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大美丽 于 2021-9-14 22:53 编辑
一
2020年深秋某夜，我手握手机睡了一觉。醒来回了一条短信：“马小远，1月7日冯家镇见！李小宝”
冯家镇，是某省境内的一个小镇子。这个地方，可不是男女约会的好去处。到处光秃秃的黄土地，人来到这里立刻会感觉皮肤紧巴巴的。镇里就一条小街，街上只一家旅馆，是有热水双人床，但地毯里面估计得藏着上万只活的死的螨虫，所以房间里总有股尸腐的气味。
但唯独马小远和李小宝，每年都要在这里相会一次。
二
冯家镇的事情，只有张笑笑知道。张笑笑是我朋友，在一个小广告公司上班，对我很好，好得有阵子我怀疑她要跟我搞同性恋。
那阵子，她常常在饭局上喝得大醉来找我同睡，半夜酒醒过来对我倾诉衷肠，虽没对我动手动脚，可在月影下，眼睛亮晶晶的盯着我，像一头饥渴的母狼。
不过那阵子很快结束，是因为张笑笑和她老板搞在了一起，那个小老板，只会做点喷绘灯箱，跟艺术家并不沾边儿，却每天梳着小辫子、留着小胡子。我虽不喜欢他，但长出一口气，排除了张笑笑搞同性恋的嫌疑。
张笑笑结婚前，哭得失恋似的，在我面前说些“真羡慕单身的你”之类的屁话，欢欢喜喜上婚车了。
就是那天，穿着礼服的小胡子对张笑笑说：“我会一生守护你！”张笑笑感动地扑上去，差点把小胡子的嘴唇咬出血来。
也是那天，婚礼上我认识了陈大勇，陈大勇对我一见钟情，有次拉了一车红玫瑰，把我堵单位门口说：李梦，跟我好吧，我保证对你负责”。 我吓一哆嗦，赶紧说：“不用，我又不是处女！” 陈大勇，掷地有声说：我不管处女不处女的，就认定你了！我听了后也很感动，差点把自己嘴唇咬出血来。
三
如今，我要去冯家镇，赴最后的偷情之约，彻底让陈大勇对我负责。我打电话给张笑笑，张笑笑大叫：“太好了！你终于还俗了！结婚多好啊，不用睡空床，想做爱一抬腿就能做！”
跟一个留着小辫子和小胡子的男人，一抬腿就能做，能有什么好呢。我心想。可我嘴上学当年张笑笑说：“唉，爱情丧钟鸣响了！”
“嗤，还说这样的话，洗澡要撩起咪咪搓灰了吧？”
平时，我总嫌张笑笑肤浅、粗俗、风骚，作为我唯一的好朋友，有点委屈我了。但有时又喜欢她这点粗俗中又带点高深。
作为我唯一的好朋友，我其实并不了解张笑笑。大多数女人的友情大约如此，她们不会花心思去分析自己的女友，除非那个女友是自己的情敌。或许只是需要有这么一个朋友，能一起挽着胳膊吃吃饭逛逛街。
但如果你有那么一个好友，她跟你不离不弃，她渐渐幸福、安稳。你看着她，就像看见幸福、安稳。你就也想跟她一样，如果暂时找不到那么一个人，那就拉出来一个充数吧，那个人就是陈大勇吧！
四、
冯家镇，犹如乡野荒村里一座废弃的古庙，七年来几乎没变过模样。那一条小街、那两排枯杨，甚至墙下晒暖的老人数量都没变，似乎离去一位，便顶上一位。
李小宝和马小远，就像两名虔诚的信徒，每年都来上柱香。这行为本身，就像祈到的爱情。
如果你总跟一个男人跋山涉水的约会，会了七年，不爱他才怪。不为别的，哪怕只为这份艰辛。
1月7号午后，我在冯家镇等到了马小远。远看一个男人下了公交车，背着个背包，头发在风中支棱着，走近了。
“小宝”
“嗯”
我每回一见到马小远总说不了话，一出声儿眼泪就会出来。马小远就带我到旅馆里，抱着我一直把我暖出声来，我才说：“马小远，我想你了。”
然后，我就静卧在他身体的包裹里，像静卧在我的青春里。
马小远在七年前告诉我他已婚，也是在这样安静的时刻。
