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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斗六星网 六星文学 榕树下 繁华落尽(三十八)(三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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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华落尽(三十八)(三十九)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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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6 20:08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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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陶陶然然 于 2021-1-6 20:13 编辑

  三十八
  
  新官上任,理应有单独的办公室,曹院长以“暂时没有空房间”为由,拖着不办。许杰笑呵呵的,半点不介意。该是他的,早晚跑不掉,他深谙其理。
  
  许、洪之争,天平逐渐向许杰倾斜,洪哲十分焦急。好在他父亲在政府大院里工作,官职不大,人脉却广,三不五时地就有人给祁院长电话,有为洪哲洗脱、鼓吹的,有施加压力的,有一个甚至是祁院长以前的老上级。洪父手段老到,他明白祁院长不是等闲之辈,硬的软的,面子里子,样样不能缺,所以专程治了一桌酒席,请祁、曹等正副院长,以及新升的院长助理许杰。作陪的有区文广新局、反贪局的领导,那潜台词不言而喻。
  
  席散后,洪氏父子提出“送祁院回家”,在车上把该送的送了,该说的说了。祁院长笑说:“太客气了,小伙子不错的,就是有些地方不太成熟,还要锤炼。”洪父笑着说:“我们家亲戚朋友虽然多,但是小哲这孩子还得您亲自调教。他不听人家的话,单佩服您一个人。”祁院长笑道:“是的,好比小学生怕班主任。亲朋好友再多,发成绩单的还是老师啊,哈哈,哈哈。”他用一个小小的威胁挡回了洪父的威胁,心想:“看不出来,洪哲爸爸为人倒厉害。”
  
  年底许杰评上了“优秀工作者”,洪哲评上了“先进个人”。祁院长说中层正职年龄结构老化,曹院长立时圈定了三个而立之年的候选人,供祁院长选择,洪哲的名字排在最前面。祁院长沉吟道:“上次那个林芝,说小洪指使她诬陷许院,提了他,是不是不太好?”曹院长心道:“饭都吃了,礼也收了,还要作秀。”当下笑道,“那种人反复无常,哪能作准?我看她就不像是靠得住的。洪主任和许院都是受害者。”祁院长叫了另两位副院长征求意见。一把手的民主相当于美国人的公平,基本上只有他们自己有最终解释权,副院长们都笑着说:“祁院您看呢?”
  
  “看”的结果是洪哲补了部门正主任的位置,比之许杰跻身领导层的风光,是不能同日而语,但也只差一级,至少能盯着许杰的背,不会被甩得看不见了。
  
  年关将至,晚上研究院上下将到饭店聚餐。许杰一边等出发,一边在QQ上和郭絮聊天。自从在“戚氏作坊”的实验电影展中结识,两人一直保持着联系。郭絮有时看了他的博客,会和他漫无边际地侃上一番。许杰见办公室没什么人,就发了个“痛苦”的QQ表情。郭絮迅速敲了一行字说:“怎么了?升官还叫苦?”许杰打字道:“天天写八股,怎能不叫苦。”郭絮发了一个笑脸说:“院长助理将来就是副院长,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你就忍一忍嘛。”许杰说:“不忍还能怎样?”他把新写的一首奉命之作发给郭絮:“春节搞一个大型活动,我负责撰稿,你看看我写的都是些啥。”
  
  他和郭絮同步欣赏着对话框里的“作品”片段:
  
  男:为了实现“文化亭湖”的战略决策,  
  为了区委、区政府的一片厚望。  
  女:魅力亭湖来了,  
  魅力亭湖来了,  
  齐:魅力亭湖,来了!  
  男:发挥优势,彰显特色,品牌化路线走得淋漓酣畅;  
  女:立足基层,深入社区,推动主题活动的纵深发展,  
  男:一步一登高,把那新的台阶上。  
  女:昨日是红红火火,今日是轰轰烈烈;  
  男:今天的踏踏实实,明天的浩浩荡荡。
  女:之所以有如此局面,  
  男:之所以有如此盛况,  
  女:是因为各级领导的扶持关怀,  
  男:是因为活动小组的策划周详。

  
  郭絮来了回应:“哈哈,万分同情。”许杰笑说:“还有一段压轴的在最后,不可不看。”郭絮发个调皮的表情说:“愿意拜读。”
  
  女:你是亭湖的名片,你是亭湖的形象,  
  男:你是亭湖的魅力在炫丽地绽放!  
  女:舳舻转粟三千里,灯火沿流一万家,  
  男:如火如荼旧光景,可歌可颂新繁华。  
  女:干部群众携手同心,精神面貌昂扬向上。  
  男:丰硕成果一新耳目,魅力亭湖前路辉煌!  
  齐:前程似锦,前途无量,魅力亭湖,前路辉煌!

  
  郭絮笑评:“同样是喊口号,你喊得比人家精致。”许杰回她说:“再精致十年我就神智失常了,届时请到我市第三人民医院——俗称疯人院——来找我。”郭絮笑道:“我不信你这么脆弱。你是个极其敏感但也极其坚韧的人。”她又加上一句:“不是坚强,是坚韧。”许杰对着电脑屏幕默想:“郭絮跟我就只一面之缘,可是了解我超过慧芬。”慧芬发脾气时爱说:“我还不知道你?”她知道他什么?他真的感到茫然。
  
  于茜催他走,他便和郭絮道了晚安。郭絮说:“不算晚,不过安吧。”
  
  曹院长订的饭店离单位有一段距离,许杰和于茜以及另两个新进单位的同事共同打了个车过去。祁院长因为上次旅游住的酒店太寒碜,这次格外叮嘱了一下,说一年到头难得大规模聚餐,要找一家好的,不用太考虑钱。曹院长千挑万选,选了一家装潢豪华、价位适中、地理位置较偏的饭店。祁院长做事仔细,特地去视察了一下,总算满意。
  
  马路上灯影交辉,商家各各打出春节特惠的横幅,一派过大年的氛围。许杰看着车窗外的夜景说:“这几年变得厉害。”同事笑接:“是个名副其实的大都会了。”许杰笑笑说:“你们看过徐克的电影《妖兽都市》吧?那里面有句台词;‘你看这个都市多么寂寞。’”同事笑说没看过,又赞“许院就是一本书,我们小的都想跟您学习。”许杰笑道:“我本来想写一本书,现在只能背背书了。”于茜因许杰力荐,接替了洪哲空出来的部门副主任的职位,也是中层干部了。她笑道:“听说祁院钦点了副主任以上个个要出节目,你还是唱歌吧?”许杰笑着说:“你呢?”于茜笑道:“诗朗诵吧,找一首唐诗。”许杰说:“对,还是唐诗宋词有味道。”于茜看他衣领子竖得高高,便取笑他说:“车上有空调,还裹得紧紧的舍不得脱,这衣服是跟人家借的?”许杰一笑,知道于茜当着新人的面,越发要显得和自己没上没下,亲切随便,以突显她的地位,因此依她的话脱了外衣,给足她体面。
  
  到了饭店,新同事抢着要付钱。许杰挡住他们说:“你们小年青才参加工作,能有多少钱?不要跟老同志争了。”两个同事收回钱去一递一声笑道:“许院哪儿老啊?如日中天!”
  
