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孤山放鹤 于 2020-3-15 12:11 编辑
说句题外话,昨天我到野外去踏青,爬上小山,远眺地平线,欣赏美景,然而有一阵子,大概心中有所触动,竟然有点古人愀然出涕的感觉,因为放眼看去,都是普通的农舍民房(风格都是统一规格毫无新意),然后是超市商场、餐厅饭庄、药房、厂房等,再无其余。过去我玩帝国时代游戏,先造民舍、造农场、造矿场,再造靶场兵营、造码头城堡,但里面最巍峨精美的建筑是教堂、图书馆、议会,都是跟宗教、文化有关联的。就像小时候看古画,在远处山水间隐隐约约总有一处禅房一座佛塔,叫人悠然神往。眼下所见我们的建筑都负责满足我们的温饱,我们的精神生活的需求则无从着落,当然说没有也不全对,我一次路过一个乡镇,见道边有一处西式教堂建筑,有哥特式的尖塔,像模像样的,不过细看屋檐顶上的招牌有四个大字:汤云浴室。
我们古代是很重祭祀的,天子坐明堂,明堂就是太阳宫,我们远古有太阳崇拜,明堂就是太阳神的庙宇,不过祭司很早就换成了天子,世俗君王逐步崛起,王权逆袭神权,这是早晚的事,当然现在还在上演,比如和尚庙里升国旗,基督教堂里挂满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等,就是王权凌驾神权的表现。拿屈原的离骚与诗经雅颂相比并不合适,离骚是个人创作,用屈原的《九歌》与雅颂相比还差不多,毕竟两者都是与宗庙祭祀有联系,所不同的是,九歌真心是赞誉鬼神,而雅颂则几乎都是赞美君主、粉饰太平,放在今天就是红歌。
再说到民房话题,老百姓是苦,终日营营碌碌只有生存,而无生活。但满足了温饱,还有更高级别的精神痛苦,要消除高级的痛苦则需要高级的解药。我们屈大夫是有的,他受到本土巴蜀巫觋文化的影响,会造一种“海洛因”,自我享用。离骚中“灵”字出现多次,屈原就叫灵均,“灵”字与“巫”字同源,屈原的本职工作就是巫师,屈原平时的衣着就显现巫师的特征,譬如峨冠博带,种植花木,佩戴香草,以荷叶芙蓉为衣裳等等,不是臭美,是巫师的正常穿着,这是春秋战国时期巫覡文化的体现。
在古代东方宗教历史中,最早是一种巫覡文化,巫师是天人之间的中介,传达神意,请神消灾避祸,治病救人。巫师一旦作法,神情恍惚,灵魂出窍,遨游天地。此时人类仿佛童蒙时期,除了对自然现象一无所知外,也不知睡眠与死亡的区别,梦境与现实的区别,这时期的宗教还不像后期的人为宗教,人匍匐在神的脚下,这时人的主观性极为活跃,自以为无所不能,巫师完全平视诸神,巫师在作法中上天入地,自以为万物为我所用,喝令仙魔开道,鬼神让路。人们在阅读《离骚》中很奇怪屈原游历仙境,以虬龙为车,令羲和引路,前有鸾凤,后有雷师,如众星捧月,前呼后拥,十分气派,却不知这正是巫师作法,意识恍惚、出神的一种精神写照。
雅颂的作者都是王公贵族,与屈原类似,地位尊崇,身份也带有巫师祭司的性质,他们是否有其他个人创作显然不得而知,但《雅颂》明显是遵命之作,表现的都是君主祭司、宴饮、狩猎、征伐等宏大主题,心中的苦闷只能用婉而多讽的手法表现。他们又没有屈原那种高级的“海洛因”,玩不来神游仙山的蒙太奇手法,苦闷时最多不过是呼天抢地,效穷途之哭。比如《采薇》、《出车》、《四牡》、《皇皇者华》等,主题还是乐观向上,个体融入到集体的归属感中,虽然征夫有泪,但个人的悲声还是淹没在群体嘹亮的战歌声中。
所以诗人最好处在一个绝佳位置,既能居庙堂之高,又能处江湖之远。太远了,地位卑下,没有责任感,都是打自己小算盘,叹苦经,逼急了索性时日曷丧,吾与汝偕亡,比如《黄鸟》、《菀柳》、《祈父》、《渐渐之石》、《苕之华》等篇。须知控诉、叫苦太多,则伤害了诗歌的美感。地位太高了,与君王同穿一条裤子,心中委屈不过就哭上帝哭先王,不可能激发思考,跳出圈子,完成自我的觉醒,像《大雅》中《板》、《荡》、《抑》等篇,中锋太多,偏锋较少,处处以家国为念,个人幽思没有发挥出来。相比之下,最具个人意识觉醒的反而是国风《柏舟》,“我心匪石不可卷也,……威仪棣棣,不可选也……静言思之,不能奋飞。”小雅中与之最接近的是《节南山》,气度雍容,锋芒内敛,比较委婉的批评,视野开阔,而且很讲策略,质问有层次感。并已开始追问苍天,思考命运了,“驾彼四牡,四牡项领,我瞻四方,蹙蹙靡所骋”这四句,就是个人觉醒,我以为赛过离骚思慕君王的千言万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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