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碎红如绣 于 2021-12-15 20:05 编辑
不过如此 文/碎红如绣 在朋友圈子里,没有人不知道马小原的。 马小原出名源于傅家文:以速食爱情为名的现代社会,傅家文坚持了整整十年的追求,闻者一概唏嘘。马小原不为所动,她说傅家文浪费青春光阴,真可耻。吴宓不也追求毛彦文一辈子吗?有几个人原谅过他的痴情?马小原甚至和傅家文说:你与我生定了是两条平行线,别蹉跎了大好华年。傅家文不理,照常殷切呵护,小心关怀——他不敢站得近,怕惹恼了马小原。马小原便重申:和呆子说不清楚道理,爱情不是占有,不爱更不需要占有,我是讲究爱情道德的人。 傅家文为马小原辞掉工作,追随而往杭州。初到那天,马小原约定为他接风洗尘,在喧闹的主题酒吧里,当着十来位朋友的面,和傅家文说: “你来是你的事,未必要牵扯到我头上。其实你这么做很无知。” 傅家文风尘仆仆,回她: “我来是我的事,与你无关。我爱你也是我的事,你未必要放在心上。” 一众人等哗然。马小原觉得双方面把话都交待清爽了,就没有必要纠缠。闲时她也约傅家文逛逛商场喝喝咖啡,纯属打发时光。傅家文很知趣,从不表露心迹,由马小原天南地北胡侃蛮聊。马小原和蝴蝶说: “要是他胆敢说一个爱字,我肯定当这个人已经死了。” 蝴蝶弯腰打理刚从批发市场进的货,一蓬松软的卷发遮住脸庞: “马小原你真是狠心哪。”
马小原喜欢景正中,蝴蝶知道。蝴蝶的店铺小生意一般就是路段好,离马小原的公司百米之遥。马小原带景正中来挑配饰,蝴蝶一眼就瞧出了马小原的心思。景正中高个,清癯儒雅,可惜年龄偏大。虽说精心修饰,眼角的皱纹还是出卖了他。那天马小原陪景正中挑选送给他女儿的生日礼物,蝴蝶一边冷眼旁观。等傍晚约马小原吃饭,她说马小原你脑筋进水了?他是名门豪贵而肯为你一掷千金?马小原低头吃面,轻言细语地回答: “他是我们单位主管。刚和老婆离婚了,女儿十八岁。我就是喜欢他。” 蝴蝶没见过马小原这般小女人。马小原的爱情真是不可理喻。下一次景正中自己来,蝴蝶就问他: “又挑东西给你女儿?” 景正中微微一笑,说上回选的头饰女儿很喜欢,可是不小心掉了,所以只好再来一趟看有没有货。蝴蝶心中的弦拨一拨,说过几天再来吧,我进货的时候再带一只来。 蝴蝶拖了马小原一道进货,天蒙蒙亮俩人就拖着蛇皮袋顶着核桃眼在批发市场里穿梭。马小原直抱怨,好端端一个周末给糟蹋掉了。蝴蝶只能解释:我是为你的幸福着想。马小原不吭气,一会儿说: “我爱景正中,又不是爱他女儿。” “你爱景正中,就必须爱他女儿。”蝴蝶说,“爱屋及乌。马小原,你要明白这个道理。”
傅家文偶尔也来蝴蝶店里小坐,谈谈天气,工作,马小原。傅家文努力想表现得淡泊,可是提到马小原时仍旧眼中星光划过。蝴蝶私下拿傅家文和景正中作比较:一个年青有为朝气蓬勃,一个人至中年拖着女儿,工作境况相当,学识相当。马小原实在没理由舍傅家文而择景正中。马小原自己也说不清楚,她用很烂的理由概括一切:爱情不需要理由。 傅家文和马小原是校友。他大她一届,见马小原简直“如雷电击中心脏,怔愣不已”。那时马小原在众人口中是不苟言笑的“冰山美人”,众多男生铩羽而归,唯傅家文坚持不懈。他送花,买早点,四年始终如一。马小原到毕业才说了句“谢谢。”为此旁人感慨万分,傅家文自己却不在意。 马小原说:世间事,得不到为最美之。有一切神秘新鲜的元素。靠近一点,幻象就全部破碎。我宁可做傅家文的最美。 傅家文说:我知道她一切缺点。但我在乎她,这些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蝴蝶叹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没有缘分的感情全是扯蛋。
