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光贤手里接过一盆兰草,我内心是五味杂陈的。尽管他说,春兰,不值几个钱。蹭了兴明的“探花”行程,却腆着脸冒充“同道中人”接受赠予,多少有些让人心生惭愧。这,就不是钱的事儿。像人家娇软的孩子给我养,我不得担心辜负了它来世一遭么?
兴明是来看光贤分盆的。他寄养的红花长出了第三代,且发育良好势头喜人。一个画家、一个诗人,围着一盆兰草喜不自胜、喜上眉梢,是一幅怎样的画面感?
聊起这盆兰草的来历,期间的险象环生,以及在光贤手下“老蚌怀珠”,重新焕发出生机,长出第二、第三代,两个爷们儿更是神采飞扬,自得骄矜,仿若世间最大的快乐莫过于此,将我这个局外人也给感染到了,凭空多出来几许莫名的欢悦。
光贤又说,先喝茶、先看花吧。时辰不对,准备不足,不适合分盆,须到傍晚才行。
如此慎重、讲究?忽然觉得:这花,值了。
他们说,兰花不好养,一年看花,两年看草,三年啥都看不了。这,也是我对兰花敬而远之的缘由:娇养不如不养。兴明却舍得下功夫,并因此与光贤结缘。他略带戏谑,实则尊崇,喊光贤一声:“刘大师”。
光贤呢,更舍得投入时间、资金和心血,精心培育呵护。不单有散养在阳台和画室的,还有搭建的专用兰室。“金屋以贮之”的即视感分分钟在线,以至于他的草们颇具规模,其中不乏精品、珍品、绝品之类。如此,确乎是真爱了。
透过落地玻璃往花室里看(没好意思涉足其间,总担心轻慢、亵渎,甚至带入病毒什么):
折叠式遮阳顶棚,既能及时遮阴(兰草喜阴),又能保证适度的阳光;四周喷洒的水雾,符合草们对潮湿环境的需求;摆放花盆的台基用多孔红砖铺就,下方有水道便于积水排出,有利于根的呼吸透气;还有恒温空调装置,保证草不受极端天气影响……这用心、用情,看得我眼花缭乱、瞠目结舌。
此后,是品茗时光。
三、五知己,志趣相投,闲坐于画室,相谈甚欢——兰花,在近处沁香。瞑目细嗅,墨香、茶香、兰香,相互融合、浸润,却又自成特色,让人不觉醺然而醉。
光贤作为画家,其主打是画虎。他的画室随处可见:成品、半成品,猛虎出山、虎啸风生……在我的认知里,画如其人,该是威武霸气,充满阳刚气息。想不到他却对“花中君子”兰草情有独钟,且自身也很有“陌上公子,温润如玉”的气韵。两种质感如此悖论,却又分明和谐,让人叹为观止。不知光贤的性子原本刚柔兼济,还是被兰花的清雅折服从刚猛之性恬淡下来的?
关于兰草,我自然是好奇,打听关于“炒”兰的内情。
听说,上世纪80年代,兰价一路飙升,引发了各种社会问题。包括为犯罪分子洗黑钱,“击鼓传花”式的投机,“真花”与“假草”的嫁接骗卖,盗窃与反盗的双边角逐等。
兴明叹口气,说,炒作的话题,……一言难尽。关兰花什么事呢?又关爱兰者什么事呢?以投资者身份参与,总归要有市场心态。若是出于喜欢的初衷,以观赏的心态养殖,哪有这么多折腾?
光贤也笑,说,值得欣慰的是,近些年理性多了,人为哄抬没那么严重,市场价位基本合理,栽花种草算是回归了正途。
好吧,是我狭隘了。从山林幽居,到庭院栽培,再到恣肆炒作,何曾有人问过兰的意见?正可谓:草本脱俗,出尘而在;奈何入世,受人摆布。
然,它依旧如初,疏疏淡淡、清清雅雅,不施粉黛,不着铅华。面对俗世的戾气和浮躁,宠辱不惊,亘古缄默,以知性、含蓄、耐读的姿态,与游走的时光遥遥对望。
沐着暖阳、品着香茶,在满眼兰花的画室里闲坐。与画室相邻的,便是兰花的温室了。草们隔着落地玻璃,在氤氲水汽里从容、质朴、清寂。
叶,自茎基簇生,端秀青绿,俯仰自如,纵然不开花,也令人心沉静。偶有花茎亭亭而生,几朵素花掩映叶间,未见其形先嗅其香,沁肺入脾,身心俱醉啊!再看小小的花朵,三片瓣化的花萼护佑下,多样化、特异化的唇瓣格外娇美。但人们多数时候所偏爱的是它所营造的环境氛围,“久居兰室自浮香,身与之化矣”,该是怎样的舒心惬意?
看着相谈甚欢的兴明和光贤,我想起一个句子:“气如兰兮长不改,心若兰兮终不移”。
整整一个下午,我忘了冗杂的俗务,忘了催人老的鸡声和马蹄,只以旁观者的身份简单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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