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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岩点点头,下了车,迈着沉重的脚步走上山坡。这才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有带,不过没有关系,他已经带来了自己的心。山丘上,有一些稀稀拉拉的小松树,四周是农田,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坟堆,坟堆显得散乱,似乎从来就没有人来祭奠过他们。石岩心里突然明白,木棉是死于自杀,又这么年轻,她没有资格埋进他们家的祖坟山上。这些坟,其实都是一些不知名的死者,这块地方是乱坟岗。木棉如今只能与他们为伴,这让石岩一阵心疼。石岩没有能力说服家里的长辈,答应让木棉埋葬在他家的祖坟山上。木柱尽管口口声声疼爱妹妹,他也没有违背他们家的传统,把木棉安葬在他们家的祖坟山。石岩想,这样的现实不知道是中国人的悲哀,还是中国人的传统美德?
石岩双腿不听使唤的颤抖起来,看见了,那堆新塚里埋葬的就是那个年轻的生命;那个与自己朝夕相处了两年多的不讲理的女人;那个想要拥有一世情爱确又不知道怎么去争取的女人;那个时时刻刻都在怀疑人生的女人;那个热烈而残酷的女人;那个在她自己都没有想清楚为什么要死就死去了的女人。
新坟高高的堆在那里,尖尖的顶,上面没有一棵草,没有花圈,没有墓碑,没有香烛的残痕,只有新的还带着潮湿的泥土那么落寞的在骄阳中任由岁月摧残,然后变色,然后长出草,然后和其它坟墓一样,被荆棘包围。石岩仔细一看,荆棘从中开满了野山菊,所有的旧坟上都长满了野菊。这些无人记挂的孤魂野鬼,确有天然的鲜花陪伴,他们或许更有他们的乐趣。石岩疯了一般的用双手把山坡上的野菊连根连泥一块刨起,然后一棵棵栽种在木棉的坟墓上。石岩的双手全是血,野菊带着血铺满了整个坟墓。石岩无法分辨坟墓的方位,对着木棉的长眠之地跪了下来,默默的请求原谅,他必须好好的培养他们的儿子,只有等他们的儿子长大了出息了,才有权利让他母亲迁归祖坟山。
石岩在这堆新坟面前,已经流不出泪,疼惜之中生出几许怨恨:“她就这么狠心的一个人走了,留下他留下孩子。曾经以为的一切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了,都烟消云散了。石岩反反复复的想着这几年自己的生活,他没有花天酒地,没有走进某个是非圈。结婚之后,他想就这样过着平庸的日子过完这一辈子。他似乎也尽了自己的能力排除木棉的不信任,结果还是如此的不堪。如今她一个人就这样走了,留下的后果是什么?她的哥哥嫂子的怨恨,她的亲人对他的不能原谅的怨恨。这在石岩看来,都不是大问题,他们的儿子远曦长大之后,他会怎么想?他会原谅他吗?
石岩想到儿子,悲从中来,忽然嚎啕大哭起来,伤心得就像和母亲走散了的小孩。他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独自抚养孩子,他没有心理准备,也没有教育孩子的常识。当孩子渐渐长大,当他知道他的母亲很年轻就死了,他是否应该毫不隐瞒的告诉他,他的母亲是自杀的。自杀肯定是有原因的,如果不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他又怎么可能相信他母亲的死,是不能完全怪他的?可是他的母亲死了,在他还在襁褓之中就已撒手人寰。假如她不是遇到了无法逾越的痛苦,她又怎么会舍得下儿子?如果对孩子隐瞒,等他成年之后,等他知道真相之后,他肯定会更加伤心,或许还会恨他。石岩只感到阵阵发冷,深深感到了这种伤害的深远,他已不再想到自己,他为孩子的未来生活担心,为孩子将承受的痛苦悲痛不已,深深的自责让他的心有着撕裂的痛楚。此时,石岩再也没有了任何借口,他觉得自己就是刽子手,是他让木棉走上了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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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寂静的山丘上,石岩的哭声带着凄厉,那么的不顾一切,那份悲痛震撼着疾飞而过的小鸟,树上的蝉儿也停止了鸣叫。在他的悲泣中,不自觉的用双手刨着泥土。他的哭声引得向伟不能再停留,不能继续作为旁观者,来到石岩身边,见石岩十指流着血正把坟上的泥土挖掉,用力抓住石岩的双手。