蝴蝶有原因悲哀。像她这样平凡的女孩子,唯一的亮点是青春。等青春过去,谁都不会觉得有多动人。 蝴蝶的青春全奉献给了何绍。 他们谈了七年恋爱。从二十三岁开始。三十岁蝴蝶生日,何绍送她一束玫瑰,一只施华洛的吊坠,还有他要分手的决定。 何绍去美国。偶尔写信回来。懒懒的春日午后,蝴蝶坐在阳光打底的小店,阅读何绍的美国生活,两年间,他成了家,当了父亲。 偶尔蝴蝶想到,打越洋电话过去,电话里何绍倦意浓厚,声音庸碌,蝴蝶听出应付,就不再主动联系。 这一点,蝴蝶和马小原的观点难能一致:女人总需要多疼爱自己一些。一个独立的女人,不只要在经济上独立,感情上也要能拿得起放得下。
2008年全球经济危机影响到马小原的心绪。她供职的外贸公司准备裁员百分之五十。马小原忧心忡忡,她害怕景正中受波及被革职。蝴蝶劝马小原: “这事不是你能左右的。景正中自己有能力应付。” 马小原近来不修边幅,脸色蜡黄眼袋浮肿。她天天借故陪景正中加班。周六傅家文约马小原蝴蝶饮茶,马小原践约了。其时蝴蝶与傅家文坐在茶馆,窗外是茫茫西子湖水,游船三两点缀其间,绿柳拂面桃花照人。马小原只发了条消息:加班。道歉都未有一个。蝴蝶替傅家文不值,想一想是他心甘情愿,怪不来马小原。她提议去爬凤凰山,傅家文悻悻然说好。俩人爬到凤凰山顶,望脚下整座杭城变成一张缩略的玩具模型。傅家文说你知道凤凰山的传说吗?传说古时候天上的两只神鸟为了守护夜明珠,就化身为凤凰山,那颗珠子呢,掉落在杭州成了西湖,蝴蝶,我想当小原的凤凰山。 凤凰山脚下就是万松书院,当年梁山伯和祝英台同窗三载的地方,现今每周末都有大批青年男女在此相亲。蝴蝶下山时朝人群瞥了一眼: “傅家文,你会来这里寻找另一半吗?” “不会。”傅家文回答得斩钉截铁。
蝴蝶没想过景正中会在店铺外面等她。马小原累出病,刚挂完吊针回家休息。蝴蝶对景正中没好气: “你来干嘛?” “景晨不见了。蝴蝶,我知道她来找过你。” 景晨是景正中的宝贝女儿。蝴蝶几次想和马小原谈谈她没有机会。景晨是从景正中口中了解到蝴蝶的。这个朝气阳光的女孩子直冲进小店,蝴蝶一眼就看穿她的身份。景晨和景正中太像了。 “有人在追求我爸爸?” 蝴蝶想了想,说是。那个女人叫马小原,很漂亮,对你爸爸情有独钟。 景晨回答得也很直白,不加考虑: “我不想我爸爸过早有第二春,那对我和我妈妈都不公平。” 蝴蝶无言以对。她想说马小原为了讨巧你几乎每周都陪我去进货,揣摩你的喜好,你现在手上戴的脖上挂的头发上扎的全是马小原精挑细选的杰作。她想说马小原为了你爸爸的业务指标几乎累得都要趴下只剩半口气,她想说马小原看上你爸爸委实是憋屈了自己。蝴蝶望着景晨,忽而笑起来:马小原不需要她操心。执着的结果只可能有两种,一是马小原征服了景正中,二是傅家文征服了马小原。两种结果都不算太坏。 那天景晨走后蝴蝶想起喜宝的话来: 假使有人说他爱我,我并不会多一丝欢欣,除非他的爱可以折现。假使有人说他恨我,我不会担心,太阳明日还是照样升起,他妈的,花儿不是照样地开,恨我的人可以把他们自己的心吃掉,谁管他。