  饭店里张灯结彩,暖洋洋的金色灯光洒遍全场。一楼正厅全包下来了,六桌人坐得满满,说笑声、音乐声,响成一片。许杰笑道:“不好意思,迟到了。”祁院长笑道:“待会儿罚酒一杯。”于茜坐到自己部门的那一桌,许杰则是和祁、曹等一桌。
  
  人到齐了,祁院长致新年贺词,曹院长率领大家鼓掌。之后开吃,敬酒,不同桌子的人之间端着酒杯穿梭来往。杯子里晃着白的、红的、绿的、橙的、乳白的各色液体。酒过三巡,祁院长、许杰等五位领导到另五桌敬酒,洪哲谈笑自若,于茜笑意盈盈。
  
  东北角的一桌是退休的老同志。许杰随祁院长敬了全桌,又单独额外敬了衣主任和范老师,说:“衣主任是我的老上级,有知遇之恩。范老师是我的启蒙恩师。我刚来的时候,哪儿懂什么短剧啊?都是跟着范老师和熊导学的。”衣、范二人连连谦逊。
  
  祁院长微微一笑。熊导是前任唐院长信赖的大导演,改朝换代后,祁院长从不请他。许杰无心之失,尚未意识到,好在祁院长也没太往心里去。
  
  倒是范老师感动了。他是看着许杰成长起来的,许杰扛道具、烧开水的时候,他已是国家二级演员。后来为了些说来话长的原因,他靠近洪哲,疏远许杰。现在许杰高升,仍以弟子自居,还是当着别的老兄弟姐妹的面,他打从心眼儿里舒坦。二人碰了杯,范老师说:“多出好作品!”许杰笑道:“争取不辜负前辈的期望。”他谦虚得颇有分寸,不过火也不失礼。各位老同志对他好感倍增。
  
  酒菜吃到六七成,新年祝福说得词穷力竭之际,文娱表演开始。这不是平常正式的演出,饭店也只有一个简易的台子,反正是内部小聚,也无所谓,连妆也不化的。
  
  祁院长与民同乐,讲了个笑话,乐翻了全场。至于是不是真有那么好笑,不必深究。
  
  曹院长现场作画一幅,水准尚可。洪哲等卖力喝彩。她只是浅笑,端然雅致。
  
  另两个副院长说了段相声,讽刺有些人说一套做一套,内外不一。许杰笑着拍手,想“这节目倒像是冲着曹院去的”。
  
  他唱了首歌,《岁月轻狂》。许久不唱,小试牛刀,依然游刃有余。几个新同事早已风闻许杰歌唱得好,今天这一曲还是超出了大家的预期。他选的歌很独特,新年晚会上一般不会出现的风格,声音是清亮中带沧桑,像是轻易就能触到人心最柔软的地方。连洪哲、曹院长也承认他的感染力,在这几年里,此刻,他们对他的敌意暂时减到最低。
  
  于茜是知道一点许杰家里的事的,她听到的就不只是悦耳,还有他萦绕多年的对流金岁月的无限追怀。
  
  “水一般的少年,风一般的歌;梦一般的遐想,从前的你和我。手一挥就再见,嘴一翘就笑;脚一动就踏前,从前的少年……”
  
  她没见过少年时的许杰,她想那真是一件遗憾的事。
  
  许杰唱歌不比以前,过度关注别人的反应,非得听众啧啧称叹才能过瘾。从大学时代,他就更多地把唱歌视为自娱。听众是一个还是十个,麻木还是投入,都不怎么要紧。
  
  “……起风的日子流洒奔放,细雨飘飘心晴朗。云上去,云上看,云上走一趟……”
  
  此时他确如于茜所想,边唱边怀念往事。但同时,他又仿佛不仅是感慨他自身,还是代无数有过美好过去的人发出感喟,一种既包括自己,又涵盖众生的悲悯。这一层超拔,却不是于茜能懂得的了。
  
  许杰唱过后,洪哲的舞蹈、于茜的朗诵、十来个年轻男女的兔子舞,各尽其妙。那“兔子舞”像许杰小时候玩的“开火车”,后一个人搭着前一个的肩膀,一串串起一长列,齐迈左腿,再齐迈右腿,在强势的“的士高”中绕场一周,把六张酒桌的笑声推向了最高潮。
  
  喧哗中忽有一声唱,压住了全场。那声音把张国荣的颓唐、慵懒、迷离、渴望,诸般复杂特点呈现得妙到毫巅。演唱者手握话筒,缓缓走上舞台。他一身绿衣,身形瘦削,脸色苍白,一对清冷冷的眼睛看到哪里,哪里便身不由主地安静下去。他唱的是张国荣的《有谁共鸣》,但是只唱了一段;第二段,同样的旋律,却拉长了节奏,变成了陈楚生翻唱的《天长地久》。这本来就是同一首歌,只是张版较快而陈版较慢,张版略带舞曲风格,有摇曳的风情,而陈版如潺潺流水,更洁净,更抒情。他一个人唱出完全不同的两种声线,每一个细细的转折,小小的波动,微微的花腔都诠释得纤毫毕现。但他的处理还是有所不同,歌声从他口中出来,像一条看不见的游龙,在六桌人间逶迤环绕,散发出辉煌而又妖魅的气息,中人欲醉。
  
  许杰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心中直叫:“慕容!又是他!总是出其不意,总是技压群雄,总是让人不安!”
  
  在老家时,卡拉OK厅里,他见过慕容;在大学,“十大歌星赛”上,他又看见了他。今天,年终岁末的聚餐上,慕容竟然第三次做了不速之客。他次次随歌而来,带着不可测的神秘阴冷,大男人却有女人气,柔媚却又凌厉森然。
  
  慕容唱着唱着,陡然间调门一变,一个嗓子同时发出张国荣和陈楚生两个人的音来,沙哑、低沉、磁性与清澈、干净、明亮急速交缠,回旋往复,仿佛一道乌光、一道白气在空气中扭成了一股,泾渭分明又难解难分。
  
  他冷峭地打量着台下的男女老少,嘴角一丝嘲弄的笑。而祁院长、曹院长、洪哲、于茜、范老师、衣主任等人全如同被他慑走了魂魄,张大了嘴,呆呆地听着。那些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则在座位上用力挥动着双臂,像童话里听到魔笛不得不起舞的小孩。
  
  慕容唱完了,从台上下来,走过许杰身边时,看了他一眼。许杰回看他一眼,并不回避。厅内鸦雀无声,针掉到地上也能听见。慕容就在一片肃静中穿过酒桌,扬长而去。
  
  他一走出人们的视线,室内立刻炸了窝,讨论,询问,猜测。祁院长问是否是曹院长安排的特别节目。曹院长发誓赌咒,坚决否认。一向从容淡雅的她,这时也失态了。洪哲怀疑是许杰的阴谋。于茜等则莫衷一是,各抒己见。
  
  类似的场面许杰已经见过两次,他跑到外面僻静处给他母亲打电话,问清楚许夫人一切安好,许局长在狱中也还平安,才把悬着的心放下。依他的经验,只要见到这个自称慕容的人,许家就会有人遇到不幸。他挂机前再三叮嘱许夫人注意身体,注意安全,晚上锁好门窗;又发消息请田明辉、吕瀚洋、李漓就近照顾许夫人。
  
  人是善忘的,何况是转型期的中国,奇闻轶事层出不穷。自爆隐私有之,一骂成名有之,区区慕容,占据众人的话题不过几天,接下来没多久就放年假了。
  
  这是许杰第一次没和许夫人共度春节。许夫人理解并且支持,三天两头问慧芬的情况。许杰笑道:“还早呢,妈不用担心。”许夫人笑道:“你看人家杨倩的妈,抱孙子好几年了。比起她,我算是高龄奶奶了。”许杰陪着笑了一回说:“慧芬近来脾气很坏。”许夫人说:“孕妇是这样的。你让着她就行了。”许杰说:“我是让她的,她倒得寸进尺,有点挟儿子令老子。”许夫人说:“反正这十个月,慧芬最大。”许杰笑道:“我懂,有帐留到秋后再算。”许夫人笑骂“胡说”。许杰问问父亲的情形,说“上次人多,没好细问”。许夫人说:“托了孙子的福,你爸爸肯见我了,每次除了说你和说宝宝,也说说你爷爷奶奶。我跟他说,都有我呢。”许杰心里一丝酸楚,说:“妈,你又要照顾爷爷他们,又要照顾姨婆他们,我看你不要搞第二职业了,我养得起你。”许夫人说:“你有这个心妈就高兴了。你有钱是你的,养儿育女哪里不用钱?我退休金不多,还要交这交那,七折八扣,不趁着还干得动,做做别的,太划不来。”许杰想到当年养尊处优的许夫人如今要为了微薄的薪水苦熬,很是难受。
  
