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赛小说之一：我和我的飞天蜈蚣们 [复制链接]

方明镜

主楼

发表于 2021-9-20 10:08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新的学期开始了。我高兴又有点头痛。
　　
　　我是五年级六班班主任。这不，报到了，暑假过，同学们都拿着作业本报到来了。叽叽喳喳，操场上又沸腾起来了。操场上象是放出了一千只鸭子。这时，我班上的女生小玲跑来说，小军又在打小强了，还把隔壁班的小米打哭了。话音末落，小玲瞬间噤声，哦，原来是烦人精说到就到，“嗨，方老师好久不见，有没有想我啊？”我笑着说，“哼，想啊，想得我头发都白了的。”一个长相帅气，语气嚣张的男生过来了。”方老师，不好意思，我的作业不知道做，也做了两页了……”他拿出了没有封面的暑假作业递上来报到，我翻了一下，没指望他能做完作业，心想，他要是能转学到其他学校就谢天谢地了。我说，“是吧，能做两页纸，很给我面子了，是吗？”“你还想不想读书啊？”“想啊，怎么不想，我昨晚作梦都梦见学校了，太好玩了。”“你是很久没打人了，手发痒了吧？”“嘿嘿，我没欺负别人，老是别人欺负我。今天，是小强挡我道了。我就推了他一下”“隔壁班的小米也挡你道了吗？”“不是，是我看他不顺眼了。”“你再这样下去，我没办法收你入学，你先回去反省，反省好了，叫你爸爸送你来。”我威胁道。“别啊，老师，我再也不敢了，我写检讨，好不好？让我读书咯。”“检讨是吧？你看看，”我从抽屉抽出一叠纸，“要是罚扫地的话，都够你罚到你高中毕业了。你这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我还是拿出一张纸，叫他写个检讨，他熟练地写了几个字，我看了说：“不行，写检讨吧，不能和从前说一样的话。”他成绩不好，但是写检讨溜的，练也练出出来了。心想，我治不了你还，至少，可以锻炼他写几个字，或者能多写几句话也是好的。于是他挥笔写道：“我再也不打人了，如果再打人，就在办公室一直站到高中毕业。”我不仅莞尔。字和检讨都有进步吧。好吧，就按你说的咯。你回去吧。
　　
　　报到进入尾声，小强怯生生地来了。跟着他妈妈来的。戴副眼镜，眼神游离，手里攥着暑假作业，嗫嚅半天没说一句话，还是他妈说：“老师我家小强作业没做完，可不可以报到？还有，你能不能教他，这两道题怎么做？”我看了一眼，作业都完成了，就两个脑筋急转弯还没做。“一头公牛加一只母牛，三个字是什么？”这时小军进来：老师，一头公牛加一头母牛三个字，不就是两只牛吗？我不仅抬头笑了一下。我看看小强：“明白了吗？小强噘着小嘴要哭了。”“老师，看小强要哭了，哭吧精。”“去去去，赶紧回家去。”小强和他妈走了，我有些担心，这么小就天生一副忧郁的的样子了。好像特别孤独。我的担心不是多余的，班上的人没人愿意和他说话。听说，从小学一年级开始，他就一个人在一个角落里玩。我从四年级接手他们这个班。班上的情况不是很熟悉，但是小军和小强两个人特别打眼，一个特别活跃精力充沛，另一个特别孤独忧郁。小强吧，基本的防御能力都没有，他经常被小一年级的小同学欺负，不会还手。我很好奇。每次都是抱紧人家，全身痉挛状。显得可怜无助，没有还击力度。可是我不能教他怎么打人才更有力准确吧？我是个老师呐，我只能教他打球才协调，上体育课，他不会跑步，不会打乒乓球，动作协调不来，怎么形容呢，就象手脚瘸了，对，就象全身都是瘸的。有几次看到他被别人欺负，尽管他也长得和小军一样孔武有力的身材，简直是一个废材。小军就经常叫他废物。我真的想冲上去教他怎么打人才更有力，可是，万万不能的。要是传出去会是一个超级笑话。可是他就是一个运动白痴，外人怎么也使不上劲。从文化成绩根本上，根本上看不出这孩子智力哪里不正常。
　　
　　终于，新的学期进入了正轨。班上的“四人帮”开始蠢蠢欲动了。彪子，小军，小龙，苏醒。彪子不说话，专门背后出点子，捣蛋出头的是小军，小军，说听不懂，做作业没法做。想出去打球。吵得有时候要耽误好长时间讲纪律。好吧得治治他们了。谁出头就治谁，小军，你反正听不懂先上办公室去站一节课，想通了就告诉我。然后，我拿出我的杀手锏，一根长长的竹棍，杀气腾腾地敲得桌子啪啪响，“还有谁不想学可以告诉我！只一条，上课纪律必须维持，否则，哼哼！”什么未成年保护法，什么狗屁不许体罚规定，再不来点料，粘上毛他们能上天。
