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集玉之庄
诗云:
国中熠熠连城壁,本是他山谷底石。
自始秦王雕篆字,冲天威势鬼神知。
说的是楚国卞氏和他的石头的故事,这块石头出得深山,经过石匠打磨,又被楚王加持成楚国国宝后,名声大噪,后来又辗转到了秦王嬴政手里,在秦统天下时,又被刻成了传国玉玺。自此千百年间,这块石头,成了最高权力的象征。
然而,究其根本,如果没有一时的权贵之人的推崇,它无非还是块山中之石而已。所谓威势和地位,多是权者佐证之,而后天下以为真——这是一个奇妙的赋权过程。
(1)
红枣满树,喜鹊啼枝,时将中秋。
黛州城西官道上,一人一马当前行走,红盖绣毂两车紧随,踏碎曦光菊露,缓缓进得城来。
那马,是匹白马,高首硕臀,玉鞍金蹬。银鬃整整齐齐,显然经过精心修剪;锥尾牢牢紧扎,竟然一派战马装束。
那人,是个年轻人,白衣雪带,长身健削。眉宇宽阔无痕,乌睛炯炯闪烁,鼻梁白挺,满脸英气;嘴角轻翘含笑,傲中自带威严;腰后一柄乌鞘横刀,镶珠裹金,平添三分杀气。
那两辆车,也套着两匹健马,两个健壮的车夫,用西北口音扬鞭喊喝,粗犷悦耳。车子虽然华丽,车身却泥尘斑驳,明显是已经行了很远的路。路上车辙如刻,说明车上拉着很重的东西。
一早进城的人们惊讶地发现,今日西城门两旁,整齐的站了两排红衣蓝靴的衙役,肃穆威严,似有大事,而其中领头的,正是捕头张九。那张九一改平时的铁面之色,满脸含笑,看到城门外进来的骑马年轻人,一揖到底,朗声喊道:下差张九,恭迎白公子驾临黛州。
那年轻人看到,似乎惊了一下,立刻从马上跳下来,一脸不悦,厉声说道:张捕头,你这是干什么?这般大张旗鼓,惹得路人皆知,让我等以后如何做生意?坏了将军的大事,尔等可担待的起?还不快快退下?!
张九面露囧色,颤声应倒:是!转头对一个衙役低声说了几句,那衙役对其他人摆摆手,一众立刻散去了。但这一切,已经被很多好热闹的围观群众看到了,他们交头接耳,谈论猜测着年轻人的来头。
那人,那马,那远道而来的华丽马车,还有前头引路的捕头张九,一起走过十几里的黛州长街,想不引人瞩目都不可。很多闲散之徒,在后面一路尾随着,他们都非常想知道,这是何方神圣,要赴何样之所。
没错,骑在马上的,当然正是小白。他现在并不着急赶路,而是走马赏黛州,徐徐而行,做出个外乡人的初到之态,让越多人知道越好,尤其是官绅富户和西山会的人。
徜徉了半个多时辰,小白跟着张捕头,带着一个数百人的浩荡尾巴,终于来到了地龙堂。
今天的地龙堂门前,显然是好好收拾过了,沙尘无,落叶净,石阶两旁,还新摆了一列彩菊,清香四溢,煞为好看,一改前几日的荒芜。
台阶上,站着十几位地龙堂的遗老遗少,他们个个着新衣,佩红锦,满脸掩不住的喜色,造出了一场新婚嫁娶的气氛,好奇了无数吃瓜群众。
大家都在纳闷一个问题:地龙堂这个破落户,今遭逢了什么贵人,这般喜庆?!仰头再一看,高高的门楹之上,原先写着“地龙堂”三个大字的朱漆牌匾,而今换成了一个巨大的汉白玉石匾,匾上的字被一大块簇花红缎盖着,看上去还真像个出嫁的新娘,正待她的郎君揭开她的红盖头。
未待小白下马,老钱已经带着大家从台阶上迎了下来,一起躬身施礼道:下人钱正好拜见白庄主!
小白跳下马,对老钱抱拳道:哦,原来你就是地龙堂的老钱啊,听说你算盘打的最棒!