那时，我在编辑部做小编，马小远没有固定工作单位，兼编辑部的编外记者。一次单位联谊会后，我们就像两株饥渴的植物突然遇到一场甘露，好上了。
可是好了没俩月，马小远就说：
“小宝，我申请调到了西北部，那里待遇更高。咱们，分了吧”
我一脚把他蹬到了床下，他就坐在地上，抽了半包烟，在我蒙在被子里哭了半包烟的功夫，讲述了他的婚姻。
他跟她是领导介绍的，年龄皆大了，初见印象不错，见四面就结了。婚后，她不让碰，坚持分屋睡，才知她心里有人。他就提出离婚，她却不肯。接着，她体检出胃癌早中期。这婚，就不能离了。
想自己这辈子可能就这么交代了，只想多挣点钱，先治病。不想遇上我，多少次想重提离婚，但每看到她病怏怏的样子，鼓起的勇气就泄没了。
“我也想过正常人日子啊，小宝” 马小远眼里溢出泪。
我说，我等你。
不，马小远摇头，你应该有更好的人生选择。
后来我们终于找了个办法，抵着头趴在地图上找到了彼此相距最中点位置——冯家镇，约好每年在此约会一次，才算是对这份感情有了交代。从此冯家镇也成为国内最出名的地方，当然仅对李小宝和马小远来说。
是夜，冯家镇的月光从窗口透进来，光影在寒风里婆娑迷离。马小远不一会儿就睡熟了，四肢舒展，呼吸安详。年年如此，一晃七年。
五、
第二天，我正和马小远正在冯家镇一家面馆吃饭。张笑笑电话打过来，泣不成声：“小梦，宝贝没了…车祸…”。
我被面烫到了舌头，差点从凳子上摔下来。宝贝是张笑笑对小胡子老公的一贯爱称。
“马小远，你下辈子会娶我吗？”我收拾着行李，问马小远。
马小远定定站在窗口，阳光是他的背景，发梢支棱着，周边光圈里漂浮着杂乱的灰尘，仍掩不住他眼里的微光。
“当然。”他一如既往答。
我一如既往“哼”一下，递他一双手套“这是给你的，路上冷，戴上吧”
马小远把那双手套戴上去，又取下来。
屋里那种类似尸腐味道让我呼吸难受，我把窗户打开，窗外的树木干巴巴的，风像刀子冷嗖嗖的，这真是一个偷情的鬼地方。
“马小远，过完春节我就35了吧？”
“嗯”
“我得跟谁结个婚，不然孩子都生不了了”
“我得跟谁生个孩子去了！马小远！”
马小远低着头，只慢慢摩挲着手里的手套。
我转脸定睛看他，不由把冰凉的脸蛋贴到他脖颈，他嘶一声儿打了个冷战。我吹口热气，他又打了个冷战。我乐了，他也跟着乐了。
如果我打算只活35岁的话，我一定愿意在2010年1月8日的冯家镇死去。
六、
但我还不打算只活35年，我没有殉情的勇气，想必马小远更没有，所以我们不会演练哥哥与梅姑那部《偷情不成蚀把米》电影。
虽然往后的日子挺没意思，被一个叫作陈大勇的领进一个棺材样的房里，那人个儿高得，想接吻，得爬他脸上爬半年。这人，却要做我一辈子的丈夫。
我还是要回去。
回到上海，我赶到张笑笑家，大门上还贴着红色的喜字，快一年的红色还很鲜艳。
客厅里聚了些人，张笑笑在沙发上瘫坐着，怔怔望我一眼，空飘飘的眼神儿轻轻碰到我，就像氢气球弹一边儿了。
我过去抱着她，像抱住了一截枯木。我反复说：会过去的，会好起来的。
接下来的天我常陪张笑笑，面色不免惨淡，陈大勇也不多问，也是跟我说：“明年开春就好了，张笑笑会好的，咱俩也是”
陈大勇开始置办婚礼所需的东西。“李梦，我想给定一个奔驰S当婚车”，我说好，陈大勇就打电话。
或扔我眼前一个东西，问：“李梦，满意吗？”我说好，陈大勇就用笔在婚礼清单上打个勾。
时值我35岁高龄，我仍喜欢说爱情，因此很多人都笑话我，他们说我幼稚可笑。而最终，如果我和陈大勇结婚的话，也就算印证了他们的说法。
但正是因为心里有了马小远，所以我才死心塌地和陈大勇结婚。我如此说，可能不会有人理解，我也不稀得他们理解。不过陈大勇，也并不念我的好。