　　
　　周末开家长会，特意和他们四个家长商量了一下，管教孩子，仅靠老师是不够的，小军他爸嘴一撇，我上班没时间，再说，学生在学校就是老师的事，没我们什么事了吧？我有些气结，唉，我叹了口——没说什么，有如此家长，苗子不长歪都难啊。小军长得很帅，可惜基础不好，从小就养成顽劣的习性，想一下子纠正，很难，只有长时间家长配合才有效果，好吧好吧，我也不是圣人，有教无类，啊，教不动只有顺其自然了。下班的路上碰到小军的外公，说了小军的事，他说:”小军这孩子，生下来他父母就在外地打工，只有我管着。这小孩子打小就难管，上学，我更管不动了，再说，他跑得比兔子还快，我根本追不上他。他所到之处鸡飞狗跳的。现在这个样子是他俩口子造成的，生下来他们就不管事的。”我说：“现在管还来得及，只要费点时间和力气”可是，我又摇了摇头说，“他父亲态度根本上就不想管。”老爷子说，“是咯，我老了，也没有办法了，只好叫他们自己回来带了”我不由喟叹了一下，好像可怜天下父母心是上辈子的事了。
　　
　　其中考试完了。小强从班上第二排到第四，这样的轻微波动，我觉得这很正常，这时小强妈又来了。每次考试，他妈准时到。她眼里永远就盯着分数和名次。我几次说了小强的精神状态问题，并说，他口语能力很差，经常说不了一句完整的话。她好像没听见，漫不经心地说，他从小就这样。我不能再说什么，因为我也不是医生。人家的孩子，总不能直接了当地说他有病吧？估计，说了不但不起作用，反而会恨死我。得，他们家龙啊凤的因子——他们家就是基因好，是吧。我只能尽自己所能给他创造一个好的环境，不准别的同学欺负他。鼓励班上的女同学和他打乒乓球。
　　
　　班里的四人帮老想着欺负他，碍于我的规定，气得直叫苦“老师，你真的太偏心了。”
　　
　　有人说，毁掉一个人就先毁掉他的童年。我不会做这样的凶手。可是我不能左右他们的家长。
　　
　　其中考试后又有新同学来了，名叫小飞。在从前所有的老师眼中。小飞就是个小混混，没得救的那种，所以他父亲把他送进了文武学校学习，可是学校的的老师管教就是拳打脚踢的方式，小飞打死也不去了。于是，又回到了这个小学。没有学校愿意收他，没有老师愿意搭理他。我有些奇怪，再坏，他的人生才十二岁，能坏到哪去呢？当我正式收了小飞到五年级六班时，其他的老师用一种怜悯的眼光看着我。数学老师更是直言，，“你会后悔的。”是吗？
　　
　　之前，小飞已经在外打溜了一个学期，每天上课都看到他在我们班门外的逡巡。虽然穿得很另类，牛仔衣，牛牛仔裤，长头发。手上还有纹身？这是小流氓的标配吧？但是，他眼神渴望坐在教室里的样子，着实让人心疼。他好象被的打入了另册。不行，我必须，把他从另册里剔出来。于是当他父亲用哀求的眼光看着我时，我觉得我可以帮他这个忙。他父亲我认识，很诚实的一个井下工人。他妻子也是一位贤惠的家庭妇女，我就稿不懂为什么，这么老实巴交的父母会生出这样一个顽劣的孩子出来了。后来我才知道，他们养了四个孩子，他是第四胎，他们家一直求来的男孩子啊，所以，小时候一直是百依百顺，要什么就是什么。我终于明白了这孩子顽皮的根源了。于是我和他父亲说，叫他只要他配合，共同努力吧，他父亲说，只要你说，我就怎么做。行吧。
　　
　　小飞来了，长头发剃成了平头，还换了一身很朴素的衣服。低着头。老实不吭地坐着。我一再强调，我不知道他的过去，所以他在我眼里就是一个很好的孩子，别人怎么说是别人的事，如果还是过去一样，那就等于承认自己是一个坏孩子了，那我也不要你了，你这辈子都没有人相信了。开始，怯怯地，没整什么夭蛾子出来。他和四人帮关系不近，但是坐得很近，安生了半个月，果然整出了大动静。
　　
　　一天自习课，我在批改作业，班长小涛来了说小飞出事了，还有小军。只见小飞瘫睡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小军则在边上嘟嚷，有点语无伦次。老师，是他先惹我的，是他先动的手……
　　
