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我入土了,得安宁了。
我的魂在四处飘荡,游走。
没有了身体的束缚,我感觉轻松多了,不必再承受病痛的折磨。
那种疼痛,深入骨髓。
每次疼痛,都让妻子跟着受累,她给我按背,捏腿……分分秒秒,随叫随到。
我知道她累,可是我又不得不自私,我只想活着,哪怕一年,一月,一天……
最后那次住院, 医生让出院我死也不肯。出了院就没有血可以输了,我就会死;出院途中没有氧气可吸,没有氧气,我就会窒息而死。后来二女儿跟医院商量,直接叫了救护车送回来。一到家立马续上了制氧机。制氧机是三女儿买的,分期买的。原本叫她买一个便宜点能用的就行,她不同意。她觉得我的睡眠更重要,就买了个静音的。
我走的那天,是十一月二十九,十一月的最后一天。在医院时我曾跟二女儿说:“既怕腊月生,又怕腊月死,我怕是等不到十二月的生日了,更别提这个年了。”
一语成谶,我果然在十一月的最后一天离开了。
我离开的时候,并没有像医生私下对二女儿说的那样,因呼吸窒息而死状极惨。那一天早上起来我喝了一大碗稀饭,奇迹般发现身体居然不疼了,于是我对妻子说:我今天感觉好多了,都不疼了,我可能好了。”
到了下午,我的意识逐渐模糊,昏沉。四弟在我身边,喊我大哥,对我说着我们四兄弟小时候的事情;女儿,儿子也在跟前,轻轻的唤着我跟我说话,我都不知道她们说了什么。我只喜欢靠在妻子的肩膀上,这个肩膀,我一靠就是四十多年 从亭亭如盖至白发苍苍。
如今,我竟不能再陪着她了。
不能在深夜给她读书了。虽然她不识字,但是她从书上听来好多道理 教育子女也是头头有道。我认为她说的最在理的一句话是劝三女儿和三女婿闹别扭时说的那句——财米不落虚空。不是落在他家就是落在你家,落谁家都一样,都能为那家带来安宁。钱财乃身外之物,没必要为了钱财多少而伤了一家子和气。
也不能骑单车载着她去那些大大小小的街巷了。这辈子,我到哪里她到哪里,没有我,她就不出门。她说她又不识字,只有跟着我出门她才有安全感。如今我不在了,望儿女们能好好照顾她。
我们养育了四个子女。养育子女的艰辛,别提有多难了。八十年代初,正好赶上计划生育,三女儿跟儿子的超生,政府把我每月教书得来的钱米扣得所剩无几,根本养不起一大家子,老子索性把教师的工作辞了,卸甲归田。
务农是辛苦的,至少能吃饱饭。可是要让子女们都接受教育,就有点难了。于是我又干了许多别的营生。做过木匠,拉过煤碳,卖水果,卖豆腐,卖冰棒,甚至于杀猪都干过。每天挑着担子,走街串巷。日之兮矣,牛羊下来,才得以归家。
大约是因为杀生吧,所以老天让我得了这个病。其实九年前我就应该走了,那次因肠癌中晚期动过手术,做过化疗。老天垂怜,已经让我多活了九年,我该知足了。
对了,告诉你们一个秘密。妻子跟我是私奔的。那时媒婆做媒,彼此看对了眼,可是老丈人并不同意,嫌我是个穷教书的。然而爱情的魔力任谁也阻挡不了,就在一个花好月圆之夜,妻子悄悄收拾好包裹,奔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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