  他挂了机,一回头,猛见慧芬静悄悄立在门口,吓了一跳,说:“你属猫的?”慧芬说:“是妈?”许杰很不满她无处不在的监视,控制了一下才说:“嗯。她问问你怎么样了。”慧芬说:“我看你接了半天,以为是郭絮呢。”许杰奇道:“你怎么知道郭絮?”慧芬撇嘴一笑,似乎听到了世上最愚蠢的问题:“你们不是常发消息?我呀,哼,还借着窗玻璃的反光,看见你跟她在电脑上聊天儿。还有李漓,你不是跟她和她女儿视频过么?她女儿扎着羊角辫儿,赶着叫你做干爹哩!”
  
  许杰本就因为许夫人临到晚年还在辛苦挣钱心情不好,连带地想到许家之所以有今天,全是秦局和史艳红造的孽,大仇至今未报。这时听慧芬面无惭色地说她偷窥自己和郭絮、李漓的正当交往,更添了三分气,脸色暗了一暗说:“你去躺一躺吧,不用瞎操心,都是普通朋友。”慧芬对李漓并不当真上心,着重说的是郭絮:“再不瞎操心,我这少奶奶的位子就被上海的时髦小姐夺走了。”许杰明知该让让她的,由不得那火还是往上直窜,他懒得指斥她话里的内容,却极憎那话的形式:“什么‘少奶奶’啊?老婆就老婆。你能不能自然一点,像个正常人那么说话做事?”慧芬气道:“我怎的不正常了?”许杰纠正:“不是‘怎的’,是‘怎么’。”慧芬怒道:“这叫文艺!”许杰说:“这叫作怪!”慧芬说:“这叫情调!”许杰说:“这是矫情!”慧芬说:“你看我不顺眼,就一言一行都不顺眼!”许杰说:“真正的文化人生活中很随性,不用往自己身上贴标签,咬文嚼字。附庸风雅,做作浅薄!”慧芬锐声说:“你俗了,你进了官场就彻底俗了!”许杰冷笑道:“你高雅?看来看去还是《还珠格格》。”慧芬跺脚说:“你从一开始就嫌弃我!”许杰说:“你以为你是林黛玉、香菱,其实是赵姨娘、周瑞家的,拜托你醒醒吧!”
  
  慧芬气得脸都黄了,眉眼都移了位。许杰看她浑身乱战,而且盛怒下五官会有这样的变化,才知道“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绝非夸张。他也觉得为了鸡毛蒜皮闹得这样太无谓,于是咳了一声说:“对不起。”他想扶她休息,她以一种电影中的步伐后退了几步,摇了摇头,神情凄然又坚决。许杰心知慧芬天性喜好浪漫,常下意识地搬演影视、小说中的情节,不自觉地模仿。譬如当下,她就抓住了这个时机,上演一幕在她眼中相当凄美的戏码。她默默回房,许杰跟到房门口,见她侧过去躺下,面朝里壁,暗自庆幸风波就此打住。他说了一些道歉和抚慰的话,就到隔壁去看书了。
  
  事实证明,眼见未必为实。他的神经刚刚松弛下来,忽听大门一响,一阵脚步声下楼去了。他冲出去,见厅里衣架子上的风衣不见了,看来慧芬又想出走又怕冷,悄没声儿地起床、穿衣、穿鞋、开门,再夺门而逃。许杰又急又气又担心,抓起门钥匙扔进裤袋,就追下楼去。月光下,他望见慧芬稍显笨重的身躯跑得飞快。他一面喊一面追,一面感到此情此景的滑稽荒唐。然后他看见慧芬一脚踩在风衣下摆上,晃了晃。他本能地伸出手去,在空气中拉了一把。他眼睁睁地看着她绊倒在地,正面俯伏。他怔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既想不到事情何以演变到这个地步,也想不到她摔一跤可能造成的后果。他就那样木木地站着,直到慧芬痛苦地呼号起来,他才疾冲向前。他说:“怎么样?怎么样?”惨白的月色下,水泥地上,是鲜红的血迹。蜿蜒的,扭曲的,流成一种奇怪的形状。
  
  他把她送进了医院急诊室。他在长椅上抽烟。他听见医生说“流产了”。他机械地不带任何含义地笑了一笑,也许只是嘴角的抽搐。梦中无数次出现的婴儿响亮的啼哭,成了现实中慧芬痛切的哭泣。
  
  许杰和岳母轮流照顾慧芬。岳母负责做汤做水,许杰做点杂事。他请了几天假,耐心地陪着她,就如岳母没有责备他一样,他也没有责备妻子。她的目光总躲着他的,不是心虚,而是恐惧。幸而许杰轻言细语,并无愠色。出院后她还在家待了一周,许杰迟到早退,尽可能抽时间陪她。他们都绝口不提那个夭折的小生命,仿佛它从来没有存在过。是的,不是“他”或“她”,只能是“它”。
  
  她的身体渐渐恢复了正常,只是在他面前始终有些瑟缩。有一天,她夜里起来喝水,发现他不在床上。她循着灯光走进原准备用作婴儿房的小套间,见许杰正在收拾老早买好了的玩具、小衣服、小鞋子,有一双虎头布鞋是慧芬的母亲做的,一件小毛衣是李漓亲手织的。照许杰老家的说法,手织品会给孩子带来福气。橙色的小毛衣摸在手上暖暖的,点缀着浅碧色花纹,千针万线,细致匀停,可想而知李漓为它着实费了一番工夫。许杰把它和别的未曾派上用场的零零碎碎归总收进大黑胶袋,把很漂亮的垫了小被子的摇车随手摇了摇。他瞧着摇车,足有两三分钟,然后发出一声压抑的哽咽。
  
  慧芬眼泪直流,想去安慰他又不敢,过了一会儿才迟疑地走近。许杰听到动静,擦了擦泪说:“你怎么醒了?”慧芬一头扎进他怀里痛哭起来。许杰拍着她的背,等她哭够了才说:“这件事我有责任,你不要全揽在身上。”慧芬哭得语不成声。
  
  许杰叹了口气说:“我想过了,我们的性格还是不适合在一起。”慧芬明显地颤了一下。许杰硬着心肠说:“长痛不如短痛,我们离……”他话没说完,慧芬抬起一张泪痕狼藉的脸说:“杰,你不要我了?”许杰说:“我知道你是好人,心地淳良,不过夫妻间要讲缘分。从结婚的第一年起,我们哪个月不吵架?硬绑在一块没有意思。而且孩子也……没了。”他嗓子堵住了。慧芬泪花四溅说:“你还是怪我,你还是怪我!我错了,我不应该任性,不应该学电视,我以为我走了你来找我很唯美,我错了。我是爱你的真是爱你的!许杰你不能不要我不能不要我啊!!”许杰眼睛红了,帮她理着凌乱的头发,柔声说:“现在不是古代了,男女平等,不存在谁不要谁的问题。这个家的一切,我们一人一半,不动产作价补偿。以后我们还是朋友。”分手在即,他突然感到他对她是有深厚感情的,不是爱,是类似亲人的那种。她的勤劳,她的天真,她对许夫人的亲热与尊敬,许许多多的优点浮上心头。但是他决心已定。一旦决定了,他就不会回头。
  