老钱道:惭愧惭愧,唯此薄技,别无他能。
小白道:老钱休要谦虚,咱们做生意,算好入敷就行,何需他能。对了,从今天起,你就做咱庄上的大掌柜,大事向我报告,小事自主安排即可。
老钱被开门见山的任命惊到,表情激动,再行施礼道:多谢白庄主赏识,老朽受宠若惊,以后一定为庄主鞍前马后,鞠躬尽瘁。
小白拱手道:好,今日之后,诸位就都正式是我庄上的兄弟了,大家要互爱互勉,不必再这般客气。白某初到黛州谋生,以后还要仰仗各位的鼎力相助,愿各位莫吝劳辛。
众人齐道:原为庄主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这十来个人,一起嚷来,竟然喊声震天,撼人心肺,活脱脱一个传销组织似的。
小白笑道:好!钱掌柜,你快带人去车上把钱箱卸抬入庄里,咱们马上开庄!
两辆华丽的马车终于张开了车棚,每辆车上都赫然载着三只朱漆大箱。那箱子中不知装有何物,山般沉重,四个赤膊力士,一人抬一个角,才勉力抬起一个。等六只红箱子陆续抬到大门前,一行摆好时,几个大汉早已累的汗流浃背。
小白走上中台,对老钱点点头。老钱马上高声喊到:吉时已到,开庄!
喊罢,不知何时暗藏在大门两侧院墙上的爆竹,忽然飞烟溅雾,齐声鸣响,惊天动地,十里可闻。把个看热闹的人群又惊出一阵骚动。
爆竹声乍熄,忽见小白原地一跃,燕子般掠上了两丈多高的门楹。人群中马上有懂武的人喝彩道:好俊的功夫!
小白在空中右手一扬,揭下了石匾上的红色盖布,又一个仙翁下鹤,翔鹰般轻盈落下。这一套摘花献佛的动作,做得行云流水,灵动飘逸,非当世轻功高手难能为之。
众人惊呆之余,又纷纷看向那被揭开的玉匾,只见其上“集玉庄”三个鎏金大字,在正午的秋阳下熠熠生辉。
人群哗然,一时议论炸起。
路人甲:“几日不见,这地龙堂啥时候已改成集玉庄了?!啧啧”。
路人乙:“前几天刚听说地龙堂的老大吴地龙死球了,没想到今天地龙堂就散了。我估计啊,这大院子是被地龙堂剩下的猢狲们给卖了”。
路人丙:“卖也应该卖给西山会啊,这两年,西山会岂非天天想吞并地龙堂,他们如果主动投降,说不定还能讨个好价钱。”
路人丁:“你傻啊,西山会是地龙堂的死敌,哪有把遗产留给仇家的,那样还不如死前自行毁了去。但如今,不晓得这个白庄主是何方人物,竟然买了这么大个院子做庄,也不知道花了多少银子。”
路人甲:“我觉得啊,这个京城口音的白公子,肯定大有来头,你看这装束气派,绝对是王侯世家,再看那飞檐走壁的身手,又绝非养尊处优之徒。”
路人乙补充道:“没错,还有他带来的那六口大箱子,看那分量,即使是铜钱,也是百万铢的大富了。”
路人丙:“据我所知,这种朱漆楠木的箱子,华贵的很,一般装的,不是金银,就是珠宝,定不会用来装孔方兄这种市井贱币的。”
路人丁悚然动容:“这么说,单单这几口箱子,就可以使这集玉庄成为黛州屈指可数的巨富了。”
路人甲点点头,道:“道理是这么讲,但财随势走,如果势力不足,即使有这么多钱,未必能守得住。尤其是这位白公子,买什么不好,偏偏买地龙堂这块烫手山芋。”
路人乙附和道:“老兄说的极是,地龙堂早就是西山会的囊中之物。在咱黛州,未经西山会的同意,即使是一只流浪狗,衔走一块吃剩的骨头,最后结局,也会是狗死骨头碎。”
路人丁翘起大拇指:“哈哈,这个比喻太恰当了,西山会怎么肯放过这条狗,何况这条狗还是一条肥得流油的肉狗。以后,这集玉庄要有好戏看了!”
……
站在集玉庄大门前的小白,抱着那柄重新镶好蓝水晶的秋风刀,对着秋风中聚集喧闹的人群,神秘地笑着。他在想,自己到底是一只肥狗,还是一条饿狼,抑或是一只老虎呢?但不管怎样,他都盼着西山会的人早日上门,如果不来,他也必须登门造访了,毕竟,那六个箱子里的锡块,并不能让兄弟们充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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