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狗毛毛 于 2021-4-26 18:03 编辑
(一)
一场突如其来的暴病,没想到死亡来的这么快。我的肉体已经无法承载灵魂,换个角度说,我的灵魂越发虚弱,无力驱动疲惫而破败的肉身。佛祖限定我时间,要我抓紧安排后事,尽快灵肉分离。
佛祖说:你生前积德不够,不能成仙成佛,只能遁入轮回。我说:记忆消失,我已非我,您凭什么说下一世的我还是我?您让我的记忆彻底消失,跟杀生有什么区别?成仙成佛又怎样?是不是意味着自我个性的绝对消失,彻底皈依您的意志?这样的无原则的服从和被驱使,跟魔的区别又在哪里?
佛祖皱着眉头,说:看来你心有不甘,好吧,仔细想想,究竟有什么不甘和留恋的。我也不能违背自然规律,也就是佛法。如果你实在不愿意抹去记忆,遁入轮回,那还可以做个僵尸,保留记忆和意志。不过,僵尸跟人不一样,没有做人的很多乐趣。而且,你得继续接受宇宙法则的监督和评判,再而且,你不能毁灭,一旦毁灭,灵魂也就不复存在了。
(二)
我究竟有什么不甘和留恋的?我的一生,衣食无忧,只是平淡无奇。酒肉温饱,亲情友谊,我啥也不缺。实在找不出特别的理由,我只能仗着胆子,跟佛祖抱怨,诉说人间不平,看不惯卑劣邪恶之徒,贪官污吏,独断专制等等。佛祖懒得听我啰嗦,拂袖而去。
我按照佛祖的传授,叮嘱亲人,在我死后的第一个午夜,在我的棺材前弄一只猫来。亲人们纷纷不解,我也无力再解释。说罢,我就咽气了,实在忍受不了病痛的折磨。
死亡之后,我顿时觉得一阵轻松,但越发虚弱,灵魂似乎被一股越来越强大的吸力吸引着,要离开肉体。我拼尽全力,死守着肉体,一直熬到半夜。刚到三更,猫似乎突然觉醒,跳到我的棺材上,咬断了吸力。我顿时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一脚踹开棺材,跳跃着,狂奔而去。身后,守灵的亲人们惊叫、奔逃,我无暇顾及他们。
(三)
刚刚成为僵尸,我的双脚尚不能分开,只能跳跃着移动自己。我需要补充能量和灵力,才能进化,成为行动自如的,更接近人类行为模式的僵尸。我凭借着僵尸的超能力,昼伏夜出,袭击了若干个作恶多端的、我生前的仇人,吸干了他们的鲜血。
按照佛祖的叮嘱,我只要不把僵尸毒素返注入到他们体内,他们是不会成为下一代僵尸的。我暂时也没有发展自己下线的想法,我尊重善良的人类的生活规律,不想建立自己的势力去干扰他们,我只是惩处恶徒,顺便提高自己的灵力,补充自己的能量。
等到乡亲们请来了法师,准备收服我的时候,我已经完成了能量储备,逃到了深山老林。临走,我偷偷给我的父母妻儿们留下了一笔从恶人那里抢来的钱,并告诉他们不许张扬。我想,我能为他们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四)
我在深山里沉睡了数十年,偶尔醒来,靠吸食飞禽走兽的血来补充些能量。沉睡就是一种修炼,在此期间,我完成了进化过程。我恢复了人一样的生活能力,洗澡、去污、化妆,掩盖苍白的面色,使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活人。
我不打算长期隐居深山,我不能永远依靠飞禽走兽的血,那样,我的智力和灵力就要退化,接近动物的水平。故乡,是回不去了,我的父母妻子已经过世,后代们有他们自己的生活。我不打算再去打扰乡亲们。我要跟过去的我做个彻底的告别,我要到大城市去,过人一样的生活,做一个全新的自我,过崭新的、精彩的生活。
(五)
