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华,有座庙,叫龙华寺。
我不常来,来了,也不是为了拜佛。
为的是一碗面,斋面。
如今的世界,你喝咖啡可以续杯,吃汉堡可乐也能续杯,吃面,能续的,不多吧。
这家,可以续。
素面,上海滩出名的有很多,好吃的真不多。这家,好吃。
一碗罗汉素什锦面,最早只要八分,现在是三十八元。还好价格变了味道始终未变,我吃的很快。续过一碗再续一碗,到第三碗续过,我抹抹嘴上的油花,端着碗又去了。
和尚不干了,和尚长得蛮周到,浓眉大眼口方正,一颗光头六个香疤。他停下手中的长筷,对我合十道“施主请了,这个,后面还有人呢……”
我有点不信,为什么,因为我本就来的晚,后面,其实没人了。
我对和尚说,出家人不可打诳语。和尚笑了,看着我道“施主,您是真没看到么?”
再回头,便真看见一个红衣的小姑娘端着个小碗看着我,女孩很漂亮,服饰很古老,料子,很新。颜色,很红。
冲女孩笑笑,她眼睛很大,笑意从她眼里出来,很让人舒服。不由让了位,给女孩先续。
和尚捞面,不缓不慢,面条长长,不断不折,女孩的碗,始终不满。我也不急,就看着和尚捞干了锅,女孩才堪堪一小碗。
“真没了,施主请回。”和尚看我。
我看看和尚,说了三个字“慈悲了”
和尚合十不再语。
转身走,出得门口回头看,变了样。空荡荡一面馆,只有一桌,一凳,一碗面。犹自热气,腾腾。
都说,龙华的和尚,静安的方丈。是有缘故的,这个城市有些年数了,很多稀奇古怪的传说,一直都有。就像延安路高架下的龙柱,当年怎么也打不下桩,方丈去了一次,回寺里圆了寂。那桩,就打了下去。神奇不神奇?
1号地铁空荡荡,最后一班车了。
这一节,只坐了一个我。
漕宝路站到了,下地铁,左右看看,这一站也只下了一个我。
站台灯光明亮,其实白天或夜晚,对地下站台来说,没有任何影响。有影响的,只能是人。
前后两个扶梯出口,中间是长长的廊,有候车座位一排排相互背靠,很规整。我在中间下的,左右是往哪走呢?似乎路程都一样。
想往右,那便向左走。男左女右嘛,对不对?
走过一排排空位,空空如也的站台,只有我脚步的回声,一声声撞出去,再,传回来。
走了五分钟,又走过一排排空位,看前方绿色的出口指示牌,似乎还是那般距离,没有靠近,没有拉远。
我停下脚步,声音依然有,很清晰,那是高跟鞋的脚步声,不急,不缓,就在身后。
叹口气,转身,不出意外空无一人。
摸摸鼻子,说,“想,聊聊?”
半响,只能听见灯光有些滋滋作响的空间里,有个短短的“嗯”字。
隧道里有风,凉凉掠过,像有只手,拂过我的脸。
“坐啊”很好听的声音响起,靠对面的那排座位上多了个红衣的女人背影,黑发,顺长。
走过去,背靠着背坐下,那边似乎,有点冰,在一点点的渗入进我的背。调整了下角度,让自己,坐的更舒服一些。
“很久,没人肯跟我聊聊天了。”她说着话,发丝飘荡着落在我的肩头。
“我喜欢听人讲故事,多老的都可以,只要是,故事。”我掏出烟,点上一根。
“你知道,这里地下的隔壁是哪么?”她问
“知道,左边是医院停尸房,右边是龙华殡仪馆”我有些明悟,“是,等人?”
