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老剑 于 2021-9-15 14:59 编辑
【注】本文3032字
凌晨3点半，外面传来一阵阵女人的号啕，夜静，那哭声就显得格外瘆人 。
天亮了，消息传来，崔小元喝药自杀。崔小元40刚出头儿，是这所重点中学的老师，高二年级的年级主管。
舆论大哗。他到底有什么想不开的呢？本人是有高级职称月薪不菲的白领，老婆在市中心黄金地段开着一家酒楼，儿子去年刚刚考上了大学，老母亲还健在，身体颇好。他啥时候回老家，老娘围裙一扎，一桌好菜，小厨柜一开，一瓶好酒，娘俩边吃边唠……小日子热乎儿的。
崔小元刚分到这个学校的时候，天空中回荡着那首歌《校园里有一排年轻的白杨》，他迎着风走道儿像阵风，头顶上左旋窝里的那撮不驯的毛迎风飘扬。在合适的年龄做合适的事，接下来顺理成章地结婚，生子，还是学校当仁不让的奥赛教练。小元整个人都发着光充满阳光，脚还未到跟前，笑声已经大老远地迎过来了，校长书记，同事好友，家长学生，无不招呼的妥贴，给人的感觉，就像三月里的小雨四月的天，温润又惬意。
最先让崔小元感到不便的是他的腿。打篮球，一群男老师在球场上挥汗，人没碰到他，球没碰到他，无缘无故地，他一个踉跄倒地，动弹不得。去医院拍了个片子，小腿骨折。打了石膏上了夹板，休息三个月，一拆板，医生说是骨头没长正，长偏了。于是把骨头重新打断，再接……又躺了仨月，骨头总算是长好了，腿却没力气，如泄了元阳的男人那物件儿，软沓沓的，走道还有点轻微的跛行。小元休息了半年，奥赛教练换人，年级主管也易人了，那个位置是需要人陀罗般快速转动的，排课表，命题、出题、审题，期中考、期末考、八校联考、运动会、奥赛夏令冬令营、家长会……事一件接一件，一环套一环，崔小元腿不方便，不再适用这位置。
主管教学的付校长原是小元的同门学长兼老乡，对小元很是照顾，只让他带一个实验班的课。都是好学生，省力不说，有清华北大生，高考奖金也不差。后来付校长竞争校长失败，一气之下走人，去教育局当了科长。没了大树遮荫的崔小元不再受到额外照顾，相反，付校长还经常不点名地批评他“有些老师经常摆老资格，病资格，不深入到班级里和学生交心，坐堂讲课；对学生提问，爱答不理，有违师德，有悖校训”云云。崔小元站久了，腿有点撑不住，他偶尔坐下来讲一会子课。每每下课，有些学生拦着提问，占用小元休息时间，他便有些不耐烦。上完课后，小元走道便跛得更厉害些，学生们当面虽不说什么，但迎面而过的时候，小元还是能感受到些目光异样的，间或有三五成群的女学生低声儿私语、窃笑，小元便觉得不自然。
小元受伤后不方便运动就不爱运动，也不爱说话了，脸上如同黥了几个字儿”别理我，烦着咧。”办公室同仁鲜有和他走近的，大家都对他阴森森的面孔和古怪的举止感到难以接受。时间长了，众人的聚会、郊游甚至扯淡，他也就从参与者变成了旁观者和旁听者。
失群的雁是孤独的，叫声也比较凄凉。小元就像一只离群的雁、丧家的犬，落落寡欢，垂头丧气。
小元的老婆张慧慧好久没回这边来了，她有酒店傍身。一个大院住着的邻居，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都说大半年没见到她了。女人在酒店和南来北往的住客打交道，眼界一宽，心里就有高低了，有点瞧不起教书匠，挣不了大钱，又没情趣，还清高自尊的不行。就连床上，男人也是分派交公粮性质的，上来就干，干完就睡，前戏后戏都没有。张慧慧提出离婚，崔小元当即就应了，他知道张慧慧心有他属，也罢，攥不住的沙索性扬了它。两人约好了，等儿子高考完就离婚。财产也好说，她得酒店，小元得住房；家中存款归小元，小元抚养儿子。
没有女人和灶火的家有点清冷。小元天天带着儿子在食堂吃饭，节假日食堂关门，小元就在家里做，爷俩凑和凑和就一顿。寒暑假，儿子去妈妈那，张慧慧带儿子吃各种大餐，全国各地游览，儿子更恋妈妈，娘俩亲热得不行。
谁想到今年高考儿子只考上个三本院校哩 。北师大毕业的曹小元很想让儿子再拼一年，他把各科的书和资料一样样买回来，摆到儿子的书桌上。儿子坐进教室的第三天，突然两眼发呆，口吐白沫，昏厥过去……同事劝小元“可不敢逼孩子，逼出个毛病来真算彻底毁了。”儿子到底还是进了一所三流大学。从此，小元和儿子就没什么话说了，父子间只剩下寄钱和收钱的往来了。儿子在微信上，说的最多是这二句话“没钱了。”“钱收到。”
