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老剑 于 2021-9-14 22:54 编辑
【注】本文3209字
家敏几个亲戚到这边办事,她帮着跑腿儿。事情办完了,请吃个饭,算尽地主之谊。
快吃完的时候,亲戚突然告诉她:
“石乾安中风了,你知道吗?”
“啊?”家敏心里狠狠顿挫一下。
“你姨夫啊,当年要听你小姨的安排也不至于这样。”大家争先恐后地告诉她,这些年他过得不好,后面找的那个女人把他的钱败的差不多,这一病女人就跑了。
开车回去的路上,她有点恍惚。这街道,这绿荫,这川流不息的人群,这灯红酒绿的高楼。。。慢慢向前驶,周遭的一切都像是虚幻,而过往却清晰浮现。
石乾安,是她小姨的丈夫,也是她从未放下的男人。
家敏读的是一所不入流的大学,学校离小姨家不远,能经常上小姨家玩。这种学校毕业后不好找工作,小姨说不急,到时候老石给你走走关系。老石就是姨夫,做建材生意,家敏眼里,姨夫有钱有关系有本事。
读书的时候,街上一个混混看上家敏,要跟她处对象,遭拒后脸上挂不住,喊一群小流氓在路上堵家敏,家敏头发和衣服被扯散了。这时候,浩浩荡荡开来十几台车,一群人跳下车,老石冲上来,一脚踢翻正欺负她的混混,小流氓们看到情况不对顿时作鸟兽散,老石跑上前脱下衣服遮住家敏,家敏裹在老石的怀里,突然听到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猛然绽放,那是二十年来第一次花开的声音。
毕业后,老石给她在政务中心找了份临时工作,干上几年只要有指标就能转正。算不错。
一天,家敏和一个同事逛商场,嘻嘻哈哈着,非常突然,她看到老石,正搂着一个姑娘在商场金柜看项链,神态亲昵。
家敏如遭雷击。
老石也看到了家敏,脸上掠过尴尬,一下子放开了女人。
那窘相出卖了他们的关系。家敏惊慌地逃开了。
从那以后家敏不去小姨家,叫她过去吃饭,她总有借口推脱。
不久单位下来一个指标,家敏很大希望转正。这个节骨眼上,小姨查出肺癌,家敏陪小姨去医院,看到诊断书上的晚期,两人抱头痛哭。这个时候找个合适的保姆实在为难,家敏二话不说辞了职,专心陪护病人。
小姨要家敏多熬一份汤给老石。送到公司,震惊地看到了那次在商场碰的女人,她是公司的出纳,进门的时候她正交一摞单子给老石,淘气地把单子拍了一下老石的手,老石抬起头笑了。那个时刻的他有着久违的轻松和鲜活,家敏怔怔地楞在门口。
一天晚上她去打开水,手一滑,滚烫的开水倒了一脚,水瓶的碎片扎进她的脚踝。在她尖叫声中老石冲过来,剧痛中,家敏恍恍惚惚被他抱起跑向护士站,在护士的指引下,又往急诊科送。家敏把脸埋进老石肩上哭起来,不是因为疼,是因为感动。她想起当年他忽然出现在面前,狠狠揪住那个小混混,她从没看过他那么凶狠的样子,他脱下外套紧紧包住她的时候又那么温柔,像无所不能的天神。
老石跑前跑后,忙着挂号、交费、取药。忙完已是凌晨,家敏看着他疲惫的样子,心疼地让他回去。他笑笑:“医生说观察一晚,我就在这陪你,明早复查再说。"
家敏开始假睡。老石实在抗不住,也趴在床头打盹。家敏听到他的呼吸变得滞重,她睁开眼睛,慢慢倾起身子看着他,他眼线狭长,双唇紧抿,有着干净的好看。这么多年,家敏把情欲隐匿极深,但只要那是一颗种子,总会破土而出。她魔怔一般,凑近亲了他一下。
老石迷迷糊糊地看了家敏一眼。脸色骤变:“你干嘛?!"
家敏没想到他这么大的反应。
他紧张而生气地说:“你在想什么?"