  慧芬说得唇焦舌燥,哭得眼泪鼻涕,他虽然温和劝解,但没有一丝动摇。他们继续僵持了一段日子,终于办了手续。慧芬分去了一半财产,却不肯让许杰卖房子折现,说这半个家她不要了,她好歹有个娘家,他没地方住的。她带他到附近转了一圈,把百货店、小饭店、超市、药店指给他看,后来就把衣物之类装了一箱子走了。
  
  她不在家里唠叨,他觉得不习惯,好像时光倒流,恢复到了刚买房子,才搬过来的时候。过了近两个月,他才逐渐适应了。前岳母偶尔还打电话来探他的口风,看看可有转圜的可能。许杰后来委婉地告诉了他母亲。许夫人迟重地“哦”了一下,没露太多声色,许杰知道她是难过的,只是怕刺激到他,强自抑制,没有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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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21-1-6 20:09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陶陶然然 于 2021-1-6 20:16 编辑

  三十九
  
  这一单身就是七八年,也不知是缘分欠缺,还是心绪懒懒,他始终没有再婚。事业上倒是有新的起色:市里的奖项他拿得如家常便饭,国家级的平台上也小有名气,区里呢,他是坐在评委会主席的位子上了。亭湖区乃至全市,他俨然是权威和名人,小型贺厅长的角色。唯一的不同是他当评委拒收红包,但是别的评委收礼纳贿他也能容忍。
  
  洪哲发展得亦颇为不俗,不仅获奖,还在外面开了工作室,教学生,赚外快——权贵的孩子学费打六折。转过年来他又交起了新的好运道。曹院长通过MSN,结识了一个马来西亚的网友。一来二去,国际长途里说得投机,她和网友约定,她和洪哲负责接待,由网友带一个在吉隆坡颇负盛名的文艺团体来亭湖区做友好访问。
  
  D市是大城市,见到外国友人并不稀奇,不过具体到亭湖区,就另当别论了。亭湖区的经济、文化在整个D市都相对落后,是D市市政府每年年终总结大会上的“关注对象”。现在陡然来了一个国外团队,还附带着那边杂志社的记者,不仅文学院有面子,连亭湖区外办、区文广新局都觉得是意外之喜。如果来的是美英德法俄列强,作为政绩,反倒没有这么显赫。携手交流、文化互通的是发展中国家,还是比较冷门、不常过来的马来西亚,真是物以稀为贵。
  
  洪哲听了曹院长的,大力促成,他父亲则严格把关,以林芝为前车之鉴,防止升级换代,上了国际骗子的当。在不少人眼里,凡受骗上当的都是不值得同情的蠢货;要是中国人上了外国人的当,那更是丧权辱国;假设上的是小国家的当,简直连祖宗也对不起,唾弃他都嫌浪费口水。所幸进行得很顺利,带队的就是曹院长网上熟识的马来人。洪哲被城郊新结识的一个迷人的少妇绊住了,谎称亲戚家有事,由曹院长先行接待。
  
  曹院长和那马来人热烈握手,那人汉语流利,不劳外办的翻译费心。曹院长含笑想:“郑和下西洋看到的土著居民,一定有他的祖先。”
  
  区文广新局和区外办共同主办这次活动(文学院列名“承办”),又搞酒会又搞展览,市领导、区领导都有人莅临。电视台、报社长枪短炮,该摆的阵势都摆出来了。
  
  这天洪哲起了个大早赶回市区,去宾馆接马来人一行游览本地名胜。曹院长比他更早,已在一楼服务台那里打点。洪哲嘻嘻笑着迎上去道早安,说“昨天晚上做了个梦”。曹院长拿着发票往电梯那儿走,问“梦的什么”。洪哲笑道:“前几天在宾馆……”曹院长脸上一红说:“说正经的。你先往贵宾房里打个内线,不然不礼貌。”洪哲说:“那倒是。不说倒忘了。”
  
  电话却没人听。洪哲说:“大概在洗手间。我们先上楼再说。”他刚摁电梯,电梯门恰好开了,许杰和那马来人一道走了出来,说说笑笑的。洪哲惊讶:“许院!”许杰笑道:“洪主任早啊。”洪哲诧异道:“你怎么会在这儿?”许杰笑道:“你问柳先生。”洪哲朝那人细看了看,心里“咯噔”一下。
  
  曹院长心知不妙,且把三人引到一楼的自助餐厅,四人各自端了几盘早点,在靠窗的圆桌边坐下。洪哲对那马来人笑道:“柳先生,多年不见了。”曹院长奇道:“你们也认识?”柳承志笑道:“中国有句话,无巧不成书。曹院长您想都想不到,我和许杰当年在同一个学校念过书,同一间教室上过课。”曹院长脑中快速地盘算着,口中说:“哦……”柳承志续道:“我们同校不同班,我是留学生班。有一次两个班合在一起上大课,”他侧头问许杰:“是电影课对吧?”许杰点头笑道:“港台电影赏析。”柳承志笑着说:“对,那节课上我们辩论了半堂课。”曹院长作出饶有兴趣的样子微笑道:“辩论什么呢?”柳承志笑说:“辩各人喜欢的导演啊!我在班上是公认的‘铁嘴’,可是许杰口才比我还好……”许杰一旁笑道:“这是你谦虚了。”柳承志笑道:“我崇拜胡金铨,他推崇徐克,我们各持己见,就这样论战起来,谁也说不服谁。”曹院长听说二人尚有这一段渊源,不禁追问:“最后呢?”许杰笑道:“最后不打不相识,做了好朋友。我过生日还请了他,那次洪主任也去的。”洪哲只得干笑。柳承志笑叹:“那次的生日,让我毕生难忘。那套猜灯谜赢来的邮票我还珍藏着。”许杰笑道:“是你念旧。”
  
  曹院长给柳承志递上纸巾,一边笑道:“这就是许院的不对了。你有这么好的一个朋友,藏着不介绍我们认识,只顾你们俩的友谊,不顾两个市的大友谊。”许杰笑接道:“的确我是不大往这方面想,不比洪主任会把握时机。我和承志一直有联系,也曾邀请他来我家做客,就没考虑过发挥别的作用。”洪哲假装没听出他话里的骨头,举牛奶说:“来,不管大友谊小友谊,四海之内皆兄弟,咱们为友谊干杯!”四人都喝了一口。
  
  前几天许杰出去采风,一回单位就听说“马来贵宾来访”。他到办公室调阅了贵宾资料,竟是大学时那个取了汉名、仰慕汉文化、熟知胡金铨导演的柳承志。他略一思索,起了个绝早,抢在洪、曹之前与柳承志见了面。久别重逢,甚为欢洽。他知道洪哲转眼将至,就提了一下想与马方合作出一本书,梳理历史上中国和马来西亚的交往,以史为纲,促进交流。柳承志在吉隆坡做文化产业做得声势浩大,戚棋与他相比,是小巫见大巫的,因此他痛快地答应了。两人说好,各找各的资料,然后一总传给许杰,由他汇总综合,以散文笔法写出。
  
  柳承志谙熟中国的人情世故,主动问起,这件事是否需要向别人保密。许杰倒不想做得太小气,何况闹大有闹大的好处,便笑说不用避讳。
  
  他做事的效率一点不慢于洪哲,立刻就向单位、区里、市里申报了学术项目。区委宣传部批示全力支持。许杰便向祁院长请假,谢绝杂务,闭门著书。写的虽不是他最喜爱的小说,总也和文学搭点儿边,用他对郭絮的形容:“比写公文好玩多了。”他有时还会请祁院长安排洪哲、曹院长为他查资料,横竖有宣传部的尚方宝剑,他支使他们,支使得理直气壮。曹院长怕洪哲中计,劝洪哲要忍,洪哲笑道:“你看我还像个被人一激就跳起来的小青年吗?”
  
