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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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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秦川梦回新 于 2020-12-23 17:50 编辑
村西那棵从不结果的老杏树下，有家半露天的“加勒比”咖啡馆。老掌柜是卖豆腐脑起家的本村村民，瞅准了附近外院、美院两家大学的外教、留学生市场，生意做得历久不衰。 他们也卖中式壶茶，晚间又成了酒吧。当垆的酒保深谙化腐朽为神奇的技能，极廉的酒水一经他手，身价顿涨十倍。 对我这号有几个闲钱，又爱享受的市井闲人，柜上亦备有正庄的Whittard红茶、Arabica咖啡、Glenmorangie威士忌和Cohiba雪茄。 午后是这儿最清静的时候。我常于睡足后携本书或报纸，要一杯黑咖啡，在杏叶的簌簌中坐到日头下山。 有时干脆再晚些去。要一支雪茄，一杯纯麦芽威士忌，望着近在咫尺的令狐家巨冢剪影，和高天里鸦鹊集成的变幻不定的云。 “倒戈将军”老冯头为打消粮子们对南军轰炸机的畏惧，日弄他们说：“你说天上究竟是老鸹多呢，还是飞机多？”那些灰布军装，斜背把大刀片儿的三秦子弟听了，以为极有道理，飞机下的蛋确不及老鸹屙的屎多。 待到华灯初上，各路红男绿女纷至沓来，我已在回家的路上。 - 咖啡馆老掌柜是个精明的关中汉子。改革开放，他拿到全村第一桶金。早年包办的老婆子却是个连饭都做不好的粗蠢女人。膝下唯有一女，名叫金凤，与她妈一般又黑又胖，也与她妈一样憨厚温良，乡亲们私下叫她胖凤。 胖凤人虽长得有些困难，书却读得极好，毕业于本市最享盛誉的交通大学。后来又考上了公务员，有了份极体面的工作。 常来喝茶的孙大谝是出了名的乌鸦嘴，背地里说胖凤山根不佳，好运恐难持久。果然自相干了南院门一个市井混混儿后，这女子的前程急转直下。末了混混儿事发，胖凤被连累，丢了金饭碗不说，还差点儿被问下个包庇罪。 老掌柜如何咽得下这口气，自此一病不起。胖凤只得接了咖啡馆的摊子，不可理喻的是仍对那混混儿一往情深。 - “得是又去探监了？”我不爱管闲事，但胖凤是个例外。 “唉，有些事跟你们男人说不清。”她敷衍道。 “岂不闻旁观者清，那人确实一文不值，犯不上如此上心。” “他不是坏人，”胖凤红着脸辩解，“只不过不走运。” 女人执迷不悟到了这个份儿上，说啥都没用。 她像忽然想起什么道：“对了，我正想问问，像你这般仪表堂堂的大男人，奔四的年纪了，整日价窝家里喝茶、抽烟、啃老，就没想过跑出去干一番事业吗？” 我说：“啃老也是种活法。” 其实在我眼里，所谓干事业，说到底是获得支配更多资源的权利。我爸已给了我可观的、供我自由支配的钱物，再多些又能如何。 “没一句正经话。”她撇撇嘴，“我至今弄不清，当初你在事业单位干得好好的，干嘛要辞职？” 我说没啥原因。 - 我不想说正是这段经历，教我决心从今往后，无论如何，再不要被那些走到哪儿都一样的、猪头一般的头头脑脑们呼来喝去。时间是自己的，我要用它做些真心爱做的事。喝茶喝酒也罢，闭门读书也罢，周游列国也罢，闲坐发呆也罢，可做的太多了。 我爸是个谦和、低调的农民，起步比胖凤爸晚，赚的却多得多。而今除名下那个颇具规模的公司，还落得多处房产，几千万活钱。 对我的无所事事，老人家亦见怪不怪。在他眼里，但凡不是种地下苦挣的，无异于白捡的。儿子花、孙子花天经地义。富贵既传家不过三代，则现成的万贯家财，何必勉强娃们别处去捞。 我料定胖凤无法接受我和我爸这类不合常理的理念，便不再解释，一任她大惑不解地望着我道：“也是啊，就我活得这落拓劲儿，有啥资格对别人的活法说三道四呢。” - 说话间又来了客，一瘸一拐，是她中学的班主任，乡亲们叫他秦拐子。 秦拐子中年丧妻，一直没再娶，既当爸又当妈的把独生女拉扯成人。而今孩子远走深圳，一年到头至多回来一次。那拐子退休后便钻研起了佛学，常以居士自居。 据拐子说，胖凤虽运命乖舛，却颇具慧根，来喝茶时，少不了点化点化。这日也不例外，一老一少两个向佛之人，见面就心照不宣，找了个靠边茶位远远坐下，像地下党接头那样神神秘秘低语起来。 我常提醒自己远离信仰宗教的人。我见过的向佛之人，要么莫测高深，要么神神叨叨，这也不对那也不好，多少都有些不大正常。胖凤是个例外，看得出她只是碍于拐子的面子，谈不上信不信。 - 然则自来是拐子说，胖凤听，这日却全颠倒了。不免疑心拐子点化见了效果，胖凤人不知鬼不觉已到了相当层次？ 再看又不大像。但见拐子满面愁云，端茶碗的手抖抖嗦嗦。胖凤与其说是在探讨，毋宁是在劝慰。 便有些纳闷。想那拐子自打向佛以来，心宽了，抠抠搜搜舍不得花钱的毛病也改了不少。胖凤陪着，在中介公司千挑万选，雇了个蓝田山里来的精干保姆。那村姑擀得又细又长的好面，烧得香喷喷红油臊子，把个老汉伺候得满面红光。有啥可愁的？ 拐子坐一会儿走了。胖凤依旧坐着没动，像有了心事。 我深知她狗肚子藏不住二两香油，便只当啥没看见，把熄了的雪茄点燃，候她思量到一筹莫展。 - 果不其然她过来了。 “社会的风气一至于此！”她愤愤地说，“老实巴交的山里人，进城不到两年，就跟着学瞎了。” “少见多怪了吧，”我故意不问她指的是谁，“以前就和你说过，城市固然是文明的象征，但不论哪样文明，又都是有毒的。” 她哼一声道：“我说的是秦老师家那个保姆啊。你知道，是我帮着挑的。做得不好，我也有责任。” “你真是活雷锋。” “秦老师能行能走，没病，没拖累，又不讲究吃穿，伺候这样的主家，两千五的工钱，还包吃包住。她一个山里人，怎么着都该心满意足了吧。 “去年她要加薪，秦老师给加了。” “考虑物价因素，加薪很正常嘛。”我说。 “但她像尝到了甜头，过了半年又要加。不加立地就要走人。” “实在要得离谱，走就走呗。保姆还不有的是。” “秦老师厚道，就又加了。两次加薪，秦老师都没跟我说过。” “你不是说那保姆饭做得好，人又勤快。恐怕是秦拐……啊老师过惯了有她伺候的滋润日子，割舍不下。” - 她没吭声，咬着嘴唇望天。 “别藏着掖着了，”我调侃道，“有多少全抖搂出来吧，我打赌你不会为这点儿鸡毛蒜皮发愁。” 她狠狠挖我一眼道：“再有的涉及个人隐私，你能够保密么？” 我不假思索点了点头。 她说：“你保证。” 我说：“我保证。” 她似乎松了口气，压低声音：“还是那个保姆。看准秦老师不想让她走，越来越放肆。 “大白天在家，干活也罢，坐着看电视也罢，动不动穿个贴身裤衩，亮着大白腿在秦老师跟前晃来晃去，有时还拿沟子怼他，说他挡了路了。” 我憋不住，嘿嘿笑了。 她厉声道：“有什么好笑的？” 我说：“没笑你，笑的是大白腿，很有些既视感呀。” - “有什么不对吗？是秦老师原话呀。” 我说：“好好好，咱不纠缠细节，只说正事。后来又怎么了？” “后来……后来到底被她钻了空子，上了秦老师的床。” “秦老师什么态度？” 她哼一声道：“明知故问。” “他一个向佛之人，这么点儿定力都没有？”我故作诧异，“当然，如果修的是藏密，另当别论。” 她提高声音，气恼地说：“说实话五哥，我觉得你是好人才找你商量。想不到你也和那些人一样，自己一沟子屎，动不动还要在比你更弱的人跟前寻点儿优越感。 ” 这么一说就教我没法儿笑了。 “我知道你有女朋友，还不止一个。随便拎一个出来，肯定与那保姆没法儿比，但这不能成为你鄙视秦老师的理由。如果把你的年轻、有钱，换做秦老师鳏居多年，既老且穷，你的品位、操行，未必好得到哪儿去。” - 我想了想，痛快地承认：“你说得对。” 她点点头道：“我知道你不是那种浅薄之人。还是抓紧说正事吧。 “今早她忽然翻脸，朝秦老师要四十五万，立马儿就要，否则报警告他强奸。 “那书呆子怕早不把她当外人，家底儿被人家摸得一清二楚。五十来万存款，是老师一辈子省吃俭用攒下的棺材本儿。 “不等秦老师醒过腔儿，她突然撕扯起来，秦老师的精身子一下就被她抓得五麻六道，自己身上，她也抓了几把。又警告老师别耍花招，裤衩上的证据已被她藏起来。我觉得咱不能被她牵着鼻子走，得赶紧拿出个反击的办法。” 我虽没学过法律，常识倒还有点些。假的终归是假的，那女人制造的证据，严格地说，肯定存在纰漏，不足形成完整的证据链。但这得公安、检察、法院认定，难保绝无差池。 她肯定知道自己掌握的那些“证据”是有时效的，所以当务之急是把她稳住，为转圜留些余地。便把这想法对胖凤说了。 胖凤道：“这你放心。秦老师好歹做过多年班主任，思想工作是他的长项。那保姆已答应把交钱的最后期限延迟到晚饭前。他来找我，是求我与那保姆好好谈谈，尽可能少给点儿。” 我不知拐子究竟聪明得过了头，还是糊涂透顶。对那保姆而言，掺进来个胖凤，等于多了个知情人，更不利解决问题。 我一点儿不同情拐子，觉得他自作自受。但胖凤是个好人，我不能看着她再次被牵扯进别人的官司。 - 我把她不宜掺和的道理讲了，她觉得很对。催我赶紧拿出个稳妥办法，拉拐子一把。 绞尽脑汁前思后想，我列出三种方案。 一是给拐子做做工作，干脆娶了那女人，白纸黑字，写明将来遗产有她一半。 胖凤说这办法秦老师试过，那女人不干，只要钱。 二是由秦老师自己讨价还价，尽可能减少损失。 胖凤说正因为谈不下去，才要她出面的。 我说那就只剩下一条路，完全按女人开出的条件办，免得惹出更大麻烦。 胖凤说她不是没这么想过，但秦老师说他存的那点儿钱是几十年一分一毛俭省下的，如此轻易被这么个又粗又蠢的山里婆娘一爪子搂光，还不如杀了他。 - 我叹口气，对胖凤说依我判断，现而今只有这个办法，能教秦老师避免进局子的前景。 见她面有难色，我忍着对那俩狗男女的厌恶，耐心解释说，若那女人真报警了，按她目前掌握的所谓证据，秦老师有可能被刑拘，接下来批捕、提起公诉、审判。一旦罪名成立，少说得判三年。将来刑满出来，就不能享受事业退休人员待遇了，损失更大。 胖凤眼里噙着泪花，颤抖着嘴唇说，秦老师那么大年纪，又是个半残之人，怎么吃得了劳改窑那般苦，在牢里谁能照顾他呢。 我说往好里想，也有可能因证据不足，落得个疑罪从无的判决。但即便那样，做为执教多年，桃李满天下的老教师，肯定会搞得十里八乡无人不晓。秦老师的晚年就得在没完没了的闲言碎语中度过。 胖凤问：“全说完了？” 我说：“说完了。” 她从店里推出自行车，骑上走了。 - 第二天午后去喝咖啡，胖凤告诉我一切都摆平了。好说歹说，秦老师总算采纳了我们的建议。裤衩交出来了，那女人也走了，满载用大智大勇斩获的四十五万回蓝田了。言明自此一刀两断，永不相干。 为安抚一下老人的情绪，胖凤从私房钱里拿出一万给了秦老师，又问我是否也有此意。我说决不，物竞天择，天经地义，人为的干预只会搞乱正常的生态平衡。 她说我胡说八道。我说胡说就胡说吧，只要不危害别人，不给自己惹出乱子。 我从不信世间好人是多数的屁话。依我之见，所有人脑子里都并存着天使与恶棍。就说那保姆吧，她完全可以把拐子的五十万一网打尽。但她没这么干，还留了五六万给老汉。这是她灵魂里那些高尚的、正能量的因素起的作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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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遥 发表于 2020-12-23 11:27 老实上午好！《官坟》是篇随笔体小说，我的大多数小说都是随笔体，就像没有写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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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遥 发表于 2020-12-23 11:37 对。还可以往下写。那就得当回事好好构思一下，不能像玩论坛那样随写随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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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子 发表于 2020-12-23 12:22 目前突出的问题是生态失衡，傻子早已不够用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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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谢青蛙 发表于 2020-12-23 16:25 我每天午饭都看“法制第一线”、“第三调解室”，同样的案子多大发了。手段、过程全都一样，换个人名就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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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楸子 发表于 2020-12-23 16:27 楸子晚上好！有根的文字是天然有致，我的得一遍遍改，不改根本用不成。望今后多多指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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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不主流点评，晚上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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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草人 发表于 2020-12-23 17:00 先生晚上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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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达卡
发表于 2020-12-23 1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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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斤顶
显身卡
发表于 2020-12-23 11:4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