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旅游,并且我的旅游方式与众不同,我通常会在没有计划的情况下去车站排队买票,轮到我的时候,售票员问我去哪里,我说:和前面的人一样。于是我就会拿到一张陌生地名的车票。
时间一到,我坐车就走,对目的地不做半点了解。
通常我会坐车到达一个汽车站,接着我又随机继续坐车往下一级乡镇的车站去。到了没有再往下一级汽车站了,我就走路。我走路的方向取决于当地的地形。有山的地方,我朝山走去,有海的地方,我朝海走去。
有一次,我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一座山城。它既像是一个城镇,又像是一个山区。出了车站,我视野受阻,于是就沿着一条狭窄的小巷子穿行。
我漫无目的地走着,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不知不觉走进了一条有点崎岖的山路。路两边都是一些石头,还有一些客栈一样的农家。农家的房子都是木头房子,看起来很安逸宁静,依稀能感觉到古镇的气息。
有一段上坡路,路两旁出现一些巨大的、光滑的石块,几十米高的。这些高耸的石块,让人感到一种巨大的压迫。我没有退缩的意向,我想一探究竟,何处是尽头,于是继续往上走。路越来越窄,兜兜转转,已经完全看不见人了。走过一个山坳,突然出现一个几米宽的深水井——那是个山井,周边都是竖立的石块。这是一个很奇特的天然深水井。我走到井边,附身朝井下看,想看看井下是什么光景;那井水很深,泛着深幽色的绿,水面是纹丝不动的。
这时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宁静得有点让人害怕。我都忘记自己走了多远的路了,也不知道自己在那里。我要找户人家,我想。我左看右看,找了一条似乎是大路的石头路,继续往前走。
穿过一片竹林,我看见一所木头屋子。那木头屋子下面有走廊,有屋檐,那些木柱子青黑发亮,像有人住的样子。于是我走了过去。
整个房子静幽幽的,丝毫没有人的迹象。可是这房子明明有生人的气息。我站在门前踌躇了一下,没有说话,前后左右看来看去,在想,是走还是留,等了一会,还是没有半点动静,我试探着把脚踏了进去,心里有点虚,有点做贼心虚的样子,但我又想,我走进去,如果里面有人,他自然会迎接我。
门是自然开着的。我看见一个大厅,很是宽敞,我有点忐忑不安的慢慢地走进去,希望看到人。
里面没有人活动。这个大厅大概有十米长,四五米的宽度。中间摆着两张八仙台,上面有焚香和贡品。
我走到八仙台前,发现有个赤裸着上身的年轻人躺在地上的一张席子上。
我端详了他一下:他的肤色是灰白色的,眼睛和嘴巴都紧闭着,躺得非常端正。
我不敢出声,心里砰砰乱跳,但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我直接站在他头部的附近,慢慢蹲下去靠近他,观察他。
他还活着吗?我想。看起来是没有气息的。我不敢呼唤他,便把手指悄悄地靠近他的鼻孔试探一下他的气息。
没有气息!这是个死人。
我这一惊,大脑像被炸了一下,眼冒金星,连忙站了起来,神色慌张地跑出了屋子。
外面仍然一个人都没有。
我喘着大气,一直跑过那片竹林,我才慢下脚步,朝着刚才那个石井走去。我不想再去看那口石井下面有什么了。我只想走到有人的地方。但是,当我经过石井的时候,慌乱中却看见石井的旁边坐着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头。我不敢说话,边看着他边赶路。
突然那个老头转过头来,看见我,轻轻笑了一下,说:“别慌,慢慢走,路不好走。”
我不敢答话,点点头致意。就离开了。
我按照原路返回,走到了主路,路上有了很多行人。这时我的心才逐渐平复下来,我摸摸额头,发现居然冒了一头的汗。
我要马上离开这个地方,于是我坐了一辆路过的摩托车,回到车站,买了临时票。立马赶回了城市。 这个事情过了很久,我才忘记。忘记得一干二净的,一点印象都没有,直到有一晚,我做了一个朦胧的梦。梦里我去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地方,但是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什么时候来过的。直到我看到那口石井,我才想起自己确实来到这里,因为我靠着那朦胧的记忆,预计什么地方会有什么东西出现。我就去寻找,都能被印证。我确实来过梦中的这个地方。
梦里我见到两个人。一个小男孩在井边玩耍,很健康阳光的样子。另外一个年轻的姑娘,在竹林下徘徊。她神情恍惚,喃喃自语,满脸的哀伤的神情。就在我看着他们两个的时候,突然出现一个老头,坐在井边,对着我说:“别慌,慢慢走,路不好走。”我就被吓醒了。醒了后,我拼命的回忆,想分辨这到底是梦境还是我真实的记忆。可惜就像春梦了无痕一样,像大多数这类的梦境一样,似幻似真! 时间一久,我几乎就把这个事情忘记了。但这个记忆一直埋藏在我的心里。 今年公司集体去云南丽江旅游,明天就出发。虽然我没去过丽江,也听说那里也很棒,但是我确实不太喜欢集体旅游。前年去泰国,去年去的是马来西亚,我倒是去了,因为无论怎么说,都是出国。今年业绩下滑,公司状况不太好,只安排了国内游。没意思,我想。但是公司HR说我非去不可,因为我有奖拿。公司为了省钱,还订了最早的航班,早上六点的。公司没安排大巴,大家得各自前往机场。无奈我早早调了3点半的闹钟,便上床睡觉了。
突然有人摇晃并呼唤我:“老公,老公,起床了,闹钟这么响也不知道?” 我睁开眼睛,想起要去旅游,不过实在太困了,又有点不想去,便说:“闹钟你关了?我不想去了。”老婆说:“神经,现在才说不想去,公司怎么看你?快起来!”
