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折:意外之辱
观星小筑的院里坐着焦昂,丫鬟仆妇全都打发出去了。钟令春含羞低头:
“他也是有意的,一切全凭焦伯伯做主。”
焦昂抚须温和一笑: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待伯伯问了灵照,然后修书一封,问询令尊大人,再行三媒六聘之礼吧。”
钟令春俏脸粉红,眉眼低垂,矜持了一会儿,点点头,耳边传来焦昂的哈哈大笑。
送走了焦昂,钟令春喜笑颜开,巧儿奔进院来,跪地口头,嘴里低语:
“恭喜姑娘,贺喜姑娘,达成心愿。”
钟令春拽她起来,嗔怪道:
“乱说什么,还不知他那边怎么想呢。”
巧儿欢喜地拍手,道:
“将军亲自去说,错不了,两个人本来就是有情意的,一说准成。”
钟令春羞臊难禁,忙转过身双手捂住了脸,嘴里说:
“这……也太仓促了……”
巧儿从她身后走来,拿下她的双手,满脸喜悦:
“这就叫两相钟情,姻缘天定。这下也不枉费姑娘筹谋。两家联姻既有利益可图,两人又彼此有情,没有比这再合适不过的姻缘了。”
钟令春被巧儿说得笑颜如花,转头奔向屋里。
卧虎堂里,也只有焦昂和灵照两人。灵照听了,急呼不可:
“灵照是出家修行的人,怎么谈婚论嫁?”
焦昂盯着他的脸看了一眼,以为他是害羞,不由得呵呵一笑,道:
“这有什么,你可以还俗啊,你是我儿子,我们父子名分不日就会分明,难道你还要在我的将军府里礼佛诵经一辈子?咱们焦家还要延续香火呢?傻小子,爹爹在给你择一门门当户对的姻缘啊。”
焦昂完全没有了往日的阴郁,此刻的他喜笑颜开,完全就是一个慈父。
灵照一看这样瞒下去,局面无法收拾,连忙说:
“真的不行,我心里已经有人了。”
焦昂的笑容僵住了,他问:
“是哪家的姑娘?”
灵照抬头看着父亲严肃的脸,坚定地说:
“是知了姑娘,你也是见过的。”
焦昂听了,眉头一皱:
“那姑娘模样不错,可她来历不明,一个乡野丫头,如何做得了我们将军府的少夫人?”
灵照看着父亲的眼神,好久才说:
“那王娘子还是宰相千金呢,你和她过得怎样?夫妻同床异梦,论得你的真心远不如周娘子呢,门第姻缘的苦楚,难道你没尝够吗?怎么,还要我继续过那种互相利用,而毫无真情的生活?想想我的娘亲,你们情深一片,她缘何半生孤苦不得善终?”
焦昂一听勃然大怒,他的巴掌高高举起,又缓缓落下,神色黯然:
“是我辜负了你的娘亲,可为父的真是想让你好啊!为父终究会老会死,为父想要你下半辈子无困顿忧患。”
灵照听了,神色一恸:
“你的良苦用心,我知道了,我只求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焦昂无奈妥协:
“好好,这样,咱们不要把话说满说绝,你回去考虑一夜,明天再给我答复,可好?”
灵照看着焦昂的眼睛,那是一个父亲面对儿子的低声下气,甚至是刻意讨好,他心有不忍,说:
“好。”
焦昂面露笑意,冲院外喊:
“星彩,送灵照回玉衡院!”
星彩躬身走进来,看了一眼焦昂,慌忙低下头,领命随灵照退下。
幽篁斋里,焦子腾的脸色露出怒容,随即又冷笑了:
“他们这是要父子相认啊!果真是那恬不知耻的钟家小贱人先点的头?”
月印低头答道:
“正是,而且,飞廉在院墙之外的树上打探的清清楚楚,将军与灵照的商谈,咱们的暗影也探听得真真的,并且通过星彩的印证,确实是事实。”
焦子腾一脸冷笑:
“去,悄悄放出口风给巧儿,说将军已经说好,灵照同意这门亲事。让那丫头欢喜一下。”
月印屈身施礼道:
“喏,少主。”
她转身欲退下,焦子腾说:
“嘱咐一下咱们的暗影,行事务必小心,不要被发现而坏了我的好事。”
月印回头微笑:
“少主放心,飞廉招募来的暗影是百里挑一的术法宗师,遁迹追踪,暗探刺杀,从没失手过。”
焦子腾背对着月印,挥挥手,示意她退下。
“真的?”