我没有什么别的特长和技能,只有修炼后的僵尸的高超体能。按照佛祖的要求,我不能参与军事行动,干预历史的进程。因为所谓的战争,究其实质,根本没什么正义与非正义之分,都是某些居心不良的政客和暴徒们蛊惑人心的说法。拉拢人心,最终目的,还是为了他们自己的野心。
所以,我首先选择做了警察,小打小闹水平地惩恶扬善。我屡建奇功,却不为升职和奖赏,尽管正直的同事和上司对我非常欣赏。每过个十年八年的,我就要换一个城市,重新申请职位。因为我不会老,为了保密自己的身份,我无法再一个地方呆得太长久。而对于警界内部的高压贪官和败类,我一样要惩处他们,我不怕得罪人。
钱,对于我来讲,没什么大用,够租个房子和买几件体面衣服的,就可以了。吃喝,对于我来讲是个麻烦,还必须要在同事和朋友面前伪装。我消化不了正常食物,再好的美味,也是味同嚼蜡。我是吃什么拉什么,除了血。
但我尽量少直接吸食活人的鲜血,即便对方是个十恶不赦的恶棍。因为长期的人间生活,也使我明白了不少道理,我不是法官,只是警察,只负责抓坏人,不负责宣判。我要等到罪犯被枪决,才设法偷尸,捞点鲜血喝。更多的时候,我是去黑市上购买血浆。曾经,实在买不着的时候,我也去医院的血库里偷,但后来,尽量不那么做了。我是警察,偷盗总是不合适的,即便有着无奈的理由。
(六)
就这样,过去了上百年,我做警察也做腻了。坏人是抓不完的,总会有人堕落成新的坏人。所以,我反复思考,觉得不如去做教师,启迪人们的心灵。学习以及学习的经费,对我来说都不是问题,我有着无限的时间,和超强的挣钱能力。弄个假学历假证件,对我来说更是小菜一碟,而且跟偷盗不同,没有损害任何人的利益,应该不算不道德。
就这样,我辗转着,教书育人,又是上百年的时光。终于,我教书也教腻歪了,我觉得,理念是个复杂的悖论,很难纠缠明白的问题。我自己都不是人了,去教授别人关于人生意义的问题,岂不是搞笑?至于专业技艺,属于细枝末节,做教师的,不能只教那些。
不如做医生吧,为人们解决点身体上的痛苦,还算实惠。于是,我煞费苦心,学习了十数年,终于成为一名医生。可是,医生做久了,我终于明白,治病是治不了命的。只要活着,迟早还是要陷入痛苦,一切,都源于人们的贪婪和浮躁。况且,医学理念更是充满着更多的悖论,有时,救人跟害人原来也分不那么清楚。
(七)
我还尝试着做过商人,演员,会计,等等,甚至最普通的工人、农民,体验人间百态。佛祖倒没说不许我做官,可是,混官场不久,我就明白,原来官员才是人类中最恶劣的一群。再混下去,我非把丫的们都吃光了不可。
我也曾经设想,喝尽贪官污吏的血,再给他们注入毒素,把丫的们全发展为我的下一代、二代乃至N代僵尸,弄一群无私的生灵来管理人类。最终,该想法被佛祖一票否决。佛祖说:人间自有人间的规律,我允许你游戏人间已是大赦,你若是敢扰乱人间秩序,我就要你灰飞烟灭。
我也觉得我的想法很不现实,说不定会弄出什么乱子。僵尸高人一等,会不会大家争着抢着做僵尸啊?那样就麻烦了,僵尸多了,人血就不够了嘛。如果换做是明明白白地让僵尸统治人类,岂不是对人性的最无情的摧残?
(八)
有时,闲下来,我就调侃佛祖:你有什么啊?你看,你能永生,我也能永生。你没了俗欲,我也没有那玩意。你能主宰别人的命运,我也有超能力,不仅可以随意实现自己的理想,还能惩治坏人,造福好人。你说,你们做仙佛的,跟我们做僵尸的,究竟有什么分别?
佛祖先是不屑,微笑,然后陷入沉思,沉默。我估计,他可能真的答不上来。佛祖越不回答,我越是觉得空虚,失去了目标感。我也曾想,干啥都没意思,不如回到山里去接着睡大觉。可是,那样,跟真的死了有什么区别?