“石岩,你这是何苦呢?你应该让她入土为安,知道吗?你要冷静一点,都过去了,真的,我们回去吧。”向伟帮着把石岩挖掉的泥土堆上去,扶起石岩:“回去吧,天快黑了。我们出来的时间太长,阿姨会担心的。”上了车,石岩太疲倦,靠在后面闭着双目。
向伟把车开进县城,到了一家比较熟悉的酒家停了车,“石岩,去喝一杯吧,我们很久没有在一起喝酒了。”
“好吧,我真的很想喝酒,酒是好东西。”
两个人走进酒楼,里面富丽堂皇,外间的桌子都已满座。向伟走近柜台,柜台里一位三十多岁很是气派的男人满脸堆笑,问向伟几位。向伟正和掌柜的商量座位,孟头哈哈笑着拍了拍石岩的肩头:“我们兄弟就是心有灵犀,向伟,走吧,刚好我今天有饭局。”孟头一手拉着石岩,对掌柜的先生说了他们现加的酒菜,然后带着向伟石岩走进雅座房。里面已有几个人,加上石岩向伟刚好一桌。酒宴刚刚开始,菜正陆陆续续上桌。向伟应酬多,都认识,用不着介绍。石岩和他们倒是陌生,孟头介绍石岩时说是远客,小时候住这里,回来看看老朋友。石岩的事已是沸沸扬扬,孟头怕引起不愉快,说穿了难免尴尬,扰了大家的兴致。
席间有两位女客,年轻靓丽,发型别致,从她们身上散发出阵阵香气。她们不时和身边的男士交谈几句,然后愉悦的浅笑,目光含笑的在男人们的脸上扫描似的穿梭。
“来来来,干杯,漆厂长,勾股长,为我们的精诚合作干杯。”
“好好好,大家喝酒。不过,小丝,你知道我的脾气,酒桌上不谈公事,我要罚你。今天大家都应该不醉不归,为我们有缘在一起喝酒干杯。”漆厂长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脸上的脂肪透着油光,把喝干净了的酒杯亮给满桌的人看了看。
“是,漆厂长,我认罚。不过你是知道的,我酒量浅,这一杯不如你代我喝吧。”
“这一杯是我罚你的,应该是你喝,要不然不成了你罚我?”
“漆厂长,以前小丝的酒都是你代她喝的。今天你坚持要罚小丝,是不是别有用心?”
“小远,你是不是想斗酒?我奉陪。我知道你在酒桌上是铁娘子,趁明天我休息,我们今天就喝个痛快,谁不喝扒下就不是英雄。勾股长,是小远找我斗酒,你不能怪我。”
“你们这样斗酒没意识,首先让我们各敬小丝小远一杯。她们是女士,漆厂长,勾股长,你们没意见吧?”石岩突然很想放纵自己的情感,一反平时的沉默,站起来带着挑衅的端起酒杯对漆厂长和勾股长说道。
“相逢就是朋友。你回乡看望朋友,在这里我们有缘一起喝酒,是乐事。这第一杯我陪你喝。”漆厂长是个极懂行乐的人,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石岩毫不示弱的跟着一口喝干。孟头一看石岩的架势,知道是没有办法阻拦了,只好跟着起哄,不时的帮着石岩抵挡一阵。酒桌上热闹非凡,谈笑风生。不管是谁罚酒,石岩都会主动的陪喝一杯,兴奋的和漆厂长勾股长大谈特谈酒字,把自己对各种酒品味之后的评价说得头头是道。趁着酒兴,罚女宾输了唱歌,男人喝酒之后做怪相。石岩没有计算到底喝了多少杯,醉了之后是谁把他送走的。当他醒来的时候,他已躺在软绵绵的床上,怀里有个软绵绵的身体。
“木棉,你真的回来了?我知道你会回来的,我不会再让你走了。”石岩怀里的女人发出轻柔的笑声,让石岩清醒过来。他没有问事情的经过,逃了出来。石岩晕晕乎乎的找到孟头单位,孟头的同事说他请了一天事假,可能有事去了。石岩走到孟头家别墅门口,想碰碰运气看他在不在,按了几次门铃没人答应,正准备离开,向伟开了门,似笑非笑地看着石岩。
“这么早?酒醒了吗?”向伟让石岩进了别院,把院门关好。
“孟头呢?你们两个真是的,连我都敢设陷?”
“话不是这么说,是你喝醉了,抱着人家不放。你真的不记得你说过什么?那女孩不错,和你应该是合得来的。孟头和绡雾都认识,也许她笑的样子和木棉有相似之处,不过人家是有正式工作的。”
“你胡说什么?我醉成那样,和她什么事都没有。好了好了,你们再这样设计我,我是不敢和你们来往了。这几年你们都变了,变得我都不认识你们了。”
“谁变了?石岩,你不要把我们的好心当成驴肝肺。说真的,那女的人品不错,是你喝醉了硬说要她和你回家。如果我们不了解,也不会随便把你交给别人。人是很现实的,木棉已经不在了,而你必须尽快过正常生活。改天我们托人打听一下,看她对你是不是满意。只要她不计较你有孩子,对孩子没有偏见,趁孩子小,赶快结婚,对你对孩子都有好处。向伟,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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