“很久以前,这里是公墓。”她轻轻的说,“那会儿,我就在这了。”
“解放前了的事吧,58年改建的殡仪馆,69年建的医院。”我告诉她。
“是吧,那年他说要解放了,要去迎解放呢……然后,就再没回来。我一直等,等到的却是一纸判决。。。”女人的声音有些飘忽,发丝缠上了我的颈,凉丝丝的渗骨。
脚下有些黏,我低头看了看,是血,深红的血不知何时已染红了一整片,仍在继续蔓延。
有点心疼这双皮鞋,这才穿舒服了的呀,只能脱了去,丢进血里,被慢慢侵染着。
“你这样,真没法聊呀。”我感叹道。
抬头,红衣女人站在了我面前,依然背对着我。什么时候过来的,完全不知道,似乎,她本就一直站在这里。
我拍了拍胸口喘口气“你,吓到我了!”小心脏有点跳的厉害,烟,都灭了。
她咯咯笑着,像是听到个很好笑的笑话,笑的半天直不起腰。
良久,她才站了起来,双手无关节般反向撩开了黑发,露出了一张脸,惨白,血红。额头一个破碎的洞,白的是眼,红的,是唇。
唇在动“你看,我这样是不是更吓人?”她问,声音很冷。
我翻了个白眼,想晕过去,可惜,没成功。
她背向我,去如正面一般自如的弯了下来,脸对着我,喉间有丝丝声响,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
“何必呢,我,又不是他。”我想劝她,毕竟,人要善良。
她的手,其实很好看,就是指甲很尖,像刀。也很利,划开了我的衬衫,我的胸。
手指上滴着血,她送入嘴中尝着,啧啧有声,“你,和其它人不一样,血里透着浓浓的煞气……你杀过很多人,很多……”
力场,有一股强大的力场压迫着我,不能动弹。这很违反物理学,因为你找不到力从哪里来。我却很熟悉,你看,力的作用,这里是不能相互的。
我只能看着自己肚子被她划开,里面的花花绿绿被她捡破烂一般翻翻捡捡,疼,似乎是很疼,却又不能晕。意识还特别的清楚,起码,我看到了自己的肝脏,的确,有些脂肪化了。真是该减肥了呀。
直到她划开了我的胃,一坨面条露了出来,黏糊糊的,下午寺里吃的居然没消化掉,还泛着金光,晕开了整个空间的血红。味道,还蛮香,掩盖了所有的血腥。
“啊~”她尖叫着想捂住脸,遮住眼,金光所至,她身上起了阵阵青烟,煞气被消磨的她惨叫着,却又无处可逃,一如先前的我,只能生生受着。
凄厉的叫声不绝,她足足嚎了半个时辰,一身血衣褪了个干干净净,成了白衣。她精疲力尽扑地,反向的身躯恢复了正常,黑发下一张绝美的脸,冷艳却痛楚,嗯,也可以说是痛并快乐着。
“额~我早说了,何必呢……”金光将我由内而外,恢复如初。没有疼痛,只有一种吃好且吃饱的满足感,甚至,没忍住打了个嗝。
有点不好意思,就像小孩偷吃了零食却忘了擦嘴,因为,我看见了和尚。他什么时候来的,我根本不知道。
和尚苦着脸皱着眉,看着我“这位施主,您,是不是过了?”
“哪里过了?”我不解,这不是就碰巧遇见了么。怎么就不问问她前面过不过呢?
和尚没再理我,拿了手腕上佛珠给白衣的女人系上,消了女人的痛苦。女人伏地跪坐着,一副我见犹怜的姿态,和前面,判若两人。
时针,早过了零点。
隧道黑洞洞,却起了白雾,朦朦胧胧间,有无数人影晃动。
我看着和尚,和尚不动,盘坐默念心经。
起身穿鞋,走到女人面前,她惊恐的抬头看我。似乎,很怕我。
努力装出一副笑容,“你看,上路吧,他在前面一直等着你。”
她眼里有了期待,“真……真的?”
“你,就没想过他在你前面?你在这里等了他73年,他,已等了你74年。”
挥挥手,去吧,我很少骗女人的好吧。最多,也就骗骗六个疤的和尚。
女人试探着走了过去,越走、越快,要融入那白雾中时,她转身,盈盈下拜。
雾消,人散。
和尚,也不见了。
我看看手上多出来的手串,上好的菩提珠子被盘的很是油亮,这是,赚到了呀。
出站台,这个城市依然未睡。第六人民医院门口的出租车排着队亮着空车招牌,便利店依然有人进出,街道上也还有三三两两的人晃着,远处飘来一阵烧烤的味道,蛮香。
一个红衣小女孩从我身后钻出来,拿着一把小黑伞。细声细气的问我“是不是又饿了呀?马上,就要下雨啦!”
捏捏她肥嘟嘟的脸蛋,没管她是不是嘟嘴生气。递给她一件红衣裙,款式和地铁里遇见的那位一样,就是小了很多,很适合眼前的女孩。
天空深处,雨还未下,风,开始急了。
小黑伞下,红衣的女孩裙摆飘飘,露着一双白皙的小短腿,跳动着,红鞋上的蝴蝶结抖动着,欲飞。蛮可爱~
“丫头,慢点。”我唤着她。
她转身,抬头看我,眼里很是认真,“不准再叫丫头,我叫,红衣!”
“好的,丫头。”我认真回答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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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是不是只有穿红衣的女人,才是最漂亮的!”跑远远生闷气的丫头,没憋多久,又跑回来问我。
“嗯,我家丫头,就是最漂亮的!”
远处一道电光闪亮,头顶雷声隐隐,未发。
打雷了,她要休息。
收了伞,独自漫步街头。
我常于夜深,无目的的巡游这个城市的很多角落。
只为,遇见一些,有趣的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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