  柳承志回国后三个月,新书的清样已然打印出来。许杰拿去给祁院长先审,祁院长一笑:“写得很好,文笔很棒!”许杰笑着谢谢他。祁院长说:“这本书能诞生,单位出了不少资源,给了你最大的支持……”他停下不语,许杰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想和许杰并列为本书作者。
  
  祁院长凝视着他,时间一分一秒地流过。许杰瞬间闪过了无数念头:祁院长明年要评正高职称,急需成果来证明他自己,既有良机,自然要用。根据业内的行规,单位一把手一个字不写而窃居作者大名的比比皆是。他评“正高”,也非得是第一作者才够有力。换言之,许杰不仅要与他分享著作权,还得把他排在前面。这种事对洪哲来说也许不是个事,但对许杰就不同。他对文学热爱到近乎崇敬,“著作”二字带来的绝不只是版权、版税,还是一份荣耀和满足,一份肯定和欣悦。要署上祁院长的名,他就很为难了;要是飘散着墨香的封面上,祁在前,许在后,他会感到他的儿女管人家叫爸爸,他反成了“干爹”。
  
  祁院长静静窥伺着许杰,半晌才说:“许院要有集体观念,对得起单位对你的培养啊!”
  
  他这语重心长的话既是提醒,也是威胁。许杰发现原来他已别无选择。许杰和洪哲之间的矛盾祁院长洞若观火。祁院长未必存着什么好心,但客观上,他的态度对许杰较为有利。他用许杰制衡曹院长一系,也用曹、洪对许杰的围追堵截在许杰面前突显他的重要。他像康熙对索额图和明珠两大权相,高高在上,维持均势,控制权力。他这个决策无形中提高了许杰的地位,使他越来越接近成为和曹院长平起平坐的重要副手。假如他突然间改弦更张,许杰的苦心经营立刻就土崩瓦解。到时祁院长不必亲自出手,只需鼓励倾斜一下曹院长和洪哲,许杰的前途也就堪虞。许杰发觉他和洪哲、曹院长等等,不管怎样机关算尽,各显神通,由于机关体制的原因,由于祁院长自身的手腕,他们在一把手那里是那样脆弱。
  
  他笑了笑,主意已定:“祁院说得对,我想在书后加上‘鸣谢亭湖区文学院’。另外您为这本书付出了很多心血,我想在尾页写明您是策划人之一。”之二之三就是区文广新局和区外办的大员。
  
  祁院长的笑容黯淡了。许杰明明知道明年是他评正高职称的关键之年,副高和正高在工资待遇上差别巨大,可他还是死心眼儿,不肯就范。策划?策划说起来好听,哪及得上正牌子的作者来得硬正?许杰就这样报答他的栽培?之前新年聚餐上许杰提到熊导,那淡淡的不满也蓦地兜上心来。他努力保持着微笑说:“谢谢你。没事了,你先出去吧。”
  
  许杰迈出门槛,背脊被两道冰冷的目光锥得发痛。利害关系他全懂,但他终究过不了自己这一关。四十万字的著作,为他人作嫁,他宁愿被祁院长搁起来坐冷板凳了。他在走廊上慢慢地走着,心知这条路将越发的艰难,越发的艰险,要抗衡洪哲,得付出双倍、三倍的努力。可是他不后悔。
  
  不知是写书太累,还是熬夜受凉,更可能兼而有之,他感觉脖子那里很不舒服,一摁一酸痛。过了几天,能明显摸到一个小小的颗粒。他没放在心上,仍为他人生中第一本书顺利出版四处奔走,又小心提防,怕祁院长授意洪哲捉他的小辫子。他也犹豫过,是不是动用一下“杀手锏”,但局势还未失控,似乎一时还不必做那么阴损狠毒的勾当。
  
  又过几天,脖子的痛加剧,在原来的小颗粒附近,多了一个新的。他问了下于茜,于茜倒有点紧张,说那部位像甲状腺,挺麻烦的,不如及早就医。许杰这才重视起来,到第一人民医院挂外科。
  
  外科医生年约五旬,垂头丧气地坐在那里,比许杰还像病人。他问了问情况,上手摸了摸说:“腺瘤。”许杰不懂道:“什么叫腺瘤?”医生说:“甲状腺长瘤了。”许杰耳朵里嗡的一声说:“那……是坏东西吗?”医生低着头刷刷地写病历,精确到毫无感情地陈述:“腺瘤有良性有恶性,开了刀切片化验才知道。这种病,女性发病率高,但男性恶性的可能性比较大。”许杰浑身一寒,声音都不对了:“那现在怎么办?”医生斩截地说:“手术!”想想又说,“这样吧,先做个彩超。”
  
  彩超结果出来,查出确有两个结节,结论却是亚甲炎。许杰给弄糊涂了,又跑去问那医生。医生瞥了一眼报告,又摸了摸许杰的脖子,刽子手行刑前的架式,标准,职业,冷静,科学。他说:“边缘明显得很,就是腺瘤。这个病不要拖,别听彩超那些人瞎说。几时住院?开刀前要做全身检查。”许杰说:“谢谢你!我先回去准备一下。”
  
  他上网查了“腺瘤”,有些人永远不开刀也不要紧,有些人却会恶化,枉送一条命。别的事可以赌,命却不可以。管他良性恶性,拿掉了总是不错的。他知道所谓“恶性”就是癌,他从没想过以他的年纪会和这个词连在一起。
  
  他恍然有悟,当年母亲把病情瞒着好婆的那种心情。眼下他也不打算告诉母亲。如果吉人天相,病愈出院,不用让她白白担惊受怕;如果命中注定,那也拖一天是一天,实在不行了再通知她,让她痛苦的过程短暂一些。然而住院期间,谁照顾他?他绝不愿求慧芬、岳母来服侍他。戚棋?于茜?交情够了,但他们哪有空闲长伴床边?大学最好的朋友崔俊?老家的钟雨城?总觉得不便打扰。田明辉与杨倩为了他买房子已经特地来过一趟,李漓一个女人大老远地跑来免不了瓜田李下。假如洪哲没有和他翻脸,假如他们还如手足兄弟,洪哲和他的父母倒能顶半个亲人,洪母是常年在家里的,时间多得是——这会儿当然指望不上了。最后他打了长途给吕瀚洋。
  
  吕瀚洋、刘芳夫妻俩第三天晚上赶到了D市。许杰接他们到家里住,帮他们在客房铺被子。刘芳急道:“你就不要忙了,这几天家务都给我做。病历呢?让我们看看!”许杰不得已,拿了病历给他们瞧,又说了医生的话。刘芳说:“你真是,这么大的人,不知道当心身体。”她去安置行李,铺床叠被,烧开水烫锅碗瓢盆。吕瀚洋问为什么彩超的结论和医生不同,为什么医生急着催他手术,会不会是借机宰人呢?许杰这时强撑而已,哪能有条有理地去想那些,只把医生的回答和网上搜寻的资料复述一遍。吕瀚洋“嗯”了一声说:“没事的。”许杰笑道:“我也希望没事。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对了,你公司那么忙,这次可耽误你的事了。”吕瀚洋笑道:“有什么事比作家还重要的?”
  
