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面。
猛虎的呼吸,夜色,和草的悲鸣,我该如何描述给你听?它们都是安静的,如善良的孩子,看着我如我是一扇打开的门,透过我的身躯,黑夜中的火把,燃烧的恐惧和静默的山峦,看到它们所熟悉的村庄,村民们呼喊,孩子哭嚎,老去的人手里握着收割的镰刀和锄头。猛虎,它屏息穿过我的身躯,在我的阴影处,短暂停留。
无所不在的村庄,住着五千年变换的身影和黎明。很多的东西穿过我的身体,如川流不息的水和云。我静静把这道门放在这里,太阳照射,风雨侵袭,老去的骨子露出石头,刻着很久以前先祖留下的图腾和文字。而猛虎是看守者,传承者,它默默地居住在渺无人迹的森林,并且在大地穿行不息。
今夜,中国古老的村庄都在脚下。失去信仰的人们患上了风湿和伤寒。我需要酒,需要阳光射穿我的骨骼和血脉,我也需要老虎,穿过我的门来救治这让人悲悯的苍生。穿过这道门的老虎,是久居大地的君王。而我站立的身躯,已经将爱恨驱逐。除了寂寥而萧索的骨子,它所有的东西只有文字和图腾。
颤抖的父亲,恐惧的母亲,悲伤的儿子,失声的女儿,你们每个人都曾经刻在门楣。而你们自甘堕落,因此风雨得以更加放肆地羞辱我的头颅。今夜夜色沉静,虫豸也停止喧嚣。一切正是时候。我因为猛虎穿过我的身躯而得到救治,你们为何不敢一个个敞开你们的胸膛?
这是最后一条道路。猛虎站在门口。躲过猛虎的牙齿,放下罪孽,你们可以穿过我的身躯。你们将成为猛虎的儿子和兄弟,可以在大地繁衍生息。偷盗者,在你穿过我之前,请留下你的双手。淫乱者,在你穿过我之前,请留下你的性器。不忠者,留下你的脸面。中伤者,留下你的舌头。冷漠者,留下你的牙齿。暴躁者,留下你的喉咙。自大者,留下你的双脚。势利者,留下你的眼睛。虚荣者,留下你的双耳。伪善者,留下你的鼻子。把它们都交给老虎,它不会动你们的东西。有一天你们还可以穿过我,来要回你们失去的所有。
然后,你们才可以回到你们的村庄,回到你们的家园。猛虎将步行于荒野。而我,我将被它扛着漫游黑夜里沉睡的山峦。
背面。
月光被全部拦截在这里。它有如皇帝的权杖和王袍,外表新鲜漂亮,冠冕堂皇。
乌鸦的羽毛,闪着从容的亮光。山峦的影子,掩盖智者的胸膛。
老虎曾经栖息,然后它离去。人们曾经繁衍,一代代留下井然的墓墙。
发源的时光和水,在背面,将黑暗的种子和花朵,哭泣,喜悦,一体包藏。
粮食源于村庄,乳汁源于母亲的胸膛。双手是我仅有的容器,捧着它们的自豪与忧伤。
猎狗,弓箭,马匹,以及豪猪,豹子,野狼,始终追逐在我干涸的河床。
在秋季河水猛涨,黑暗从诗人的故土里升起,掩盖了他的家乡。
父亲正在老去,他的血流分离出风华正茂的浓浆,落户远方。
母亲的河流,还在痴痴的滋润,无人耕种的野草与高梁。
我无法将我的门合上。有时候我依然会回去那个黑暗而温暖的地方。
老虎也无法带走我思念的姑娘。她总是带着玫瑰的芬芳,为幸福而失落忧伤。
如果不是正面还有一条道路,我该如何沉沦坠落,月光下的深渊,一直都在生长。
老虎不会忧伤。并且它将一直在诗人的骨子里带着门继续它不停的流浪。
在这里我拥抱到黑夜。躲避直入潭渊的让我痛苦的日光。
太阳神的马车何曾对视过她温柔的双眼,反倒是月亮,总是直面我清冷的屋脊和瓦梁。
有一天我以失败者的身份被埋进土地,混同那些石头上镌刻的远古的文字和追望。
那么我可以得到安息。土地将再次生长落日与骄阳。老虎安然无恙。
我的身躯最终可以合上。挖三尺土,把所有风光,安静埋进我一路行走的河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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