尽管陈大勇一再保证对我负责，可我知道，他也爱对其他女人负点责。那些妞儿像狐仙儿一样，变换着脸庞，在陈大勇的身边飘来飘去，留两根头发在他的毛衣上，啜一个口红印在他脖颈根儿上。唯独我李梦端立于陈大勇身边，证明着他是一个正经体面人儿。
所以可能陈大勇认为我也应当念他的好。似乎，我比那些狐仙儿得到了更多实惠，比如有个婚礼，有个大奔坐上的待遇，陈氏族谱上有我这个人间孤魂一席之位。
这么说来，我们俩倒也般配。
八、
时间，能够拯救一切。所有人都这么说。我也这么认为。
我的婚期渐近了，我相信如花似玉的少妇张笑笑也会有美好未来。
只消张笑笑再坚持一些时日，等待时间把她拉出来。然后某天早起，洗把脸出去，逛到街上去，就重新成为一个风骚女人了。再不久，就会碰见另一个她的宝宝——同样一抬腿就能做爱的男人。
然而，我没有预见到张笑笑的另一种人生选择。当张笑笑作为一具吃下半瓶安定片后在浴缸自溺死亡的女尸，身上搭着一块白布，停放在我眼前，我才发觉我何曾多了解过一点儿这个朋友。
我觉得那不是她。眼前挺尸，与说话带笑，走路摇摆带风的她，定不是一个人。“我早说过，张笑笑不配做我的朋友。” 我冷冷说。
陈大勇很生气，说：“李梦！你也太冷漠了！”
我没搭理他，径直走开，也不知道要去哪儿去。我是在上海，距离冯家镇一千多公里的大城市。这里将近两千万人，但认得我的却比冯家镇那条小街上的人还少。我仅有一个朋友——张笑笑，充其量我和她的关系就是挽着胳膊逛逛街。
这个城市热闹的一塌糊涂，太阳的光芒分外强烈。我走不动了，蹲在一个巷口开始大哭，周围安静下来，人们的鞋子停在我跟前，影子覆盖在我身上，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都像来自另一个世界。
有那么一忽儿，我的眼前，忽然出现了张笑笑的样子，她对我笑了一下，与其说是笑，应该只是牵动了一下嘴角。她的脸色依然苍白，眼睛里空荡荡的，清澈得像个豆蔻少女。
我知道，张笑笑已经跟着她的爱人宝贝飞升了，这是她来向我作最后的告别。
我站起来，拿衣服袖子擦干了鼻涕眼泪。周围那些看热闹的家伙，立即做鸟兽散了。我对着他们的背影喊：“我结婚去了！” 没人理我。我又冲着天空喊：“我结婚去了！”张笑笑也没理我。“张笑笑你这个混蛋！”
九、
两个月后，我和陈大勇在一家酒店举行婚礼。奔驰大轿车停在酒店门外，初春仍寒气侵人，我穿着白色婚纱，冻得瑟瑟发抖。
那天晚上，我作为李梦和陈大勇入了洞房。等大醉的新郎官把我衣服脱光了，已经累蔫儿了，于是新郎官说：“先歇了，往后有得时间折腾你。”然后呼呼大睡，胳膊压在我胸口上，我只好静静躺着。许是胸口被压的缘故，半夜做了噩梦，我梦到马小远从山崖上坠落，我伸手拽住他，大喊马小远，却发不出声来，只能看着他的手指从我手指上一寸寸的往下掉，马小远仰头看我，消瘦的脸庞却带着笑意，对我说着话，我听不清，但觉得口型是：小宝，爱你，bye-by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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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达卡
发表于 2021-9-14 2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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