我极不情愿地爬了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向卫生间。
中午到了丽江,集体入住丽江酒店。没在酒店里吃饭,公司搞了辆大巴,把我们拉到非常偏远的土家店吃午饭。
吃完饭,大家便开始研究旅游攻略。下午可以完全自由行动,但是公司要求三三两两活动,不建议单人行动。我对这种安排是非常反感的,决定不加入他们任何一个小团队。
我对这个地方完全陌生的,但这倒是我喜欢的。
同事们都三三两两的坐车走了。我上了其中一部车,可是在半路我就决定下车步行——这才是我喜欢的方式。我没往前走,我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路上的灰尘非常大,感觉灰蒙蒙的,我卷起衣角,遮住了半边脸往前走。走着,突然刮起风来,霎那间乌云涌动,我刚穿过一座桥,竟然就下起了大雨。我的背包里面没有伞,只好用手挡住额头,急急向前跑去。
我湿漉漉的冲进了一家路边的小店。这小店有一个遮雨棚,用几根木头简单地支撑着,被风雨吹得泼泼乱响。我看了一眼小店里面,只有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在看店。我说:“老板,躲躲雨。”
年轻人说:“请便。”
我没走进店内,就坐在遮雨棚下面的一条长木凳上。这才有余暇打量一下周边的环境。
这是一条并不太宽敞的乡镇主路,来往的车辆很少。路两旁有少数几家类似我藏身的小店,行人很少。
小店侧边是一条小巷子,我探头往小巷子看了一眼。我有点诧异——这条小巷子怎么会有点熟悉的感觉?我又看回主路——怎么主路也有点熟悉的感觉?
我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有点浑身不自在,满脑的疑问,我怎么感觉自己来过这个地方!
我无人可问,便问看店的年轻人:“老板,这是什么地方?”
年轻人笑了笑,回答说:“这是丽江石井镇。怎么你来什么地方你都不知道的?“
我知道他的意思,但是他不知道我的困惑,我也就没有向他解释了,我想起记忆中的那个石井,有点疑惑地问:“这里是不是有一个几米宽的石井??
