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黄的上弦月挂在门前那棵椿树的枝梢上。三月的椿树,叶子刚发全密,微风掠过,一点响声也没有。嫩弱的树叶时时沾惹那圈偎着月牙儿的靛蓝。
椿树下捶布石上,娘用夹袄大襟遮揽着弟弟,弟弟在娘怀里噙着奶头不停的吸吮。我少气无力的扁着头趴在娘的膝盖上。
娘忽然一颤,朝怀里的弟弟拍一下,恨声说:噫吆!瞎奶子没一点水儿,没明没夜的嚼,还咬啥咧!弟弟丢掉奶穗儿沙哑着喉咙哭起来。娘用指头重新夹着奶穗儿送入弟弟嘴里,弟弟才呜呜哝哝止着哭声。
娘直起腰身,晃悠并轻拍着弟弟,哼唱起那古老的童谣:月姥姥,黄巴巴,一个小孩要吃妈儿。拿个刀,割给他,看他再到儿还吃啥,啃他娘的脚趾甲……
娘唱着唱着就哈下腰,和我的头抵在一起,两行热泪顺着她清癯的面颊淌下来。泪水滴落到我的嘴唇上,洇进我嘴里,那咸咸的味道比食堂里打回的红薯叶汤好多了。
品咂着娘的泪水,勾扯起我的饥肠碌碌。我用小手擦着娘的眼泪,颤声说:娘,我饿得慌!娘用手轻抚着我的头,泣声幽咽地说:孩儿啊,你弟弟生下来就没奶吃,你表叔给那几斤小米,早就给你弟弟炖米醭吃光了,这几天都是娘扫点碾脐缝儿的红薯面,熬点儿稀饭喂你弟弟。你大了,能跟着爹娘吃糠咽菜了,学着听话哈。等你长大了,有本事了,天天吃包子油条。爹娘到那时候也老了,光等着享俺孩儿的福哩!
月牙西坠,星星在椿树枝叶里眨着眼。一只孤鸟呼娑着从椿树梢上飞掠而过。
天河吊角儿,夜露生凉。娘把我从膝盖上扶起来,嘴里叨咕:睡吧孩儿,人是一盘磨,睡着就不饿。
我扯着娘的衣襟,向黑洞洞的屋门挪去。走到门槛,我扭脸看到那深黄的月牙儿已躺在西边人家的房脊上,中间弯凹,两头尖翘,多像人们大口咬剩下的油饼边边啊!
月牙啊,你变成个焦黄焦黄、油漉漉、香喷喷的油饼吧,掉到地上,够好多好多人大口大口地吃。娘吃饱了,好有奶水喂弟弟,爹吃饱了好下地干活挣工分,我吃饱了好哄弟弟玩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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