(九)
说到俗欲,可能,我跟佛祖还是有不同的,做不到人家的六根清净。那年,我在山间云游,在悬崖边,救下了一名女子。她叫香音,还是个美女,是被薄情人所负,被迫跳崖的。
我替香音惩戒了负心汉,香音满怀感激,爱上了我。做为僵尸,我是没有那方面欲望和功能的,只能跟香音做柏拉图式的情人。开始,我以有性功能障碍为借口,香音就要拉着我去求医问药。后来,我们的关系发展到无话不谈,彻底敞开心扉,我只好跟香音坦白了一切。
我可以跟香音共同生活,相濡以沫,甚至可以爱惜地抚摸她的玉体,但就是无法成就鱼水之欢。香音被折磨得痛苦不堪,最后,非要闹着跟我一道做僵尸。我说:这怎么可以?你怎么能不珍惜自己?可香音说:我怎么不珍惜自己了?我已经不可能再爱上别人,既然只能和你在一起,永不分别有什么不好?再说,做僵尸有神仙般的诸多待遇,本来也不是坏事。
我望着香音那黄花渐落的面容,心想着她迟早会老去,变丑,还要经历病痛的折磨,趁早解脱也并非不是一件好事。于是,我一口咬断香音的颈部血管,把毒素注入她的体内,香音成了的我的下线僵尸。
(十)
香音很会打扮,浓妆淡抹隐去了形容枯槁,成了一只漂亮的女僵尸。可能是女僵尸跟男僵尸有所不同吧,香音从没有在人间成就点事业的想法,倒是,整天没日没夜地沉浸在玩耍中。
吃,对于我们来讲是无福消受的,面对满天下的各种美食,我们只有忿忿不平的份儿。穿,香音变着法地把自己打扮成时装模特,花枝招展。看得我直心烦:有本事洗去粉黛,露出死灰的面容。香音气得恶狠狠地瞪我:还不是拜你所赐?
玩,从麻将桌到电子游戏,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昏天黑地。靠,不用死了,也不用珍惜健康。买,看见啥好玩的就惦记往家里折腾,尽管啥用也没有。好在我还供得起,用不着以非法的手段掏弄资金。但我还是告诫香音,切不可做违背人间正义和公理的事情。香音说,这点觉悟还是有的。
(十一)
没有了情欲,香音再不会用脉脉含情的眼神凝视我,也不会再来索吻求抱。我们成了一对跟同性知己朋友差不多的情侣,每天互相欣赏、关心,却没有任何激情,自己都觉着别扭。
生存太久了,对一切都会产生厌倦,麻木。也许,这个世界,就是上天为普通众生设计的,一个人必须经历生老病死,正如一台戏,有开始,有高潮,也必须有落幕,期间,必须涌动着各种欲望和动机。
又过了几百年吧,终于有一天,香音说对一切都厌烦了,她想投胎,重新做人,刷新记忆的硬盘,并期盼在新的一世,跟我相亲相爱,水乳交融。记忆是什么?我们做僵尸,活了这么久,能记住每一盘棋的每一步,每一场电子游戏的每个细节吗?就连现真实生活的一些微末琐事,我们都忘记了多少?没有意义的信息,何必永久保存?
(十二)
佛祖答应了香音的要求,香音化作一阵风,率先而去了,我顿时陷入更强孤独寂寞感之中。佛祖问我,是不是要追寻香音而去,还是继续游历人间,他可以让香音等我。佛祖还告诉我,香音就是我千百年前的妻子的转世。灵魂是不能承载记忆的,所以,所谓灵魂的本质就是爱恨情感和意志性格一类的灵性,如果情爱和牵挂还在,我和香音转世后还要做夫妻。
我还能说什么呢?孤独地继续留在这个世界上,活得再久,还有什么意义?佛祖说:那就回去吧。说罢,宽袖一拂,我又回到了棺材里。我仿佛听见,棺材外,我的父母妻儿在痛哭,为我哀悼。原来,时间根本不曾飞跃千年,我还是刚刚死去,所谓做僵尸的漫长的千年人间游历,不过我是生前死后,片刻刹那间产生的幻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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