蝴蝶问景正中:你到底爱没爱过马小原? 景正中回答她:在我这样的年纪,谈爱情是很可笑的事情。爱情不是穿衣吃饭,随遇而安。你要清楚,我没有暗示过任何人任何许诺。假使有人误会,那是她自身的问题。你不能因为同情弱者,就给强者定义了罪恶。 景正中的眸子里映出蝴蝶的错愕,她觉得他一下子凌厉了。可是景正中的话没有漏洞。真要怪,只能怪在相逢不是时候。
马小原出了车祸。 她总是恍恍惚惚,过马路被一辆奔驰吻了一下腰,医生说要住院观察一周。 蝴蝶去探望,马小原笑着说运道好,那么名贵的车呐,不是谁想撞就能被撞的。蝴蝶说爱情也一样,不是想得到就能得到的。马小原瞪大眼睛问: “蝴蝶,你爱上谁了?” “我爱你。” 傅家文给马小原打中饭去了。蝴蝶推开窗:这个世界处处喧嚷,医院也不例外。马小原的爱情像一株长期曝露在日光下的植物,风吹雨淋,坚强依然。然而再努力生长,也到不了她想要的天堂。 蝴蝶说马小原你就别想,傅家文这么个大活人你不爱,去喜欢个半老头。你了解他吗?你能明白他心里头的想法?马小原偏着头: “蝴蝶,有爱未必要修成正果的。人人都必须学会自私。”
景晨失踪的第二天,从安徽打电话给蝴蝶: “我不过去朋友家小住。爸爸大惊小怪。说实话,那个马小原不怎么样。我更喜欢你一些。” “景晨,你还小。大人之间的事,你一时半会不会理解的。” “我不小啦!”景晨吃笑着反驳蝴蝶:“你不知道现在的孩子都早熟?我爸不会喜欢马小原的。她那叫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景正中来店里,蝴蝶整理货架,和他说了景晨的去向。景正中说我知道了,不咸不淡的口吻。蝴蝶动作慢下,看景正中,也是不冷不热的嘴脸。蝴蝶忽然就生了气,她想马小原啊,你这是何苦。区区一个景晨不见,你就紧张得好像第三次世界大战,人家父女根本没把你放在眼里。蝴蝶冷笑一声: “既然如此你用不着担心了。如果你还不是太自私,去医院看看马小原吧。就是养条狗,都还有些感情呢。” “蝴蝶,你对我是不是有误会?” “我没误会。”蝴蝶捋一下发,“这世上的人,各有各的活法。” 她背过身,不理睬景正中。景正中自觉无趣,站了会儿便离开了。蝴蝶想着给傅家文打电话问马小原的情况,她两天没去医院,左眼皮老跳,总觉不安。傅家文掩了话筒说: “小原不太开心呢。” “谁招惹她?” “她上司前头来坐了会。然后小原就躲被子里了,叫也叫不应。” 蝴蝶说你守着我马上到。她赶去医院,马小原果然以被蒙面缩成一团,蝴蝶疾步上前,一把掀掉被子,露出马小原绯红的脸。马小原踢两下脚以示抗议,蝴蝶见她两眼红肿,已猜度到景正中的来意,猛拍马小原屁股: “躲起来有用么?他说什么了?” “他说世事不可强求。缘分这东西是注定的。” “都是屁话!起来,你怎么这么点小打击就失格调了?他不爱你,世上自有疼你爱你的人在。” 马小原慢吞吞爬起,搂住蝴蝶,她说好吧好吧就当他死了我从来也没有鬼迷心窍过从今天起我要努力工作快乐生活过好每一天。蝴蝶说马小原你给我听着,少了景正中太阳照样从东边出来地球照样转动,你再不死不活的样子我就和你绝交。
