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地道
东站食品店
如果我从津湾广场嗖地一下飞过天津站,差不多就回到我的童年了。
即使是天津站(那时叫东站),也留下过我童年的脚步。那时候,我和小伙伴们常在天津站的旧广场上玩耍,我们用眼睛扫着地面,争着抢着捡旅客丢下的空烟盒。烟盒的纸,品相好的夹在书里就是收藏品,品相差的叠成三角形、正方形、长方形,就是我们用来博弈的玩具了。
从家里的大院子出来,是一条百米来长的新生大胡同,胡同口有个露天的水管子,冬天会绑上稻草绳子。这里有人正在用水桶打水,有人正在旁边洗衣服,如果哪个口渴了,会一边拧着水龙头的圆形手柄,一边歪着脑袋喝几口自来水。在胡同里,有时会碰到卖冰棍的大娘,她正推着白色的冰棍车迎面走来;有时会碰到扛着剃头挑子的来自宝坻县的大爷,他手里的“唤头”正发出悦耳的“当啷——”声。
出了新生大胡同,正对着的是天津机务段的红色大门,可以看到里面穿着蓝色工装的机修工人,还可以看到远处的黑色火车头。机务段还有另外一个大门,那个大门挨着穿越天津站的几条铁轨,铁轨两侧是有人值守的栅栏门,火车快来时会响起高分贝的电铃声,随着长长的道杆缓缓落下,熙熙攘攘的人流车流顿时一分为二。
新生大胡同左拐就是新官讯大街了,两边是沿街的住家,有的能看见家里的门,有的能看到家里的窗。如果是夏天,街道两边会出现许多熟悉的面孔,有扇着蒲扇聊天的,有叼着烟卷下棋的,有端着饭碗吃饭的,如我一样大的孩子则在路边玩游戏和疯跑。早晨或者黄昏,路边会停着一辆姓陈的亲戚开的工厂里的大卡车。
记得某个周日,我妈妈所在学校的十几位老师和家属,乘着这辆大卡车满面荣光地进了伟大的北京城,我平生第一次看到了从小爱着的天安门。
街道两边还有深深的院落、羊肠的胡同,让人的视野一下子开阔的是一家砂石厂和一家煤场,砂石厂的门口拴着几匹运输后正在休息的马,煤场里有高高的煤灰堆成的山,煤球、蜂窝煤都在这里制造。
对孩子们最有吸引力的是沿街的杂铺,杂铺里卖油盐酱醋,也卖烟酒糖茶,还卖臭豆腐、酱豆腐、咸菜、榨菜。孩子们在给家里打酱油的同时,能捎带着买一块水果糖、奶油糖、豆根糖,那就算是不虚此行的美差了。
走过第一杂铺,还有第二杂铺。第二杂铺的一侧卖蔬菜,土豆永远是一毛二一斤;另一侧是一家早点铺,豆浆、豆腐脑、锅巴菜、烧饼、馃子,最高档的是馄饨,虽然只有一筷子尖儿的肉馅,可吃起来倍儿香。自打高英培说了相声《不正之风》,早点铺里卖果头的妇女都有一个官称——“徐姐”。
早点铺位于新官讯大街和小郭庄大街的交口,它的斜对过有一家小卖部,小卖部的主人是个会武功的白胡子老头,因为没有职业,政府允许他利用临街的门脸房,卖一些花花绿绿的儿童玩具和儿童食品。清晨,这个白胡子飘飘的老头穿着白裤子、白褂子,手执一杆红缨枪,步履矫健走在大街上,走着走着,他会突然刹住脚步,猛地一个狮子甩头,把身后的行人吓得魂丢魄散。孩子们可能是被他吓惯了,由怕到不怕,跟在他的身后,乐此不疲。
沿着新官讯大街再往前走,在道路左侧一个不起眼的小胡同里,藏着我的母校——新官讯小学。我们上学是住在附近的同学分别排着路队去的,然后在学校的门口集合,当我们走进校园的红色大门时,那个负责摇铃的穿着蓝色中山装的大爷总是用微笑的目光注视着我们。
新官讯小学的对过有几条胡同,从这些胡同三拐两拐就来到了老地道外。老地道外是最热闹的地方,以前有艺人“撂地”,可惜我们没赶上。我记忆犹新的是理发店、澡堂子、饭馆、糕点店、商店、杂货店、小人书铺还有电影院,就连商店门口卖西瓜也是繁华一景,卖整个的、半个的,也卖一角儿的,买了一角儿的西瓜可以当场吃,然后把西瓜子和西瓜皮吐在、扔在地上的竹筐里。这里还有沿街做小本生意的,比如用废报纸和玻璃杯,卖五香的果仁和瓜子。
穿越老地道是一次“探险”之旅,先是陡峭的下坡,骑自行车的都乖乖地推着走,行人也要小心翼翼,下坡时身体微微后仰。地道里黑森森的,风很大,不知哪里还滴着水,在地道里说话还有回音。出了地道,开始上坡,上坡时身体要微微前仰。但我们小孩子不管这些,会兴奋地喊叫着往前奔跑。上坡后右拐,是一个无轨电车站,再往前走,可以去对过的解放桥电影院,也可以再右拐进入天津站的旧广场。依稀记得到达旧广场前,要经过一个欧式建筑的邮电局,进入邮电局要登上十几层的台阶。
我小时候,除了去天津站玩耍、捡烟盒,还经常在寒暑假跟着我爸我妈在这里坐火车,去塘沽我的姥姥姥爷家。等火车的时候,我会缠着父母走进一个大大的食品店,吃一块没有木棍儿的奶油雪糕,或者,喝一瓶橘黄色的山海关汽水,一边喝,一边打嗝儿,意犹未尽……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