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葚熟在五月,落一地红紫,像一个嚼蕊吐郎的女子。每次路过楼旁之桑,我都要送一句叹息给她。
她不理我的叹息,兀自婆娑着枝叶,兀自寂寞地抖落红熟。这让我忽然有点狗悲耗子的愤恨。
我悲悯着这棵绿桑,是看她婷婷多岁,扶疏多年,仍无罗敷来顾,也无野蚕来咬,即使结出黑甜的果子,都无人无鸟来啖尝。
我小时候是肯偿肯吃她的,但长大约束了我的直白;鸟儿是偶然来吞两颗的,但只是表达礼貌友好的方式——这个季节的虫子肉嫩肥美,早填饱了它们的肚子。
所以桑树放弃了丝帛之梦,放弃了娇甜之求,伶仃于风月之外,得过且过于春秋之间,枝叶恣肆生长,野野蛮蛮,难成体统,而这些似乎皆是命运使然,是她不能拔腿走出的劫。就此,我觉得我的悲悯理所当然,佐证了我是一个善良之人;而她接受我的叹息,也应是理所当然,因为她是一棵可怜之树。她无动于衷,不理不睬,绝我好意于千里之外,让我愤恨。
我的愤恨使我想拿起斧头,砍她几刀,让她痛而颤,颤而惧,从而认清我的好心,和我的道理。
但我始终没有去做。有时候我觉得有人也看着我,悲悯我,也想拿着斧头来斧正我的天然。如果我拿着斧子砍桑,或许就有人拿着斧子砍我。这是上帝的圈套,我不上套,他就保持期待,我上套,他就笑,笑罢拉上舞台剧的幕布,等待下一场笑料。
每次路过楼旁之桑,我还是送她一句叹息。
她不理我的叹息,继续在五月落一地斑驳。
但我决定放过她,也放任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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