儿子上学后，妻子来问他什么时候办离婚手续。他垂下脑袋，揪着头发对她说了一句“滚，别烦老子。”张慧慧张了张嘴，什么话也没说，一摔门，扭身走了。
崔小元的课停了。他在课堂上经常出现语无伦次或长时间发呆的现象。有家长联名上访到校委、市教委，谁不怕误了自个孩子前程，全家人的希望哩。
崔小元开始整夜的失眠。他老是觉得前方有个洞，漆黑一团，他又害怕又想进去看看。有天在半梦半醒间，他真进去了，张慧慧和儿子在里面，他们在吃饭，儿子还回头冲他鬼魅一笑，“爸，吃饭。”桌上摆着他从没吃过的菜，一盘人眼睛，滴溜溜乱转，一盘鸡爪，盘中间竟有只人手，还捏着粉笔，这不 分明是他的手么？汤锅里热气腾腾，异香扑鼻。画面一转，灶下坐着个老太太，一边哭一边嘟囔，细细听 ，她分明在哭她苦命的儿子……这不是老娘嘛，她怎么了，我在哪里，这是哪里，他们在吃啥？我死了还是活着?
阳光刺眼，小元却觉得凉气浸骨。每天都做同样的梦，每天都从一场恶梦中醒来，心悸、气虚、头痛欲裂。学校不需要他，妻子不需要他，儿子也不需要他，不不，儿子只需要他的钱，那双勇武有力的腿，也抛弃他了……
曹小元在楼顶徘徊的时候，被保卫科的人发现了。这所重点中学出现过几次学生跳楼事件，所以保卫科的人非常警惕楼顶上的可疑人等。
医生说曹小元得了严重的忧郁症。
张慧慧把老太太从乡下接过来照顾她儿子。老太太寸步不离地守着儿子。”儿啊，跟娘回村吧，村里有地有房，咱娘俩能好好过下去。”曹小元摇摇头，他行万里路，读万卷书，从村里走出来，不是为了又回到村里去的，回村，无异于扼杀他这些年的努力和奋斗，青春和生命。
张慧慧隔三岔五地回来一趟，往冰箱里塞些鱼肉之类的东西。曹小元看到她嘴角便一翘，嘲弄的意味，他只觉得她在敷衍，盼自由啊。“放心吧，不会等太久的。”他冲她一挥手“谢谢啊，费心了。”
张慧慧皱着眉“别瞎想。再怎么着，你也得替儿子想想，不能走那条道儿。”
“你儿子将来会有饭吃的，比街上拉板车的强点。”崔小元哈哈大笑，儿子是他心头的一根刺，他本来就比别人差了，结果儿子考得比所有同事的孩子还差，应了那句话“医生治不好自己的孩子，老师也教不好自己的孩子。”
老娘愈发见老了，驼着背为他做饭、洗衣、洗头甚至剪趾甲。有天晚上老娘没留神儿，脚绊倒椅子，一跤跌倒，手上端着一碗热汤全泼在手上，瞬间起泡……
崔小元趁老娘昏睡际，把一瓶安眠药全吞了下去。
领导在大会上语重心长地说道：“做人，首先要心理健康，其次要身体健康，最后才是事业上的成功，唯其如此，才能成功才算成功。”这等于间接地给这件沸反盈天的自杀事件定了性：崔小元心理有疾。
“老崔要去搞场婚外恋或网恋啥的，说不定还不会死，有爱就有活力嘛。”有人在下面悄悄议论，周围的人们面面相觑，彼此都有点莫名其妙的尴尬。
学校又在招聘老师了，北师大、华师大等名校来了十几位应聘试讲的，退休、死亡职工腾出来的空岗很快就填平了，如同投石于湖，稍有涟渏便水波不兴。食堂门口有两排光荣榜，左边是奥赛、清北学生报喜表，右边是表彰老师的劳模榜，榜右角还留着崔小元的一张三寸彩照，他笑容灿烂，头顶上那撮毛还在迎风飘扬。
又是一年开学季，伴着《校园里有一排年轻的白杨》的动人歌声，一批新老师和新学生，拖着行李，背着背包，朝气蓬勃地走在这所百年名校的林荫大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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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达卡
发表于 2021-9-15 1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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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9-15 12:3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