马小原出院后不久,递了辞呈。蝴蝶问:经济低迷,你竟敢辞职?马小原答:工作和感情一样,置之死地而后生嘛。蝴蝶说:那我断定你还是没有忘情。马小原箍住蝴蝶的脖颈:我坚信时间是消灭四害的敌敌畏。 马小原口中的四害,谓:爱情,病痛,离别,还有仇视。 辞职后的马小原往返于各大人才市场之间,投简历,面试。这年就业形势如此严峻,她始料未及。报上刊出人才招聘会的大幅照片,雨幕下,万伞齐放。蝴蝶将报纸平摊膝头,轻轻叹息。她想象马小原单薄的身躯奋力挤入人群的样子,雨水从她前额流下,弄湿了妆。景晨坐在对面,笑嘻嘻的: “蝴蝶,你来嘛。我老爸难得邀请别人的。” “他自己怎么不来说?” “他怕你对他有误解啊。”景晨眨巴眼睛,“我是奉旨前来,万事不知。” 像鸿门宴?未必。落了座,蝴蝶笑问:招我前来所为何事。景正中说,一是谢谢你对景晨的照料,二是有些话想和你说。蝴蝶说我和景晨有缘,不必言谢。至于第二条,不说也罢。我来赴会,是贪图美食,不作他想。景正中的嘴唇张了张,终是没有说出口。 这一餐吃得寡淡。景正中一腔热忱被扼杀在摇篮,就有些索然。景晨有心辍合效果不佳。蝴蝶心知景正中要对她告白,事先断掉他的念想。在这个世界上,爱你的你不爱,你爱的又不爱你,循环不息。景正中送蝴蝶下楼,楼梯灯坏了,蝴蝶高跟鞋别了一下。景正中的胳膊伸过来,她还是自己摸着墙壁一顿一顿地下楼去。听到他在身后轻轻叹息。 有些人事,知不知,结果确无分别。知晓得多,负担也越多。这不是她的生活哲学。
影院新进了部大片,傅家文约去看首映。马小原再度失约,说正在面试第二轮,紧张得像上战场。蝴蝶坐在黯黑的影院,听屏幕上兵器哐啷地响,眼角捎着傅家文面庞的轮廓,一点点描到心底。 外面大好晴光,看完影片,二人去吃啃德基。蝴蝶问: “若是小原一直这样下去,你有何打算?” “等到她嫁。”傅家文干脆回答,“算是结束。我可以有新开始。” 蝴蝶别过头去。窗外的庆春路上人流熙攘,万紫千红。每一个人,都像怀揣着一幅神话,各有暗潮涌动的心思。 当马小原消失后,她一样不会成为傅家文的唯一。钉是钉,铆是铆,这是必然定律。
马小原有能耐有才学,守得云开见日出,被一家外企看中派去香港做开荒牛。蝴蝶与傅家文为她饯行:浊酒三盏,蟹壳黄,吃到微酣。马小原趴在桌沿,一手搭着脑袋,一手摇蝴蝶的袖: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蝴蝶你要开心。不必因我而浪费姻缘。” 马小原早知景正中的情意。是景正中亲口在医院对她说:喜欢蝴蝶。 蝴蝶说:“你要照顾好自己。看人也必须学会透彻。” 只有傅家文不言语。看马小原,又望蝴蝶,眼内一片天真的怜恤。他不说话,千言万语像被压缩一样,紧紧裹在腹内。舍得二字,向来都是迫于无奈而不得不做的表示。马小原终于成为他的段落。 马小原登机那日,无人旁送。傅家文正在车站预订回乡的车票,蝴蝶依旧猫腰整理刚淘来的货物,将之分门别类摆放整齐。飞机穿越云宵时,蝴蝶站在店门口,遮着前额的阳光眯起眼睛仰视它的轨迹。那么一个小黑点,晃眼,不见了。蝴蝶的脸上有些微凉的汗水,流进口中。 这城市向来都不缺少马小原这样的女子,和她带来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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