钟令春无比惊喜。
巧儿笑得谄媚:
“姑娘,这种事,奴婢可不敢开玩笑,这是奴婢费尽心思,从月印那丫头嘴里套出来的,奴婢怕月印是少主的人,不稳妥,又使了钱,买通星彩身边的小丫头,打探来的消息完全一样!姑娘,这下你可以安心了。”
钟令春按捺住心中的喜悦,来回在屋子里走着,她双眉紧锁:
“不成,这样的大事,必须万无一失,不能夜长梦多,你去托人告诉道长,务必要让将军明天当众宣布此事。”
第二天上午,焦家人悉数齐聚卧虎堂,各院的丫鬟仆妇##跟前伺候着,其余的都在院外候着,连从不露面的周娘子都带着她的一双儿女出现了。
焦昂在交椅上正襟危坐,见大家都到齐了,便说:
“今天召集大家过来,是要宣布一件焦家的喜事,钟家丫头与灵照两情相悦,由我做主,将他们的亲事定下来,过几天我修书钟家,双方家长如果皆赞同,就行三媒六聘之礼。此事暂时不宜张扬,咱们府里人知道即可。”
此话一出,众人反应各异,钟令春抿嘴低头,焦子腾面上微笑,知了瞪大了眼睛,周娘子看不出任何表情,灵一不知所以,静虚真人面露惊讶,灵照脸色由惊愕变得平静,他盯着焦昂看了一眼,忽然伸手摘下头上的幞头,露出光秃秃的脑袋,头顶还有九个醒目的戒点。
堂里众人皆大惊失色,丫鬟仆妇们面面相觑,院里的仆人纷纷探头往里面看。钟令春颜色煞白地盯着灵照,当即楞在那里。就连焦子腾也变了脸色,他满脸都是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灵照离了座位,合掌施礼:
“阿弥陀佛,小僧乃静安寺修行的和尚,此番隐瞒身份,实在有太多的隐情,让钟家姑娘和将军有所误会,是小僧的罪过,在这里真诚赔罪。婚姻大事,小僧无福消受,来日还要回到佛祖身边修行,将军美意,小僧心领了,南无阿弥陀佛。”
一旁的钟令春眼泪坠落如珠,她咬着嘴唇,肩膀颤抖,很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焦昂一脸愤怒,他呼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指着灵照喝道:
“你……昨天可是和本将军说得好好的,怎么出尔反尔!驳了大家的脸面!你答应本将军,会悄悄还俗……”
灵照突然打断了他的话:
“即便小僧将来还俗,也有另外的意中人,将军的美意昨晚灵照已经婉拒。”
说着他站起身来,走到知了的面前看了她一眼,两人彼此会意,一前一后径自退出卧虎堂,灵一见势不妙,也施礼退下。
众人惊得皆目瞪口呆,钟令春白着一张脸,强颜一笑,飘飘下拜:
“焦伯伯,令春身体不适,先告退了。”
说着带了巧儿,匆匆离了卧虎堂。剩下的人都傻在那里,不敢作声。
焦昂气急败坏地挥手:
“都散了,散了……”
众人纷纷逃似得退下。
焦昂愤怒的眼睛里光芒闪过,他的眼神忽然有些恍惚。
幽篁斋里,焦子腾满脸笑意,月印在他身边躬身伺候着,也面露喜色。焦子腾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这真是意料之外啊!那灵照居然是个和尚,姓钟的小贱人这回颜面尽失,以她高傲的性格,会不会想不开啊!”
月印屈身施礼:
“少主,这下咱们的意外收获不小啊,灵照公然拒绝亲事,并亮出自己僧人的身份,让将军面子上挂不住,他们的关系会不会……”
焦子腾笑出了声:
“这真是意料之外啊!去,给本少主备一壶酒,我要欢喜欢喜。”
月印施礼:
“喏,少主。”
观星小筑内,钟令春在床上哭了一天,到黄昏才起来,满脸泪痕地坐在窗前。
巧儿愤恨不平:
“姑娘,咱们出府回京城吧,这等奇耻大辱,臊都要臊死人了。”
钟令春嘴唇咬得发白,眼神阴冷可怖:
“忍辱,冷静,眼下离府,那就是和焦家彻底撕破脸,从此交恶了,日后会给父兄带来无尽的灾祸,这事也有我的责任,欠缺考量,思虑不周。就算要离开,也得缓几天。”
巧儿面露恨意:
“那和尚当真该杀!明知道自己是僧人身份,还和姑娘说了那么多话……”
“不必多说,原是我不知廉耻,异想天开。最可恨的是我一个堂堂礼部侍郎的千金小姐,会输给一个乡野丫头,可恨,可恨!”
钟令春打断了她的话,她的脸色越发的苍白阴冷。
巧儿一旁小心翼翼地说:
“道长那边传来消息,说此番没能帮到姑娘,万分抱歉,同时他还说,那知了姑娘身子病弱,有一个药葫芦从不离身,若姑娘能偷梁换柱,灵照和那个知了的一世情缘也会如镜花水月一般。”
巧儿说着,自怀中取出一个玲珑可爱的葫芦,说道:
“这是道长送来的,说务必按照他安排的做。”
钟令春接过葫芦,端详了一刻,眼睛里寒意更甚:
“也好啊,既然他那么喜欢她,就好好喜欢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