答话,耳边却传来李浩然的呼噜声,紧一阵慢一阵,很有节奏感和穿透力。
睡到晚上八点多钟,李浩然醒了过来,继续天马行空、天南地北地和李良开闲侃。李良开习惯了这个话唠,安静地听着,偶尔插上一两句,算是呼应。晚上十一点四十,李良开终于撑不住了,提出睡觉,李浩然才停止说话,头一挨枕头,呼噜声就起来了。
李良开发现,坐火车出行,一定要练就在呼噜声中睡觉的本领。否则,总会有些黑白颠倒的家伙用各种类型、各个分贝的呼噜声让你无法入睡,即使勉强睡着了,也会被人家长一阵短一阵、高一阵低一阵的呼噜声吵醒。
在李浩然的各种话题和阵阵鼾声的陪伴下,李良开这趟沈阳至广州的火车之旅倒也显得不那么漫长和寂寞。他甚至有点喜欢上了这个能说能吃能喝能睡的可爱家伙,以至于八月三十日二十三时十分许在广州东站出站口挥手告别时,李良开有些依依不舍,像是挥别一个相交多年的挚友。
开车前来接站的叫李善红,是唐家岩李氏四房李有全最小的孙子,时年四十岁,在广州郊区一家大型服装厂做保安队长。
李善红能当上保安队长,得益其父李良飞在新疆建设兵团军事部所属部队当过兵。从小受父亲影响,没有从军经历的他养成了站如松、坐如钟、行如风的习惯,走路虎虎生风,办事干脆果断,不是军人却有军人的作风和素质,初中毕业后到目前所在的服装厂打工,被保安队长相中,从普通保安做起,一直坐到队长的位置上。凭着多年的积蓄,去年在重庆万州买了房子,今年春节前刚买了一辆起亚轿车;一双儿女跟着奶奶在万州上学,一个上高中,一个上初中;妻子贤惠能干,在同一家服装厂打工。
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和李善红唠了一会儿路上见闻,李良开感到眼皮有些发沉,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也不知睡了多长时间,李良开醒了,发现车还在行驶,但已明显离开城区,公路两边没有路灯,车辆也不多,黑漆漆的,寂静得有些瘆人。
“开三叔,您醒了?别急哈,马上就到我们厂里了。”李善红一边开车,一边和李良打着招呼。
李良开打了哈欠:“我说红宝儿,怎么你们工厂没在城里啊?我一直以为你们都在大城市里,怎么离感觉这是要去农村呢?”
“您还真说对了,本来我们鞋厂就在郊区。”李良红笑了笑,“说是郊区,其实就是农村。说得再好听点,叫城乡结合部。我们鞋厂所在的村叫滘心村,归广州市白云区管。”
听说李善红在村里的鞋厂工作,李良开多少有些失望。因为在他的印象里,大凡到南方打工的唐家岩李氏后生,都是在广州、深圳等繁华都市的闹市里。事实上,每年回老家过年,只要是在外面打工,无论男女老少,一个个打扮得摩登洋气,说话也拿腔捏调的,怎么看都不像是在位于农村的工厂里上班。
说话间,李善红的车驶进一家工厂大门,两个保安不但没有阻拦,还举手敬礼。之前,李良开看看了大门旁边白底黑字的牌子,看见从上往下写着十个大字:广州云城鞋业有限公司。
“不是鞋厂吗?怎么叫公司?”李良开不解地问道。
“这个您就不懂了。”李善红也不客气,快人快语地解释着,“我刚来是还是小鞋厂,后来效益越来越好,规模越来越大,现在有近两千名员工,当然得叫公司了。再说了,现在国家鼓励创业经商,只要您愿意,找一个合伙人,三万块钱就能注册一个公司,您就是一个老板了。”
“你娃儿打胡乱说,我都快七十了,老头子一个,搞公司做啥子?”李良开被逗笑了,“要当老板,也得你们这些年轻娃儿当。你开三叔不行了,老了,老了,真老了。”
李善红把车开到一栋四层高的楼前停好,示意李良开下车:“这是员工宿舍,我们保安队就住一楼。今天太晚了,您就在这里对付一晚上,明天我再开车拉你到市里转一转。”
原本,李良开想住在李善红家里,从火车站来鞋厂的路上也委婉地表达过这个意思。见李善红如此安排,李良开也不便再说什么。
【桐言无忌】
沈阳的李浩然,按照驾考标准来说,您的行为属于“疲劳唠嗑”,其结果是舌头僵硬、唾液干涸、脑细胞损坏、心脏病复发,理应提出黄牌警告!
东北三大怪:窗户纸贴在外、坐车东西随便带、养活小孩吊起来。(哈哈哈,这第二怪是桐言自编!)坐车东西随便带,实在是根据李浩然那一大堆儿吃喝而改编的,“李浩然从床底下拿出一个装得满满当当的塑料袋,掏出猪手、鸡爪、红肠等熟食,几根黄瓜和一袋即食大酱,还有一瓶看不出牌子的白酒。”李浩然,你代表的可是咱东北的老爷们儿,酒量可以外露,吃相就不要外现啦!
自从拜读渝夫同志的小说之后,总结出一个现象,东北爷们儿能吃能喝能说,南方男人能吃苦、吃亏、痴心。(其实也是事实)首先说说居住在北方的南方人,他们只要做一件事,不论春夏秋冬、严寒酷暑,始终如一百折不回的坚持着,大有不到长城非好汉的吃苦耐劳、坚忍不拔精神。吃亏呢!就是在生意场上一旦溃败下来或者被人诬陷,也不会大吵大闹、公然对峙。痴心就是在对待任何事情上都能做到痴心不改、戮力前行。(艾玛,此处不会被北方爷们儿惨打吧,哈哈哈!丝毫没有比较之后对你们的讽刺哦!)
李善红就是典型的代表,能从最初的一个小保安逐渐升级到公司的保安队长,而且生活得“色彩斑斓”,“李善红凭着多年的积蓄,去年在重庆万州买了房子,今年春节前刚买了一辆起亚轿车;一双儿女跟着奶奶在万州上学,一个上高中,一个上初中;妻子贤惠能干,在同一家服装厂打工。”一个真正成功的人生并不取决于成就的大小、地位的高低、金钱的多少,但是是否能努力完成自己,能呼喊属于自己的声音,能活成属于自己的生活方式,能走出属于自己的路,才是不悔于自己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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