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出家（八）

啼妃

八

    殷兰病病恹恹地出了月子。钟灵傲虎虎生生地日长夜大。

    钟灵傲还没满月，就把第一朵人生微笑献给了她爸爸钟致远。当时钟致远激动地一边抱着钟灵傲转圈，一边嘴里大声欢叫：“啊呀我家灵傲对着爸爸笑了哦，我家灵傲对我笑了哦……”又连连去亲女儿的小脸蛋。谁知才对他笑过的钟灵傲却忽然变脸“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搞得钟致远手忙脚乱不知所措。殷兰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觉得这也是自己经历过的，今时今事，不过是自己当日的翻版，她恍然如若梦中。钟致远不知所措安抚不了哇哇大哭的女儿，殷兰才把手伸出去把孩子抱过来，对钟致远说：“也不把胡子刮干净，看扎疼了孩子。”钟致远摸着自己泛着胡子青茬的下巴，反问一句“是吗？”，然后简直是有些得意地笑了。

    钟灵傲才刚满了两个月，就对和钟致远进行语言交流产生了强烈反应。她现在不只是会笑，还会应，还会叫，更会娇。吃饱喝足尿布换好，钟致远就一只手托着她的头，另一只手托着她的小身体，对着她说话。

    钟致远说：“灵傲爸爸的小乖乖啊……”

    钟灵傲应：“哦……”

    钟致远说：“灵傲是不是爸爸的小心肝哪？”

    钟灵傲应：“嗯……”

    钟致远说：“灵傲心肝小宝贝高兴不高兴啊？高兴就给爸爸笑一个……”

    钟灵傲就小嘴一弯两只小手往上一扎，露出了超萌笑容。

    钟致远说：“哦哟灵傲我的小宝贝笑得太可爱了，是不是想爸爸带你去外外兜兜呢？”

    钟灵傲马上就“啊哦”大叫一声，然后是一连串咯咯咯的笑声，又娇又憨的样子真是把钟致远的心都萌化了。

    殷兰看着钟致远逗着孩子，她轻轻地笑一下，也轻轻地叹一声——从前恨爸爸眼里只有妈妈，现在恨丈夫眼里只有女儿，这算怎么回事嘛？她在心里把自己啐了一口。

殷兰出了双月子，钟致远就向她求好了。殷兰心里颇觉安慰，但想着自己的身体状况，那夜在灯下她就说：“致远，再等等吧。”钟致远面上一松，忽然意识到不对，立刻又换了迫不及待的调子说：“别，兰，我不想等了，不都满了双满月了么？”遂动手西里索罗解衣衫。殷兰只好依他，凑在他耳轻悄悄地说：“轻一点儿……”钟致远说：“好。”


    钟灵傲就睡在大床边上的摇篮里。产后第一次房事，就在女儿边上，而且往后都得……殷兰太紧张，放松不下来，以至于钟致远进不去。殷兰还是咬着钟致远耳朵说：“要不算了吧致远，咱再等等。”就要把他推下身去。但钟致远此刻不肯。他用了一些手段，殷兰终于渐渐放松。钟致远果然轻手轻脚温柔得很。殷兰呼吸渐紧，她双手箍紧钟致远的腰身。忽然，钟灵傲在摇篮里发出嗯哼两声，殷兰吓得整个人一哆嗦，钟致远也停了一下。钟灵傲嗯哼两声却并没醒来，咂咂嘴继续香甜睡着。钟致远安抚地亲一下殷兰的额头，又轻摇慢摆地活动起来，却发现殷兰的反应不对了。她整个人僵在那里。钟致远动起来也不似先前畅快，似乎阻塞了，但却又感觉一种鲜热的洪水滔滔。钟致远感到褥子都湿了，方才知觉出事。

    钟致远扯亮灯，先是照见褥子上和自己身体上的红，然后就发现源头在殷兰那。他惊慌地问：“兰，怎么会这样？快，我送你上医院！”殷兰竭力摆手，压低嗓门说：“没事不着慌，致远，你轻点，看吵醒灵傲……嗳，你把那纸巾，抓一团给我……”

