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归隐宋朝 于 2021-8-29 22:24 编辑
“苗侨伟”, 我的同学前天访问了我的全民K歌页面,大约是因为前些日子我去他页面听了《沉默是金》吧。但他并不知道我是谁,这种不被知道的感觉蛮好,有种偷偷的愉悦感。但这也许并不算是一种小确幸。
年少时的美好时光是在夏日暑假里趴在凉席上吹着风扇吃冰镇西瓜或老冰棍。在晚风的小院中坐在懒人竹榻上伴着母亲种的夜来香弥散的气息读痖弦或夏宇的诗。或者和闺蜜在黄昏时分坐在商场旁的花坛石台上一边欣赏女孩们的花裙子和美腿,一边幻想着一起去加勒比海的帆船上枕着沙之书看星星。
耳边不时回响王菲在《重庆森林》中对梁朝伟说过的那句,想去加州吧。加州意味着什么,也许是阳光、世外桃源或者梦的岛屿。每个人年轻时候都有想去的地方,自己想去的是西雅图,听说那里一年中大部分时间都在下雨,并不是什么Pluviophile(雨瘾者),只觉得很浪漫。
终于,少年雪白和青色青春逝去。如今的自己已是俗妇一枚。晓得醉雪宜晚,醉花宜昼。于是在春天看变幻的云,看玉兰和晚樱,花墙上的粉色达.芬奇,患了拖延症的蔷薇,素园留白的芍药。即使身旁雨声如晓梦蝴蝶,丈量着虚空。非云非烟,草木照人,绿兮青兮,采采卷耳。
夏天除了目测铁线莲和百合萱草的渐次开放,更多时候是就着玻璃瓶里插满的冰淇淋一样的白色绣球,喝柠檬加薄荷叶泡的冰水。记得有位日本作家说过幸福就是柠檬的样子。我总是买小小的柠檬,无论青柠还是黄檬,不是素描中石膏制成的完美样板,而是有些扁扁的椭圆。
当如水的词语从马孔多穿行到福克纳的橡树园时,所有南美和北美的雨都在诉说着孤独。不,是仿佛全世界都在下雨,滂沱了天与地。而我几经挣扎终于穿过了时光隧道,在潇潇声中醒来。暗夜与黎明交接的梦中,大雨已是博尔赫斯的神秘过去式,被封印到女巫的陶罐中。我也不当沉浸于这种灰色的怀旧氛围中,属于我的小确幸该是命途中那些飞一般的雨。
如暮春初夏时节的某个阴天,日子仿佛沾染了苔藓的气息,一寸光阴一寸绿。窝在沙发上裹着薄毯一边挖冰激凌球,一边听巴赫和肖邦,或者闲翻几页普鲁斯特。可热爱食物的人即使读了《追忆逝水年华》,也不会对意识流有太大的感觉,倒是能记住玛德琳蛋糕和椴树花下午茶。
然后从发霉的感觉中爬起,独自撑伞走在长长寂巷的青色砖路上,在花荫深处开启幽凉静音模式。无边丝雨如自在飞花,落在身上,凉凉的有着丝绸般的滑爽。
小园里的紫丁香已经落下了胭脂泪。彼时并不希冀逢着一个有着悠长叹息的男子,然后如《倾城之恋》中范柳原对白流苏般深情凝眸,说这样的伞,伞下这样的人。
看到一个小女孩站在自家屋檐下,东张西望。躲雨的屋檐往往承载着一些耐人寻味的故事。象《雏菊》的开篇,全智贤饰演的慧英,在避雨的地方遇到了擦肩而过的男主。最美的不是下雨天,而是雨天与你躲过雨的屋檐。
荷兰的小镇,飘满咖啡香的古董店,开满雏菊的田野,停着鸽子的广场,松松的烟紫色开衫,绘画的女孩和一个警察一个杀手的故事。
人生若只初见,再怎么喜欢也不要轻易入手。无论人或事,不相濡与沫不相忘于江湖。止于刹那,又相遇又远离,即使流年都是锦瑟便也安然。川端康成说过,我心似此虛空,纵然风情万种,却是了无痕迹。在深情的世界里薄情地活着,不惧世事茫茫明日隔山岳。
他日相遇茶亭中,只是灯火话平常。