他回答说:”有啊,你来过这里?我家老房子就在哪附近。“
我觉得我好像没来过,因为我没来过丽江——不,我可以确定,我没有来过这里,因为我没来过丽江啊。
我老实地说:”我没来过,等会雨停了,你可以带我去吗?我可以给你钱。“我想去看看那口石井,会不会真的像我记忆中的石井。
年轻人笑了,说:”不用钱,我带你去。“
没过多久,雨就停了。年轻人锁了门,带着我,朝小巷子里走了进去。
他领着我,不知不觉走进了一条有点崎岖的山路。路两边都是一些石头,还有一些客栈一样的农家。农家的房子都是木头房子,看起来很安逸宁静,依稀能感觉到古镇的气息。 这一路的感觉都非常熟悉和奇特,除了身边多了个年轻人和我聊了一些事情之外,我一直感觉非常的恍惚。
我打量了一下这个小伙子,约莫二十岁的样子,说话的时候很平静,像是个很成熟的人。
他告诉他有个姐姐,快三十岁了,还没嫁人。
我问他,父母是否还健在。
他回答我说:“在,在家里照顾姐姐。“
我想起我梦境中的哪个神情恍惚的女孩,便问:“你姐姐怎么了。”
“说起来话长,”他叹了口气说:“我原来还有个哥哥,自从我哥意外身亡后,我姐姐精神受了刺激,一直没能康复。”
我沉默了一下,忍不住问:“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十多年了。”他说。
他接着说:“那时候我还很小,不太记得发生的事情,是别人告诉我的。”
我们走上一段上坡路,路两旁出现一些巨大的、光滑的石块,几十米高的。梦中被大石压迫得感觉又涌了上来。
他接着说道:“我家就房子旁边有一片竹林,那时候竹林附近还住着很多人家,平时很多小孩子在竹林里玩耍。有一天我哥和我姐,还有一群小孩子在那里玩,我姐姐那时候应该是十六岁,我哥哥十四岁。我哥哥是个胆子很大的人。我父母忙于生计,便要我姐姐看着他,跟着他,不让他做太出格的事情。
可是,那一次不一样。那天,竹林上掉下来一条青色的小蛇,大家围着那条小蛇,又兴奋又紧张,又跳又叫,但是没有人敢碰它,大家都认为那条蛇有毒。可是我哥认为那是条家仙蛇,不咬人,也没有毒。
他要伸手去抓那条蛇玩,我姐姐不让,他哈哈大笑,让我姐走开,还脱了衣服,赤身去把蛇抓了起来。看着吓得呱呱叫的小孩们,他还得意洋洋的把蛇搭在脖子上,把双手向两边伸直,随便蛇在他身上爬行。那条蛇在他脖子缠绕一下后,往他腹下下爬,本来是蛇头向下的,但是蛇掉下来的时候,蛇尾巴先落地。
我哥哈哈大笑,俯下身去想再抓它,却一头栽了下去。所有的小朋友都吓呆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有我姐什么都不顾,跑过去拉我哥。
她把我哥哥翻过来的时候,我哥的脸已经铁青。我姐姐哭喊着:弟弟,弟弟,你怎么啦?我哥哥喃喃地说:我被蛇咬了胸口。接着便开始抽搐。“ 他一口气说完了这个故事,我一边听,脑海里却在涌现记忆中哪个躺在地上的年轻人。
路越来越窄,兜兜转转,已经完全看不见人了。
这时候我才发现他讲完了,我问:“后来呢?”我问是问了,但其实我心里已经有了个大概的答案。
年轻人说:“这时候那条小蛇不见了,小孩子围了上来,又慌又乱不知道怎么办,有的喊赶紧去叫大人,有的喊赶紧去找医生。于是几个小孩分头跑去喊人了。我姐又哭又喊,和几个小孩把我哥哥抬进我家里,扶到床上。等到大人和医生来了以后,我哥已经不行了。”
这时我们走到了一个山坳前。我问:“我们是不是快到了,石井就在山坳后面?”
他说:“是的。”他说“是的”时候看了我一眼,似乎疑惑我是怎么知道的。
我又想起了什么事情,便问:“后来你姐怎么了?”
他说:“就在当天晚上,我姐晚上睡觉的时候,突然间会大喊大叫,躺在床上浑身大震,任人怎么都叫不醒。我家里人请了医生过来看,医生用了一些镇惊的药物,她就暂时安稳了下去,可是到第二天晚上,还是这样。医生也束手无策了,我们家里只好请了通灵的人过来作法。
那作法的人说,我哥不能在七天内下葬,并且第七天的时候,所有人都必须离开这里。对于我姐的病,他说,他没有办法,除非,除非有一天,有勇敢的生人来到这里,在我家里呆上一晚。”
第七天?这里一个人都没有吗?我记忆中的那次,这里刚好一个人都没有,难道那天是他的头七?我心里不由得一惊。 我问:“从来就没有生人,在你家里呆上一晚的吗?
他笑了笑说:“没有,这个事情我和很多人说过了。很多人,走到这里就回去了。”
这时,我们转过了山坳,
走过一个山坳,突然出现一个几米宽的深水井——那是个山井,周边都是竖立的石块。这是一个很奇特的天然深水井。这一切都这么熟悉,我像创造又像回忆一样走到井边,附身朝井下看,想看看井下是什么光景;那井水很深,泛着深幽色的绿,水面是纹丝不动的。
我朝着一条大路看去,我预感那里有一片竹林,我闭上眼睛,似乎我在第七天走过的那段路。
我问那个年轻人:“这里是不是有一个老者,经常坐在这里?”