    好容易善后清爽，钟致远还给殷兰冲了一杯红糖水。夜已经很深了，夫妻俩却睡不着。

    “兰，现在好点没？怎么会到现在还……明天一定要去医院看。”钟致远把殷兰用被子裹着，他抱着她说。

    “好了，现在已经不流了。就刚才吓了一下。”殷兰有些不好意思，但钟致远说明天到医院去看，她也没有提出异议。

    其实产后妇科复检殷兰也做了两次了，医生并没说有什么大问题，只说这有人干净得早，有人晚些，两个月内清爽都不打紧。实际在和钟致远恢复房事之前，殷兰已经干净有些日子了，她只是没料到又会这样。


第二天钟致远请假带殷兰去了医院，一圈检查下来倒没查出具体的器质性毛病。殷兰本不好意思说，但想着是面对医生，就还是把头天晚上与钟致远同房时发生的情况说了下。医生听了说：“啊？还有这样的事？年轻夫妻，可以理解的，不过各人体质不一样，要不还是多养些日子吧……”开了些固本补血养气之类的中成药。殷兰只好说：“谢谢医生。”医生温和地笑笑：“凡事宽心。”这一句让殷兰刷一下红了眼圈，又立马觉着身下一热。

    殷兰身体不好，钟致远不再缠她，只嘱她安心养着。他自己除了工作，一门心思扑在女儿钟灵傲身上。三个月不到，灵傲已经会用啊哦嗯呀咦噢唔等各种长长短短轻轻重重的语气词来回应爸爸的呢喃。钟致远每天都把胡子刮得干干净净，这样去亲女儿的时候，女儿再不呜哇大哭，反而十分满意。有一次，当灵傲一只胖乎乎的小手无意识地摸到了钟致远的下巴，她像发现了新世界新大陆一样咦哇大叫起来。钟致远把灵傲那只小手摩挲在下巴上片刻，又去亲吻她，他眼中泛潮。


钟灵傲四个月的时候，钟致远亲手将小河虾煮熟剁成泥，然后和菜泥一起煮粥给女儿做成辅食。他看着钟灵傲像个小饿鬼一样急不可耐吞咽的样子，心里涌起无限怜爱，“乖灵傲，慢点吃，这世上你没见过没吃过的好东西多着呢，我们不着急，一样一样慢慢品尝……”

    殷兰总是像个旁观者一样有点忧伤地看着这一幕又一幕父女情深。

    夜里，等女儿睡熟，钟致远有些疲倦地在殷兰身边躺下来。他拉长了身子伸个懒腰，然后也会拉一拉或者握一握她的手，偶尔也会亲吻下她的额头，很温存地问候她：“兰，身体好点没有？”不知为何，殷兰常会突然怀疑钟致远问候的诚意度，却又立刻为自己如此想感到羞愧不已。她的身体不好也不坏，身体倒是干净很久了，偶尔也有一两回身下一热一涌，好在都是即刻过去就过去了，并无甚大麻烦。

    “就那样吧，这段时间还行还凑合。”殷兰说。

    钟致远就会再做一些更进一步的亲昵动作，比如刮下她的鼻子，或者搓揉下她的胸部（她已经没什么奶水了）。但钟灵傲温热的呼吸就在耳旁，殷兰很怕再像上次那样，因此她很难再打开自己。好在钟致远并不逼迫她，他的止步和求索一样，总是分外有分寸，“那就多养养，把身体养好。”然后，隔不了多久，他就会再腻歪一回。

    不知不觉，钟灵傲已经半岁了。她现在会笑得咯咯作响，会把自己的拳头嗦得津津有味，她也会一看见钟致远回家就哇哇叫着又挥手又纵身子。她甚至模模糊糊能够发出类似“爸爸”这个音节的词了。