虽然也爱《青木瓜之味》里的满屏仿佛能滴下汁液的绿植在雨中发着的亮光,但正如曼谷的雨一样终是闷热潮湿里的一场浪漫戏码。
还是江南的雨最有格调,似乎是前世的叶叶声声落在今生的梦里。骑着蜗牛的云朵挥着魔法棒,走进时间的漶漫花园。来在雨天的灵隐寺,一千七百年历史,一千七百则公案。灵隐在云林,云林在隐中。
还有梅雨季,目光所触,仿似睫毛都会被染色。长满青苔的日子总有谷崎润一郎的阴翳美,此君一生执着于斯。日常用品、食物、房屋、包括厕所,凡此种种都被他赋予了此种调子,并试图从中领略到一丝禅意。可以试想一间咖啡馆或茶室是一定要有阴影和朦胧氛围的设计感的,如果太过明亮就容易被人误会成快餐店从而降低品位,所以阴翳如今已经是一个设计界的日式美学概念了。
日本文化的主要贡献在于审美表达。岛国地缘的背景,骨子里的天然哀,使得大和民族缺少我们中式美学的雍容大气。物哀、幽玄和侘寂是日本美学框架的三个标签。物哀是一种细敏微妙的感受力,可以说仁者心动即成物哀。侘寂表面有朴拙简洁之色,内里则为从美的桎梏中解脱出来,认清美的本质,远离尘嚣归于清寂,直指本心。幽玄从本质上说是一种深入生命深层次的超脱的美。但从日式审美意识的角度则是一种隐蔽,如谷崎润一郎所谓的阴翳。
吉田兼好说,“人身不得已而为之事,第一,食物;第二,衣服;第三,居所。人间大事不过此三者。不饥、不寒、不为风雨所犯,静以度世,人生乐事也。”日式文化不仅审视四季轮回生命易逝的天然之哀,也会穿插生之盎然意趣 。镰仓的海风,北海道的浪漫软雪,京都的唐风庭院,富士山下欲落的樱花,无不演绎了日式文化之风雅主题,枯寂中的生之况味。
便又想起镰仓的雨,《海街日记》里的母亲与女儿漫步的桥段,也是梅雨季天气,整体色调灰绿濛濛,母女二人撑着素伞,踏着湿漉漉的石板,缓缓走在去墓园的小径上,两边绣球花盛开,隐隐有寺院的钟声。然后妈妈说,好多年没经历梅雨了。女儿幸说,北海道没有梅雨啊。妈妈说,是啊,做完梅酒后,才会感觉,啊,夏天来了。
北方是没有梅雨季的,但某个雨天清晨的窗前,如卷珠帘般的雨滴象一架通天彻地的竖琴不停发出的梦幻般的呓语。意识空间中一朵又一朵的云氤氲出不间断的流动音声,音声交汇处,似一念接一念,念念相连。在醒着的梦里弹奏一曲宇宙乐章。
透过玻璃窗便是一幅幅幽远的淡墨长卷,便觉静极生凉。仿若前世今生恍然相煎的光影,愈发沉潜了深蓝之心。那些伞下的雨渍还未干透,屐痕已履过沧海桑田。流年如洗,长街惊梦,不诉离殇。
日光深处,你若安好便是雨天。纸上江湖,旧时明月,渐行渐远。人间声色,沉沉寂寂,一如电,一如露 ,一如幻 。雨中噪蝉枯蝉苦蝉皆是空蝉。尘世众生,南柯影里,一梦浮生,没有岁月可回头。
赫尔曼.黑塞说上帝借由各种途径使人变得孤独,好让我们可以走向自己。那么就让我们在雨中,在雨的无尽藏里,无眼鼻舌身意,只是倾听,只是谛听,便是安好。
比古清十郎呢,倒是和我们的无门慧开禅师有一比。春观夜樱,夏望繁星,秋赏满月,冬会初雪。雷霆雨露俱是天恩。想想自己生活在四季分明的地方也是最好的安排。没有雪印青饼的雨天,老白茶已然煮好,沉静在窗下读经。
世间除却生死皆是等闲。闲事若做不好生死亦不能了。雨天不出门的日子,守住本分,白日劳作,认真洗衣,专心做饭,燃香喝茶。明了,道,无处不在。安住每一个当下,日日皆是好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