  两人都是轻快的口吻,仿佛死神的阴影没有在周围徘徊。吕瀚洋放下公事包到阳台上看风景,半天没动。许杰走过去说:“吕哥……”吕瀚洋忙擦了一下眼笑道:“双阳台采光很好。”许杰知道他刚才哭过了,便说:“是的,风水宝地,住的人一定长命百岁。你真不用难过。”吕瀚洋拍拍他,笑着,眼泪又流出来:“你姐姐生前唯一的嘱咐就是叫我照顾你。我照顾得好,一年只跟你见三四次,平时忙孩子忙工作。你离婚、生病,全是你说了我才知道!”他咳了几声才说:“这次我多住几天再走。”
  
  许杰眼眶湿湿的,笑了笑说:“平时请也请不来,一来就要当苦力了。”
  
  刘芳在外面洒水扫地,说:“家里干净了细菌就少,病好得快。”不知是安慰许杰还是安慰她自己。许杰在阳台接口说:“嫂子歇歇吧,刚下了车。”刘芳说:“没事,正好活动一下。晚上我煮粥给你们吃,吃粥健康。”许杰笑道:“我和吕哥听你指挥,你做什么我们吃什么。”他转向吕瀚洋轻声说:“这么多年了,我也看开了,嫂子也不介意了,你什么时候能打开心结?一说就是‘你姐姐’。”吕瀚洋说:“始终许冥是为了我才……”他眼前闪过许冥,那个清丽的、偏执的女孩子。她只看过他的照片就认准了他。她到港口找他,掉进海里;请他去许家吃饭,去果园夜游;到他家中恐吓刘芳,又诱使他与她共度一宿。然后他彻底拒绝了她,她的回应是一把水果刀划向手腕……真快,连许杰都四十出头了!然而那疼痛永远新鲜。
  
  晚餐是青菜粥和煮鸡蛋,素油炒了一大盘花菜。吃完了,许杰欲待收拾桌子,刘芳抢着洗碗去了。吕瀚洋说:“你让她弄吧。”许杰笑道:“你们别把我当成病入膏肓啊。”他这时不纯是强作欢颜了,吕、刘的到来给了他力量,以及面对现实的勇气;还是不安,但不是那种耳鸣眼发黑、六神无主的感觉了。许杰跟吕瀚洋要他儿子小冥的照片看。吕瀚洋拿出手机,翻出张照片。上面是个清秀修长的男孩子,脸型像吕瀚洋,五官像刘芳,俨然是个大小伙子了。
  
  因为第二天要到医院复查,如无意外,就要订床位入院,所以三个人睡得都早。吕瀚洋心里有事,睡不着,睁着眼看陌生的天花板。好不容易打了个盹,手机响了。他怕惊醒刘芳,忙摁了接听键,那边说:“吕总,您休息没?”吕瀚洋一看手表,十一点多,顺口说:“还没。”他轻轻走出房间,到洗手间里。那人说:“我找人帮你查过了,甲状腺有节结不见得就是腺瘤。”吕瀚洋精神一振:“怎么?”那人说:“你叫你朋友先不忙看外科,先看内分泌科。如果不是腺瘤,干吗要吃一刀呢?就算是吧,也不在乎多等几天。”吕瀚洋说:“这儿的医生不是说不能拖?”那人笑道:“那恐怕是有他的小九九了。总之先看内分泌科是对的。你朋友太紧张了,这种事多问几个熟人就知道了。”吕瀚洋笑了笑说:“生死关头,发慌是难免的。这次你帮了我大忙了,有情后补!”那人连说:“哪里哪里,吕总平时那么关照我们。”
  
  吕瀚洋挂了手机,很想立刻告知许杰,但看房门紧闭,大概是睡着了。他无意间瞥见桌上有个烟灰缸,笑了笑想:“许杰也学会抽烟了,这几年对他的情况只比一无所知好一点,以后要真正尽到一个兄长的责任。”他弹了一下烟灰缸,“叮”的一声,脆脆的,像黑暗中的一星微光。光没了,又是一片沉寂。烟灰缸是茶色的,水晶似的,梅花状,十分精致。往日繁华大概是许杰一生的烙印,忘不了,脱不去,改不掉。吕瀚洋点上一支烟,嘴角绽开了一朵橙红色的花。
  
  第二天,三人到医院挂了内分泌科专家门诊。专家门诊并非天天都有,许杰运气好,刚巧碰上这一天有人坐诊。事先没预约,排号排得很后,三人枯坐无聊,扯东扯西。这又不比一般的无聊,还带有一种等待判决的犯人的忐忑。将近中午,总算轮到许杰了。医生看舌苔,搭脉,量心跳,摸脖子。这医生摸得异常仔细,问得近乎琐碎,光是彩超报告就研究了两分多钟。吕瀚洋在旁暗想:“连看病也是一分钱一分货。专家收得贵,却敬业得多。”
  
  医生问许杰是否不久前曾经感冒、发烧。许杰想了一想说:“是有过的。”医生沉吟了一下,许杰心跳得奇快。吕瀚洋、刘芳关切地候着。医生说:“做个游离T3、T4的检查,血沉检查,做下穿刺,明天再做个同位素。”许杰忍不住说:“您看这个腺瘤要不要紧?”医生推推眼镜说:“谁说一定是腺瘤?我看你的病比较像亚甲炎,彩超是对的。”许杰大喜,他这时候和天下所有病人一样选择愿意接受的话接受。钱财身外物,他原本就看得轻,此刻更是毫不犹疑,拿起一叠单子和吕、刘二人跑下楼去。花了钱还欢天喜地,也只有在医院了。
  
  各项结果拿上来,医生眯着眼端详,像考古学家鉴定文物,半天才说:“基本确定是亚甲炎,就是亚急性甲状腺炎。有点小麻烦,没有大问题。”许杰笑道:“我不怕麻烦!”医生笑了,说:“你怕也没用。等明天同位素做了再来。今天先不开药了。”
  
  二十四小时一晃即过,三人虽还有一点小小的悬心,比起昨天,是有天壤之别了。同位素显示内科医生的诊断非常准确。许杰当时追问了一句:“肯定不会错吧?”医生指一项数据给他看:“要是腺瘤,数值应该偏高;亚甲炎才会这么低。”他给许杰开了一盒芬必得,说吃一周看是否有效。如果无效,就换吃激素药“强的松”。吕瀚洋插了一句:“请问,吃激素药会不会对人体有伤害?”刘芳也说:“会发胖吗?”医生说:“要看用药量的大小。他属于轻的,早晚各两颗就行了。然后慢慢减量。”就是说,不仅与绝症无关,手术也不用做了。
  
  走出医院大门,依旧是车水马龙,阳光灿烂。前两天它们仿佛与许杰隔了一层玻璃,看得见,缺乏温度,是别人的世界。现在又是许杰的了,许杰也是它的,互为彼此。他往后还有几十年的时光与它一道。能哭能笑,能呼能吸,能看能听,能写能说,想想都激动得令人颤栗!他不好意思做出与年龄不符的举动来,可是内心的雀跃,每一根毛发的唧唧喳喳的喜悦都使他容光焕发。刘芳激动得直揩眼睛。
  
  为庆贺“死里逃生”,许杰跟市局要了三张音乐会的票——同一系统的,免费领取——当晚和吕瀚洋夫妇一块儿去看交响乐。刘芳对这些不大懂,但是在人多的时候,有欢声,有笑语,那就令她喜悦。她最怕的是孤单。有时她也怕出席社交场合,那些场合需要不停地与半熟不熟的人打交道,今天显然不必,因此她只有开心。吕瀚洋读书不多,但生来有文艺方面的感受力,这是很多年前许杰和他同事时就发现了的。许杰知道,这会是一个愉快的晚上。
  
