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明康打发时间的方式之一就是写信。他给乔琴、小卫他们都写过信,因此隔几天就要到楼下的信箱看看。算起来今天应该有自己的信了。他才睡了午觉起来,洗了把脸就去开信箱。还好,没失望,有两封信在那里。
明康坐在床上看信。一封是陈憬写的,大意是叫明康到他那里去玩。陈憬父母都在乡下,他真有一套,自己一个人在县城找到工作,独自租了间宿舍。
明康有些犹豫。从自己所住的县城到陈憬工作的另一地的县城大概需坐三、四个小时的车。而且陈憬刚起始工作,自己过去至少要住两三天,对于他未始不是一个负担。想是陈憬在那里没有朋友,人生地不熟,耐不住寂寞。明康后来还是决定去玩,一则自己也闷,二则陈憬若不是憋到一定程度,也不会特地写信来,还再三声明“放心好了,绝不会给我添麻烦。”明康就打了个电话到陈憬单位去跟他约定三天后就去。
还有一封信字迹很熟,刚才没有细看,现在认真地看了一下信封,倒像是云珊写的。可会是她写的?
明康小心地撕开信封,抽出两张信纸。肯定是她写的!云珊在学校就爱用这种粉红色印花信纸给她的初中同学写信。云珊先是说了一些客气的问候话,然后笔锋一转,问明康怎么这么长时间了也不跟她联系,又问明康右膝盖下的疤可掉了不曾。
说起来这个疤也算是有来历的。那时候离毕业考试很近了,大家一方面都有些依依不舍,一方面又来不及地要背书,那种双重的郁闷,真是很难形容。明康有一天边走边背,一个不留神摔了一跤,当时就疼得站不起身。偏这边没什么同学,他也就是看上了这里的僻静才来学习。这会儿僻静却不是什么好事,腿再疼也只能自己撑起来。他一瘸一拐捱到医务室,校医不知上哪儿去了,门开着,一个人也没有。
刚巧云珊来替乔琴买些“先锋四号”,消炎用的。明康坐在椅子上向她笑笑,抱歉似地道:“走路跌了一下。”云珊踌躇了一会儿,到水池洗了洗手,擦干了,在柜子里找出酒精棉球,低声道:“把裤子卷起来。”明康愣了愣,卷起裤管。云珊小心地拿棉球在伤口周围擦了一圈,又到柜子里找到一种止血的药粉,倒出一点撒下。明康忍不住牙缝里“嘶”了一声,云珊道:“疼得很吗?”明康道:“还好。”云珊撕下一截纱布给他裹紧缠牢,轻声道:“不碍事了。”
明康是非常惊讶,如果这样做的是乔琴或者凌波,那就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但是云珊是那样腼腆的女孩子,她会来为自己裹伤,如果不是心地太好,就是像小舟说的“有情况”了——药品柜子都没上锁,校医显然没去远,很快就会回来,云珊不必这么着急,忙着上药。
《聊斋》里娇娜给孔生治病,孔生为尽睹芳颜,只恨手术时间短。明康忽然想起这故事,不自禁脸露微笑,跟着又觉得羞惭,忙放下裤管道:“行了,好得多了。你手法熟练得很,就是医生真在这里,也不见得比你妥当的。”云珊红着脸笑道:“我妈是护士,我小时经常跟我妈上班,见得多了。”明康道:“哦。”想说“原来是家学渊源”,却没勇气说出口来。
过了一会,校医回来了。明康向医生解释了一下,云珊买了药,也就各自回去了。
经此一事,似乎两人都认为这种朦胧的关系有再评估的必要,不知怎么,倒比原先更生分了些。两人都避免单独相处,即使是和大家一起,也很少交谈。后来毕业了,也就一直没联系。想不到云珊在信上又提了这件事出来,明康也觉得自己不尽人情。人家帮了你的忙,从头到尾不提一个“谢”字还罢了,反而和人家疏远了,他自己觉得岂有此理。
云珊还抄了一小段孟庭苇的歌词在信上:“我们曾是最好的朋友(明康心想:在精神上,确实是这样的),又怎会变得如此淡漠?也许是错,在你我心好久好久。谁也不敢去碰触这心锁,就这样把你放在心头……”
他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曾经真的喜欢过他,现在也还是把他当作好朋友,在心上记着。明康很感动,不为云珊喜欢过他,只为她这么坦诚地把这秘密告诉自己,只为她克服矜持和羞涩向他吐露这少女情怀。这样坦荡的胸怀,这样真挚的情感,明康惭愧极了——为自己的一味逃避。
明康提笔给云珊回信,他毫不犹豫地称她“云珊”,略去了姓;信末很自然的写上“想你的好友:明康”。明康觉得这是他们感情上的再出发,一种带着虔诚的心意的升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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