家敏不知该怎么回答。空气慢慢冷却下来。老石尴尬地整理了一下衣服,家敏只能接着装睡,等了一会,老石起身走了。那晚推车进进出出,车轮碾压地面和风灌进走廊的声音混合在一起,令人感觉无比空虚。她睁开眼睛看着输液管里液体一滴一滴地掉下,直到天亮。
小姨那边重新请了陪护,家敏在家养脚。一天深夜姨夫踉跄着回来,醉的厉害。她瘸着腿扶他上床的时候,他的嘴唇无意中拂过她的手臂,那种温软的触感混和着他炙热的鼻息,令她的心脏跳进脑袋里,火车一样轰隆隆地响。她扑到他身上吻向他,他给予回应,他嘴里是咸的,又带着一点甜,有小麦的醇香。她笨拙地扯他的衣物,他翻身把她压在身下,当她满心欢喜迎接他的时候,他突然停下来“小敏,不可以。。。”他松开她合衣俯倒在床上。不一会睡了,鼻息轻微,犹如神殿前的余香袅袅。
家敏无法解释他们之间这种有些诡异的关系,来不及深思,小姨已经不行了。水英和老石陪在床边,小姨握住两个人的手,睁着瘆人的大眼睛盯着他们,她手抓得太紧,指甲深深掐进家敏的手心,眼里满满的不安和期待,老石艰难地点头:你的意思我懂,我和小敏会一起照顾好我们的孩子,你可以安心。
小姨走后的那段时间,老石像是在躲避,要么很晚要么成天不回家。家敏默默看着自己映在窗玻璃上的影像,与窗外的繁华夜景虚实融合,惹得她心神恍惚。她觉得自己像个卑劣的命运投机者,但她真的只是无法按耐地,想倾其所有靠近他,爱他。而他似乎忘记了在小姨床前最后的承诺。她心知肚明,这样没有答案的日子,不会维持太久。
这个时候果然到了。
他们之间隔着一张桌子,姨夫推过来一张银行卡。
老石说:“小敏啊,这里面十万块钱。。。”
家敏仓皇地望向他,他对着她绝望的眼神,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
两个人同时沉默着,那几分钟变得难以忍受的长。家敏垂下眼:“我知道了,我马上收拾东西。”说完,一会又补了一句“她。。。是那个出纳吗?”
老石没有吭气。那就是默认了。家敏又恨自己的傻气,有些事知道就行,为什么非要说出来。姨夫走进他的房间,家敏的身体是冷的,硬的,她保持着这个失落的姿势,看到门很快关严实,她整个人随之坍塌,像什么东西从中间折断。
足足过了七年她才慢慢恢复,过了三十岁开始相亲,认识了现在的男人。有稳定的工作,离异带孩。男人急着找女人,因为可以照顾他的孩子,而家敏的温吞和懂事正好符合他的要求,没有太多铺垫和激情,没有,只是觉得合适。两人很快结婚。男人的孩子很粘爸爸,却不理她排斥她,男人对她很客气,两人从不吵架,生活似乎很平静,谈不上幸福,也谈不上不幸,她每每看着男人和孩子亲密打闹,就会有一种无所适从的茫然,生命突然多出两个可以陪伴的人,为什么觉得更孤独,她与他们永生不能毫无芥蒂地相爱,也找不到理由酣畅淋漓的撕逼。
到家正停车时老公的电话打进来,语气有些不悦,他和孩子只能吃外卖,要她赶紧回来收拾屋子。她从回忆中出来,发现这半生所有的回忆都和那个叫老石的男人有关。细想来每一处都普通极了,却是她心里,一生的痛。
她终于忍不住去看他。
推开门,保姆在沙发上打盹,老石坐在阳台上晒太阳。
家敏向着阳光走过去,很慢,很慢,她迎着他,近乎贪婪地看着他,他的头发很油了,有一股齁腻味。可能长时间没有洗澡,或者是被照顾得不够好,脖子上有黑色的垢。细长的眼睛有些浮肿,眼皮已经耷拉下来,他的眼珠滞重地转过来看她。有一瞬间的空洞,之后是惊慌。他一张嘴,口水就滴下来,他想用手帕去擦,手抖得厉害,伸不上来。他迫切地发出“唔唔哇哇”的声音。
保姆跟过来:“他都清楚的,就是说不出来。”
家敏从他手里拿过手帕,帮他擦掉口水,他眼睛里露出孩子般的窘迫,她低头看到他的裤子濡湿了一大块,家敏觉得咬心,这个贯穿了她所有的有关爱情的片段的男人,不再意气风发也再不能抗拒回避她。她和保姆一起给他换了干净衣物,她稍稍用力便抱起他,他身体的重量甚至已经重不过那些往事了。她脑子嗡嗡地,忍不住想起他吻她的那晚,他压在她身上,身体沉重而滚烫,那个时刻,她以为可以得到生命所有的依靠。
她给他梳头,喂他吃饭,推着轮椅在小区转了一圈,做完这些已经到了傍晚,她该回去了。
她蹲在他膝盖前,他懂这是两人最后的告别,他讲不出完整的句子,喉咙发出咯咯的低鸣。她拿出十年前那张银行卡,突然泪流满面,郑重地放进他手里,:“这张卡我从来没有动过,我现在有自己的家,我没法来照顾你。。。尽管你心里从来没有过我,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好好的。。。”她流泪亲吻着他苍老的手,他“呜呜”地哭了,悲怆的声音像一头衰老的兽。
她起身离开,这是一场郑重地、坚定地告别,她的脚步如同刚在佛前问过命还过愿,离开得坦荡。她只知,她的一生的恋爱终结了,她的爱与恨,困惑与不甘,愤懑与委屈,都在这一天,一键清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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