　　我先关切地摸了摸小飞的头，说，“要不要上医院去啊？”听说上医院，“腾”地小飞爬了起来。他最怕打针了。说，“老师，小军他打我。”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我说那你们上办公室说清楚，于是，小军终于迎来了一个打架陪练的来了。每天就是不定时打架，然后上办公室罚站。小军每次认错快，然后再犯。小军私下对我说，他就是个混混，老师，我帮你打跑他，好不好？我笑着说，你才是混混的样子，不信你回家照照镜子，小军不解地说，我天天照镜子，我很帅啊。
　　
　　每天的这样的戏码上演，就是他俩站办公报到，然后家长领回。一天小飞竟然当他父亲面骂我妈拉隔壁，当时，我很生气。他父亲对我说“抱歉，”并生气打了小飞，拳打脚踢的，我竭力阻止了他，“算了，”我说，不要打孩子，咱们只有慢慢地来。你家不是什么富贵人家，每天叫他做点家务，搞点劳动，让他知道挣钱的不易。叫他挑水，劈柴，或者叫他上矿区帮他妈去捡矸石，磨炼他，每天说一些他妈和你的一些故事和他聊天。慢慢会好的。”
　　
　　后来，我发现上劳动课。小飞很积极，脏活苦活抢着干，期末的时候他的学习成绩不用说，不会好，但是，必须给他评一个劳动积极分子的称号，他高兴得跳起来，他平生第一次受表扬。
　　
　　一天，我在办公室批改作业，小军捂着下巴对我招着手式说：“老师，个来一下嘛，”我没睬，他继续说，“老师我出血了，”其他的老师听了打趣说，“小军，你受伤很正常了，不受伤才不正常的。”大家都笑起来了。今天小军有点不正常，我还是放下手头的工作，出门看了一下。我的天，下巴划拉一个一寸长的口子，很深的样子。这么重的伤，他竟然没哭。我马上带他去医院缝伤口。在路上，他慢吞吞地，不想去，说，“老师啊，可不可以不缝针啊？”我说“不缝针吧，吃钣会漏到下巴上来”他说缝针太不好看了，会破相啊。我想起来有些好笑，都这个时候了吧，还惦记着相貌问题，这还真是一个特别的孩子。
　　
　　缝针的时候，妈来了，一个年轻，也很漂亮的女子，和小军很象。他终于哭了。可是他妈却没有掉一滴泪，见怪不怪地说：“你怎么又缝针了呢？”我说，“你回家休息几天再来上课吧，”
　　
　　心想，我终于可以安生几天了。可是，第二天，包着下巴的小军又来上课了。我哭笑不得。
　　
　　终于，又恢复了往日的节奏。，有一天，我私下叫来四人才和小飞一起聊天，问他们有什么理想啊？小军说想做黑社会老大。好威风哦。小飞说要做武学宗师。小彪和小龙说，要做商人。
　　
　　那你们为什么上课老是要吵，不听课。他们说，听不懂，使劲听都听不懂，基础太差了。好吧，我也没时间把你们的课全都补上，这样，别人做作业，你们抄书，练字吧。每人发一个小抄本，我自己掏钱买了许多小抄本，每人一本。上课不准吵别人，安静地抄，看看谁的字漂亮，果然，上课安静了很多。
　　
　　终于会张口说一句完整的话了。小强的检讨书越写越长了。那个小彪和小龙也知道学习有一点乐趣的了，虽然依然成绩很差。态度很端正，看到我还很尊敬地叫老师好。
　　
　　话说日子也飞快地过去了，六级级毕业了吵的都照样吵打闹的依然打闹，最后的班会上，我有些不舍地说，老师只能陪你们到这里了。我说人生有起点也有终点。但是学习没有起点和终点。输在起跑线，是别人给你的定义，学习是终身的事，只要你想学，只是一条，不要学坏，我不要求我的学生们个个185和211。不要有人会进号子说是我的学生，我丢不起那人。
　　
　　小军说，我们以后会再见面吗？我说会的。小彪说，“我会开着大奔来接您去城里吃火锅的。”顿时，后气氛有些活跃，班长小涛说，“对，二十年后，我们到时包一个大间，全都来，我们和老师一起吃火锅去。”我觉得有些感动。他们终于长大了，学会什么叫做了爱的东西。
　　
　　…………六年过去了，有人考上大学，也有人打工，他们有的捎信来说，很想念我。还欠我一顿火锅。我听说小军初中毕业后考上了驾驶A照，在广州市开大巴，六七千块一月，小飞也是初中毕业去学了开挖土机。小彪和小龙去了浙江义乌去学做生意了。
　　
　　小强考上了185，可是退学治疗中，据说得了一种叫阿斯伯格的病。他父母后悔不迭中。
　　
　　每年过年，他们都送来问候。我已经很开心，很欣慰。飞天的小蜈蚣有变龙的趋势。无论怎么样，咱们也是龙的传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