那年轻人有些奇怪地看着我,说:“是的,有一个快100岁的老人,他还在。”
我说:“我想到竹林里看看。”
他说:好,跟我来。“
我远远看着前面,不久竹林就出现了,我远远地看到一个女人在竹林下徘徊,她神情恍惚,喃喃自语,满面哀伤的神情。
来到这里,我什么都明白了。我决心做那件事情——勇敢的生人做的事情,在这里留一夜。
我停了下来,对他说:“不用过去了,今天晚上我会过来。你帮我做两件事。第一,你在你家大厅摆两张八仙台,上面供奉贡品,两张台前面摆一张席子。第二,让所有人远离,但是叫上你姐,还有那个老人,还有你。晚上我们一起。凌晨一过,我就走。”
他很振奋,说:“好,我一定会安排好,并会和我父母讲。” 我说:“好,那我现在先回去了。”
于是我转身走了,我走得有点急。经过石井的时候,我不经意的看了一眼,一个黑色的身影坐在那里,那100岁的老人回头看了我一眼,说:“别慌,慢慢走,路不好走。”我点点头致意,心里想:“我会回来的。”
我要去找一家过夜的旅馆,并且打电话给公司,报告行踪和请假。去吃饭的时候我顺便买了个手电筒。我洗刷干净,穿山登山鞋,晚上八九点的时候,我去了那家小店。
那年轻人正焦急地等着我。
我们来到石井的时候,见到了神色焦虑的姐姐和那位老人家,手持电筒正在等我们。这时候周边一片黑暗,只有我们的手电的亮光在闪烁。远处传来山鸟叫的声音,把这里的寂静给表达出来了。
他们对我有些疑问,但是我自己也说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做这个事情。我没有解释,直接安排说:“这样,等会,我一个人走在前面,你们三个跟在我后面。”我又单独对年轻人说:“老人家走得慢,你也要照顾你姐姐,我们慢慢走,路不好走。”
老人神情闪烁,精神很好。他说:“路是不好走,我和你走前面,他们姐弟跟着。”他说着扬了杨手中的拐杖,示意我拿一拿。我接过来掂量了一下,一根非常沉重的木质拐杖。我不太明其意,同意了他的意见。
我接着说:“进了大厅之后,我做什么,你们就在后面看着就行,不用管我。”他们点头应诺。于是我们便朝着竹林走去。
我们走进竹林的时候,风吹得竹叶飒飒响。我用手电筒照向上空,一条光道刺透了黑暗深处,在光道中,条条青色的闪影不断跃动。老者提醒我注意。我非常谨慎,心里怦怦直跳。
我们慢慢地无声前进,老者就在我右边,突然一条闪亮的青色曲卷在光道中垂落。老者腿一踢,似乎用了全部的力气大喝一声:“诺!”接着拐杖一挥,把那条青色的东西扫落在地。我意识到那是一条蛇,立马跳过去一脚踩了一下,正踩在蛇头上,把那条小蛇踩了个稀巴烂。
大家围了过去,老者拿出一块黑布,把死蛇包了起来。我示意他给我,老者便交了给我。
我们走到那排木屋前面,这时周围一片寂静。我确信我是第一次亲眼看到这熟悉的房屋结构,但是我非常熟悉它的构造。我在门前站了一会,示意年轻人把门打开。门一打开,一股阴风迎面吹了出来,我却没有闭眼,怒目圆睁直视室内,直至风气平息。
我看了一下时间,十一点半。我让他们三个跟在我身后。
我走进了那个房子。当我看见那两张八仙台的时候,我让他们站在一起不要动,不要出声。
我朝着八仙台前走去,就好象我看见那张席子躺着一个人一样,我想去看看他是否还活着。
我走到席子前,慢慢蹲了下来。当我蹲下的时候,屋内卷起了几阵风,窗帘被卷动得咧咧作响。我镇静自若地把包着死蛇的布包,轻轻放在席子上,霎那间狂风四起。
我连忙站了起来,走近他们三个,我握着老者的手,老者握住年轻人的手,年轻人抱着她瑟瑟发抖的姐姐。
我示意大家关闭手电筒。我们完全陷入了黑暗里面。
忽然之间,我像陷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电梯间,空间里响起数万只风铃疯狂振动的声音,在这支离破碎的空间里,电梯也振动了起来,忽然间,从那虚空的空间里,有一个少年人的大喊一声:“啊——”,震耳欲聋,但突然之间就陷入了沉寂,死一般的沉寂,甚至万籁俱寂。
这时,我只听到我心怦怦直跳,大口的喘着气,额头冒着汗。这时候,突然有人摇晃并呼唤我:“老公,老公,起床了,闹钟这么响也不知道?”我睁开眼睛,想起要去旅游,不过实在太困了,又有点不想去,便说:“闹钟你关了?我不想去了。”老婆说:“神经,现在才说不想去,公司怎么看你?快起来。”
我极不情愿地爬了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向卫生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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