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走团
小区门口有个暴走团。我坐在小区南边的老街坊烧烤摊上,吃着烤得金黄滋滋冒油的五花肉,经常看到这个团浩荡荡行进在街头,音乐震天,哨声起伏,口号宏亮,团旗招展,端地有气势。
据说,每当此时,隔着马路,吃烧烤的和暴走团的都会不由自主互相望一眼,心里默默地送对方一个鄙视的眼神!
我不喜欢他们扰民,运动是一件私人的事儿嘛,这么大张旗鼓的,这么惊天动地的,把这清朗朗静悄悄的夜色硬是给破坏掉了。
天只要一暖和,我就会想起未竟的减肥大业,就试图捡起丢了许久的跑步运动,但今年也怪了,一直没状态,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晚饭后是不能闷家里的,手机电脑一牵绊,整个晚上就废了,于是就去体育馆。在跑道上磨磨唧唧,在慢跑还是快走的选择上纠结万分。然后忽然发现,体育馆里也有个暴走团,这个暴走团相对低调,不走跑道,只走操场的边角,音乐也不是很响,哨声也不是很亮。
当我们相遇,音乐会把我的节奏打乱,就是说,不知不觉,我的步伐会被他们的音乐带过去。而后,有一天,我一个人走进体育馆,暴走团的队伍经过我身边,正好出现一个空当,我竟闪身加入了进去。一个散兵游勇变成一个有组织的人。
开始我就是跟着走,把自己看成个打酱油的,但他们的步伐是一致的,先迈哪条腿是有讲的,并不因为你打个酱油就放松对你的要求。先是吹哨子的走到你的身边,一边吹哨子一边示意你注意脚下,如果你还没反应,他就打手势让你换过脚来,直到你步伐与别人一致。吹哨子的不在身边,你以为可以掉以轻心?身边群众不答应。你旁边的妹子,或者你后面的大哥会不断地提醒你:“大哥你走错了,兄弟你换一下步……”还曾有个妇女在后面用手指戳我,示意我换脚,搞得我恼羞成怒,差点儿暴粗。过了一段时间我才理解,前面有个走错的,后面其实很难受,不仅容易被带偏,还可能和相邻的碰手,而且,会失去和整个队伍的协调感受,总之,一步错,步步错,自己不觉,但是别人别扭,影响心情。
我不是笨人,走个路而已,又不是跳舞,很快就找到了感觉,很快就融入了队伍,当眼前的队伍整齐划一,协调一致,你仿佛已不是你自己,你是一列行进的火车上的一节车厢。
暴走时间一小时,暴走距离六公里,手机软件显示一万多步,这个运动量,不前不后,于我刚刚好,所以,我由偶尔变为经常,由经常变为天天。
天天之后,就有了许多熟识的面孔,就有个面熟的哥们儿问我,你天天来,他们咋不给你发队服啊?忘了说,暴走团是有队服的,桔色军团,火红年代,背后印着某红酒的广告,近看像一群荷兰球迷,远看像一片行走的郁金香。
我从来没想过穿队服,色彩太艳,上下楼、坐电梯的时候,邻居们看到会不自然。但那哥们儿是个热心人,有天要队服的时候专门提到了我,领队跑来问:你穿多大号啊?
队服上身,觉得别扭的不行,却得到苏嫂一通夸赞,说也要跟着我去暴走,“也跟着混件衣服穿”。
把参加暴走的视频发给大学里的儿子,儿子鄙视地说,“你们现在真是典型的中老年了!”苏嫂说:“你瞎啊你,没看到队伍里还有好多小哥哥小姐姐吗?”
确实,暴走团各个年龄段都有,甚至偶尔都有小学生,没穿队服的时候,我走在队伍后面,愿意挨着谁挨着谁,穿上了队服,成了革命队伍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前后左右相对固定,无趣得很,不像走在后面,每天都有不同的风景。有时是婀娜多姿的妹子,走起来风摆杨柳,有时是虎背熊腰的汉子,走起来虎虎生风,有时是豆芽一样瘦弱的小弟,一边走一边兀自玩着手机,有时是肥胖的大婶,像一堵墙,把前面的旗帜都挡住了。
所以有时候我也会“忘了穿”队服,以便跑到队伍后面新鲜一下。
国庆节后体育馆整修,闭馆一个月,愁坏了,怎么办呢?虽然一个夏天瘦身成效不大,但身体明显结实了,爬个十楼都不带大喘气,这明显是暴走的功劳啊,直觉放弃了可惜。苏嫂说我们小区外的马路上就有啊,可以跟着他们走嘛,还方便,还省油,还有很多熟人……
我不喜欢马路上走,凭空多了好多风险,但没有别的办法,只好跟着加入。苏嫂在新队伍里遇到了许多旧同事,一时如鱼得水,我则谁也不认识,完全重新开始,乐得走在队伍的后面,倒也自由自在。开始只想试试看,几天下来,居然也习惯了。
春末夏初的时候,我坐在老街坊烧烤时鄙视暴走团;夏去秋来,我走在暴走团里遥忘老街坊的灯火,恍如隔世。
人不知不觉,就会变成自己讨厌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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