  剧场里人头攒动,人人手拿节目单,有些仰着头看,有些跟邻座说笑,有些呼朋唤友,音量很大。许杰笑道:“以前觉得这些不文明、不讲礼仪的人讨厌,今天倒觉得他们亲切,吵吵嚷嚷地构成凡尘俗世的底色。要不然,一群衣冠楚楚的文明人悄无声息地移来移去,多清冷,像看鬼片一样。”吕瀚洋笑道:“你现在看什么都是好的,叫做‘满眼风光’。”许杰笑道:“这就是境由心生。”刘芳不大插口,也不看节目单,一径儿那么带笑地听着哥儿俩交谈,似乎那过程就有莫大的温馨与满足。她不开口,但是友善、平和、欣赏,自自然然地形成一个让人舒心的氛围。许杰和吕瀚洋在这氛围中谈笑,格外感到畅心适意,恬淡开怀。
  
  音乐会开幕。头两个曲子是《第四交响乐》和《绚丽的阿姆斯特丹》。那气势一下子将现场置于一种崇高闪耀的无形的光环里。交响乐团原就是阿姆斯特丹VA乐团,浓墨重彩地渲染他们的故乡也是人情之常。音乐很华丽,音节与音节间跳荡着光影,有绿色的植被,有随风摇摆的郁金香,有风车,有从大海里夺取耕地的豪情,有昔日“海上马车夫”全盛时期的回忆。
  
  吕瀚洋轻问乐团的来历。许杰来之前先看过介绍,这时便告诉他说:“1878年成立,130年历史了。我们俩加起来没人家大。”吕瀚洋笑了。许杰又说:“他们一直是以高贵至尊的身份在欧洲演出的,对荷兰的主流文化维护得很厉害。”吕瀚洋说:“好像这方面我们就缺一点,老是搞破坏,贬自家,捧别人。”许杰开玩笑说:“连你这个文艺国度之外的人也感觉到了啊。”吕瀚洋说:“那说明吕总很生气,后果很严重。”他难得拿他自己调侃的,归根究底,还是白天的诊断结果让他如释重负。许杰性命无忧,又免除了一刀之厄,他简直不能相信他会这么走运——在他心底,他和许杰是患难与共,一而二,二而一的。
  
  下一支曲子是《罗密欧与朱丽叶》。柴科夫斯基在中国享有盛名,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故事多数人看来就像外国版的梁祝,家喻户晓。观众们理解起来,更明了些。与音乐同时,办公室里,洪哲与曹院长正在说话。洪哲笑道:“都下班了,哪有人来?就算来了也以为我们在加班。”曹院长“呸”了一声说:“把人家当傻子的人,自己最傻。”洪哲笑道:“还有,你最近进步了,我换什么姿势,你都跟得上。”曹院长笑啐了一口说:“不是好人。还有这个怪癖,偏要在办公室里。”洪哲笑道:“偶然一次嘛。小小的风险,大大的刺激。”曹院长笑着扣好衣扣子,倒了杯水,抿了一口,默默地出神。洪哲说:“想什么呢?”曹院长说:“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我觉得许杰不如前一阵那么受祁的器重。”
  
  洪哲把腰带系上,说:“失宠吗?不稀奇啊。天威难测哟。转了风向,我们正好做事。”曹院长喝着茶说:“不能打草惊蛇,许杰不是好对付的。真要有那么一天,把他清除掉了,你面前就是一条坦途了,就算接祁院的班也不是不可能。到时你心上还有我这个人,我就知足了。”洪哲笑道:“承你贵言,我要是抹正,你这位几朝元老怎么着也得是书记才行。”曹院长嗔道:“哦,我是元‘老’,很老了是不是?哎呀,该死我这口红,全被你弄花了,你看茶杯口也染上了。”
  
  她笑着到落地长镜前一照,妩媚地理着乱发,擦拭嘴角。镜子里多了个人,是洪哲。他唇上也有一片洇开去的红印,像刚饮了血似的。他边揩着嘴唇边说:“我想到一个计划,可以试试。”曹院长道:“说来听听。”洪哲探头向前。二人的头并在一处,他的身体被她遮住,从镜子中看来,倒像一个人长着两个头似的。
  
  《罗密欧和朱丽叶》奏完了,主持人报幕,说下面是几首特地为中国观众准备的名曲。许杰想这是对的。否则光凭着异国风情,很难把听众牢牢按在椅子上一个多小时。
  
  《白毛女选段》后是郑路的《喜讯》,贺禄汀的《晚会》后接上刘天华的《良霄》。许杰、吕瀚洋、刘芳全神贯注,西洋与中华打成一片,嫁接得十分惬意。许杰向吕瀚洋附耳说:“真是一个良霄!”
  
  同意许杰说法的不止吕瀚洋。洪哲与曹院长耳鬓厮磨,同样感到这个夜晚分外美好。洪哲翻着衣领说:“过两天上面有个‘创文明树新风’活动,要从下属单位抽调人手。”曹院长说:“你说建议祁院让许杰借调出去?许杰肯吗?”洪哲转过身与曹院长对视,唇边吊着一缕坏笑:“一定不肯。不肯就是犯上,老祁就会不爽,许杰的地位就更保不住。”曹院长娇媚一笑,在洪哲胸口拍了一下:“你是看准了许杰心高气傲,不屑参加这种应该由普通职工参加的活动。不过也对,要不是这样,怎么能激得他这位院长助理恼羞成怒,在祁院那儿失态呢?”洪哲望着曹院长笑道:“我就喜欢你笑,又端庄又妖气,像个出外是贞女在家是荡妇的狐狸精。”曹院长佯怒道:“怎么说话呢,你才是一条男狐精呢!”洪哲倚到墙上,托起曹院长的右腿说:“丝袜破了。”曹院长说:“还不是你害的。”洪哲说:“要是把老祁和许杰的关系破坏了,许杰在老祁眼里,就真是条破袜子了。”曹院长右腿一屈,夹着洪哲的手,一弯一弯,眉梢眼角,尽是春意。洪哲手指在她腿肚子上轻轻搔着说:“别想好事,我可吃不消了——你真是三十如狼,四十如虎。”曹院长说:“回锅肉更香。”洪哲说:“还是想想怎么让老祁接受我们的提议,更实惠。”曹院长腿一缩,理理长发,拉拉衣裙,瞬间恢复了平素知性端雅的形象。她说:“慢慢想,不能急,尤其不要走漏风声。许杰这半年安插的耳目不少,于茜他们,还有新来的一批,全是他的人。”
  
  许杰在听《茉莉飘香》,不知怎么他觉得茉莉这种美得有点俗气的花,有些像他的前妻慧芬。在这场合想到这样的比喻,他感到羞惭。随后是经过改编的《花好月圆》,民歌小调,重新编配竟有迥异的艺术面貌。刘芳累了,不好意思说走,也不想叫丈夫和“小叔子”发觉,扰了他们的雅兴,因而强忍着瞌睡。
  
  洪哲伸伸懒腰说:“困了,回去吧。我送你。”曹院长说:“得了,你不怕传达室的人怀疑咱们?你先走,一前一后,相隔十分钟。”洪哲笑说:“把你一个人留在大楼我不放心。”曹院长笑说:“你怕我引来狂蜂浪蝶吗?”洪哲说:“你会不会帮我戴绿帽子?”曹院长笑道:“小不要脸的,你又不是我们家那口子,戴也轮不到你戴。”她笑着推洪哲坐电梯先下去了。
  
  洪哲不知道,曹院长从小就害怕独处,做姑娘时在家里一个人睡一间房也不适应。夜深人静的时候,目送唯一的伴侣离去,要捱上十分钟才能出去,对她可是一种煎熬。她盯着墙上的大钟,盯着秒针,下意识地把手机握在手里。备而不用比完全没有,到底让她踏实些。她看洪哲头也不回地走了,却并不失望。人嘛,本来就是自私的,越自私的男人越能成大事,何况他还风流可喜,工于内媚。哪怕将来他厌弃了她,她也欣赏他的杀伐决断,不怨他分毫,那才叫男子汉大丈夫——她要是男人,她绝不做许杰,要做就做洪哲——她就是他,他就是她,哪有自己怨自己的?
  
