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江浙乡下有蚕农某,贫无隔宿之粮,惟蓄有蚕茧一筐,待来春化蛾育卵,鬻于市,养其家。
一日,夫外出劳作。妻悄掩户,搬过茧筐,以剪剖茧出蛹,辅以油盐,炊以苇薪烹之。
夫忽回,妻急以锅盖掩锅。夫耸鼻嗅曰,何来肉菜香?见妇以臀抵灶台而立,甚疑。乃扯妇离灶,掀锅见蛹,遽然怒,拳脚相加殴妇。妇箕踞坐地惨呼大恸。夫仍捋袖顿足骂戾不休。
良久,夫张锅内,见蚕蛹油光溢香,不觉垂涎。乃抬一脚蹴灶台上,双手齐下,摄蛹暴食之。顷刻饕餮尽净,以袖擦嘴曰,好吃。香!香!不想这懒婆娘还有如此好手艺!
妇嚎哭方止,闻言揩泪曰,香是香啊,没放姜啊,放姜还香哩!
二. 婺州地方有一妇,中年寡居,无子息,时常悲叹命运乖蹇,百无聊赖,渐至不事活计。田稼荒废,女红弃置,房屋朽隳,亲友鄙睨。无奈,昼间沿门乞讨,夜来栖身土地庙内。
土地婆婆甚悯之,私与土地公公言曰,天可怜见,女子落魄至如此地步,何不勉力济之?絮絮再三,土地公公颔首依允。
天朗气和,乞妇出庙讨饭。土地公公先其前于路左放银一锭以候之。乞妇适至,顾路右田间,有老农秉锄耘苗,挥汗如雨。妇叹曰,我虽沦为乞丐,尤胜彼多矣!随身无非一钵一篮一棍而已,绝无劳苦。待农家稼穑丰稔,我亦钵满筐盈了。得意间,过银已远。
土地公公复预设银于路右,隐身于乞妇旁觇之。乞妇偏往左侧田畴探看,有老牛一头负犁耕地,引颈弓脊,瞠目翘尾,息喷起尘。稍有迟缓,役使者辄挥鞭挝之。乞妇掩目凄然曰,此生已是颠沛困窘,来生亟与阎王哀告,托生何物都可,万不能当牛做马!悲怆间,过银又远。
前临溪涧,有独木桥横涧上。土地公公暗忖,我把银子放于桥上,料你再不能左顾右盼了。乞妇临桥,忽然想起盲人过桥的摸样,自觉好笑,姑且试试。遂闭目侧身,踵踵相挨,缘木过涧。行至中道,桥身微颤,妇惊恐,微睁双目觑脚下,眊忽间觉桥面似有石子一块,心中怨恨道,那个局促鬼桥上放石,要绊俺跌下桥去才得快意!脚尖一扫,银锭咚地一声掉于涧水之中。
土地公公泄气而归,言与土地婆婆曰,人之为人,全在心性。苟气丧志堕,怨天尤人,哀莫大焉!度此妇即使得了银子,亦未必用于耕织生计。施财不得其人,吾罪非轻!
公婆感叹唏嘘不已。
三. 咸丰年间,碑阴寺里神仙灵验,香火繁盛,日日钟磬鼎沸,夜夜灯火通明。
一日晨起,庙祝见佛前油灯熄灭,询之司直和尚。和尚答曰,前时并无此事,旬日来油灯不到天亮就兀自熄灭,正不知何因。庙祝疑有贼人偷油,暗防之。
五更刚过,殿前似有动静,藏于佛后的庙祝闪身出来,一把抓住偷油的矬子。矬子挣扎不脱,告饶说了实话,我乃小王庄的太岁,今年移到牛倌王厉害门前拴牛的石桩上安身。那王厉害一天到晚旱烟袋不离嘴,出来进去把个烟锅子照我头上磕烟灰,连敲带烧,把我这脑袋弄得稀烂。听五道神说个方子,香油调香灰涂搽可治头上烂疮,寻思贵庙香油宽绰,香灰现成,就趁夜间无人,潜来沾光则个。不想撞到长老手里,真是该俺倒霉背运!
庙祝大觉可笑,质问太岁,都说太岁可恶可憎,寻患住谁个便要生灾落难 。既是王厉害弄得你没了正形,何不找他算账?倒来庙里干这丢人现眼的勾当!太岁嗫嚅道,长老所言不差。我这凶狠霸道久负盛名,人人敬畏,平素里专找命运不济生性怯懦之人恣肆立威,虽然够不着享用太牢三牲,倒也混些个荤素菜碟儿。像王厉害这样人,豹头环眼膀大腰圆,生性不信鬼神,藐视官府,路见不平,拿刀弄棒。又使唤一犋哤哤叫的大黄牛,牛铃铛喤啷啷响得抓头皮。他一牵牛套上车,就光膀子咯喳喳甩响鞭,有人没人他都高声大嗓地唱梆子戏。最恨人的是不分初一十五黑天白日,两口子插上门赤条条地办那事儿,弄到痛快处,一起大声小叫地喧闹。洗身子的脏水随处乱泼,腌臜之气直扑得俺失神落魄。长老替俺想想,我哪里还敢去找他的麻烦?
庙祝听罢,摇头叹息道,这样一个混世魔王,就是佛祖降世也拿他没法子!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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