    钟灵傲现在最大的本事就是憋着尿不尿，一定要等到爸爸回来尿到他身上去。爸爸把她抱在膝盖上，她就把一泡热乎乎的尿尿在爸爸腿上。爸爸抱着她举高高，她就从高处呼啦啦尿下来，淋湿了自己，也淋湿了爸爸的下巴和前胸。她简直得意非凡。殷兰和钟致远就在钟灵傲第一次将一泡大尿尿在她爸爸身上的那天晚上，正式恢复了夫妻房事。那一晚，虽然殷兰还是不很放得开自己，但钟致远却格外殷勤热切，而钟灵傲睡得也格外熟。
    殷兰发觉了钟灵傲憋尿的秘密。她就在钟致远下班前反复地给钟灵傲把尿，但钟灵傲毫不配合——就算妈妈把她粉嫩的小屁股都拍出了印子，她会哇哇大哭，但却坚决不尿。好，你不尿是吧？看我怎么收拾你！殷兰心里也气，等钟致远回来后，就不让他抱钟灵傲。她对丈夫说，你给她说，尿过才给爸爸抱，你给她说，她听你的！殷兰有一点点气急败坏。钟致远只好好声好气去劝钟灵傲尿尿，“灵傲乖哦，尿好来爸爸这，爸爸抱，乖，快点先尿尿……”但钟灵傲不为所动。这个时候谁给她把尿，她就绷直了小身体跟谁闹倔强，弄到最后总是钟致远缴械投降。一等钟致远缴械投降把女儿抱起来，她就在他身上尿了一大泡。一次、两次、三次……有一回，殷兰看着女儿尿在钟致远身上，父女俩都欢天喜地的场面，她终于又没忍住，心里一动一恸，身下一热一涌。

    殷兰渐渐把钟致远拒绝得多了。钟致远倒不很恼，他还是会很温柔地抱着她轻言细语，“怎么，兰，身体又不舒服吗？”

    “啊呀，哪里有那许多舒服？没看见孩子睡在边上呢？”殷兰开始有一点点烦躁和脾气。钟致远也还是不恼，他反过来安慰地拍拍她的手背，也就自己睡了。钟致远的求好渐次减少，终于不知在哪一天烟消云散。


钟灵傲四岁的时候，殷兰爸心梗去世。临死，喊了她一声“兰兰……”千言万语，终未说出口。殷兰喊了他一声“爸爸”，双泪长流。殷兰爸五七的那天，一家三口给她爸烧纸回来，殷兰心情不好，面色阴沉没有话语。平时叽叽呱呱的钟灵傲就也不敢多响，就倚靠在爸爸怀里，她反着一只右手摸上去，摸到钟致远的下巴——那里经过了一个白天的生长，又有胡子的青茬了——钟灵傲就那么摸着她父亲的下巴，反反复复孜孜不倦。她眼光发痴，不说一句话，钟致远只管温情地把女儿拢在怀里，由着她摸，他也不说一句话。

    殷兰走过来就刷拉一下子打掉了钟灵傲摸着她爸下巴的手。俩人都没反应过来呢，殷兰就朝钟灵傲脸蛋上刷了一个不轻不重的耳光。钟灵傲“哇”一声大哭起来。钟致远仿佛突然被惊醒，他护着女儿豁啦站了起来，“殷兰，你干什么？” 他高声质问殷兰。在这以前，他还没这么对她高声过。

忽有故人心上过

追了前两篇～抽空追一追～

忽有故人心上过

写得很细致，拜读～

啼妃

忽有故人心上过 发表于 2021-9-10 07:23
写得很细致，拜读～

在水上了

女儿是父亲上辈子的情人？有了女儿便忽略妻子了

忽有故人心上过

恋父情结，母女关系，是极微妙的感情，诉诸文字，一般人把握不好，要么不写，因为难以言传，要么粗写，因为无能为力。啼妃这个中篇运作，看起来两个方面都做到了。能写，而且能写好。不容易。

在刻画女性心理图景方面，啼妃笔力强劲，特别是那种扭曲的心理，能够被恰到好处地还原真相，不容易。

所以，看文章，要沉得下来，不能粗看不是自己的菜就放弃细读。我一早晨读完前边几篇，有了追下去的兴趣。伏笔埋得好。女人的身体是、女儿的恋父情结都是矛盾冲突即将展开的前提。

每个家庭粗略看，都大致差不多。然而，往细微之处探究，非但外人无机会无兴趣，自己家里人也会装聋作哑或身在庐山。只有个别人可以深挖，把笔头探进社会的小细胞——家庭，深挖人性的矛盾、扭曲、异化与真实。能做到不容易，做好更难。

向作者致敬！

忽有故人心上过

想起苏童的《妇女生活》和《另一种妇女生活》，就像看到打碗花想起《已婚男人》和《离婚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