  洪哲对曹院长诡潏的内心世界不说一目了然,也是知之甚详。他知道,在感情上,他找到了最钟爱的类型,年龄稍大些的,内外反差极大的人间尤物;在事业上,他找到了坚定的盟友,基于性爱产生的联盟有时不堪一击,有时却能固若金汤,只看双方如何处理。不出意外的话,他会长期跟她维持这难能可贵的亲密,除非将来他身份不同了,有了更好的选择。真到了那一步,他把她冷了,甩了,找别的女人,他猜她不会有怨言,他更不会有任何道义上的负担。
  
  在施特劳斯的《拉特斯基进行曲》中,音乐会结束了。与许多时候在《难忘今霄》里起身离开不同,听交响乐是要等人家奏完最后一个音符,在指挥率领乐队鞠躬后才能离座的。许杰刚想提醒吕瀚洋,却见他像受过良好熏陶一般,做得若合符节。许杰问他是不是有过欣赏交响乐的经验。吕瀚洋一手挽着刘芳说:“生平头一回接触高雅音乐,托你老弟的福。”许杰想只能归因于天生的灵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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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发表于 2021-1-6 21:12 来自手机 |只看该作者
许杰真是个傻子。写书本来里是卖的,这卖了个最好的价钱也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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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
发表于 2021-1-6 21:13 来自手机 |只看该作者
打个卡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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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发表于 2021-1-6 21:30 |只看该作者
论金 发表于 2021-1-6 21:12
许杰真是个傻子。写书本来里是卖的,这卖了个最好的价钱也不要。

你这观念我实在不敢苟同,要是把《繁华落尽》署人家的名字出版,给我一个亿我也不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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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发表于 2021-1-6 21:30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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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发表于 2021-1-6 22:01 |只看该作者
陶陶然然 发表于 2021-1-6 21:30
你这观念我实在不敢苟同,要是把《繁华落尽》署人家的名字出版,给我一个亿我也不干。

这种书可以再写,况且也是以公之名所作。但这个关系就此破裂了,不能再写了。和你这个完全私有化的小说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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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发表于 2021-1-6 22:05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陶陶然然 于 2021-1-6 22:06 编辑
论金 发表于 2021-1-6 22:01
这种书可以再写,况且也是以公之名所作。但这个关系就此破裂了,不能再写了。和你这个完全私有化的小说不 ...

所有的笔墨都是自己的心血打造,许杰也是以散文笔法写之,并非格式化的公文。何况就算全是资料性的汇编,也是无数个日日夜夜累积而成,成果被人窃而居之,拿来换一区区官位,我所不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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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发表于 2021-1-6 22:06 |只看该作者
而且许杰不是没有让步,既未当面呵斥拆穿,也提供了备选方案让祁院长挂名。祁既然贪得无厌,许没道理在文学上甘愿让孩子叫别人亲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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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发表于 2021-1-6 22:11 |只看该作者
陶陶然然 发表于 2021-1-6 22:05
所有的笔墨都是自己的心血打造,许杰也是以散文笔法写之,并非格式化的公文。何况就算全是资料性的汇编, ...

看取舍吧,既然斗争这么激烈,这是战略性一击。自己再写十本八本也可以啊。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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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发表于 2021-1-6 22:22 |只看该作者
陶陶然然 发表于 2021-1-6 22:06
而且许杰不是没有让步,既未当面呵斥拆穿,也提供了备选方案让祁院长挂名。祁既然贪得无厌,许没道理在文学 ...

这个事情,应该决定了全书的走向。也是人物性格决定命运的解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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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发表于 2021-1-6 22:32 |只看该作者
论金 发表于 2021-1-6 22:11
看取舍吧,既然斗争这么激烈,这是战略性一击。自己再写十本八本也可以啊。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这要看各人的性格了。如果对自己的创作看得不重,珍惜程度不深,或可拿来当世间名利的敲门砖,但文中许杰,文外作者,都不会做这个选择。孩子是自己的亲骨血,而那个要谋的东西是不是“狼”,认知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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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6 22:37 |只看该作者
论金 发表于 2021-1-6 22:22
这个事情,应该决定了全书的走向。也是人物性格决定命运的解说吧。

也就在这里,局势发生了一些变化,也是在这里,看出许杰毕竟不是祁院长一类的政客,或者洪哲一类无底线者,还是一个有所坚守的文化人。但与其说是祁院长产生了决定性的作用,不如说是稍后吕瀚洋的人格感化和浩然之气,以及许杰疾病上的虚惊一场、死里逃生发挥了更根本性的作用——要是牵强点说,许冥之死到这时才产生了真正的意义,她让许杰有了一个一生以友情在精神上引领自己的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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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发表于 2021-1-6 23:04 |只看该作者
陶陶然然 发表于 2021-1-6 22:37
也就在这里,局势发生了一些变化,也是在这里,看出许杰毕竟不是祁院长一类的政客,或者洪哲一类无底线者 ...

所以说性格决定命运。这是个分水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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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6 23:11 |只看该作者
陶陶然然 发表于 2021-1-6 22:32
这要看各人的性格了。如果对自己的创作看得不重,珍惜程度不深,或可拿来当世间名利的敲门砖,但文中许杰 ...

这个也是看每个人对自己写下的文字的投入程度和珍视程度,这是因人而异的,和亲身骨肉的孩子是不能相提并论的。血肉所生的和心血投入未必能划等号。许杰在单位里写了那么多年,那些文字也耗费他的心血,但那些文字岂能和亲身骨肉相比。就算把所有的文字全改了别人的名字,也不会拿自己的孩子去交换。这世间,对父母来说,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和自己的孩子比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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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发表于 2021-1-7 11:37 |只看该作者
沙哑、低沉、磁性与清澈、干净、明亮急速交缠,回旋往复,仿佛一道乌光、一道白气在空气中扭成了一股,泾渭分明又难解难分。哇喔,我下次用来形容下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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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发表于 2021-1-7 11:40 |只看该作者
原来是和惠芬离婚了,一直各种铺垫,我还以为会难产死去。
总之李漓也离婚了,他俩最终会在一起了吧?

亚甲炎呀,不是大毛病,但是很痛苦,我前年得过,头痛欲裂,需要吃止痛药才能活下来。
好在1-2个月就痊愈了,我一点后遗症都没有。
我同事变成了甲减,需要一直服药。

书的署名么,没办法,看取舍吧。
文人风骨,就没办法政客争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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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发表于 2021-1-7 18:49 |只看该作者
论金 发表于 2021-1-6 23:04
所以说性格决定命运。这是个分水岭。

也可以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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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发表于 2021-1-7 18:50 |只看该作者
论金 发表于 2021-1-6 23:11
这个也是看每个人对自己写下的文字的投入程度和珍视程度,这是因人而异的,和亲身骨肉的孩子是不能相提并 ...

就算那些文字是干儿子,也是一手抚养长大的,不能拿去交换一些身外的东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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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发表于 2021-1-7 18:51 |只看该作者
米哥 发表于 2021-1-7 11:37
沙哑、低沉、磁性与清澈、干净、明亮急速交缠,回旋往复,仿佛一道乌光、一道白气在空气中扭成了一股,泾渭 ...

原来你的歌艺已经达到了这样的化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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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发表于 2021-1-7 18:52 |只看该作者
泼雷 发表于 2021-1-7 11:40
原来是和惠芬离婚了,一直各种铺垫,我还以为会难产死去。
总之李漓也离婚了,他俩最终会在一起了吧?

所以说这两章的信息量很大。巧合的是慕容每次出现,许杰就失去一个亲人,这次是腹中胎儿,也难怪许杰会紧张到草木皆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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