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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租房人生（十七十八） [复制链接]

莫零

主楼

发表于 2018-11-28 14:52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17.

我习惯在自己开的店边上租房子住，就近方便，虽然房租贵点，但省去了挤公交车的烦恼，上下班步行就可以了。

事实证明我的决定是英明的，这样一来，我们的生活质量得到大大提高。我们在一条好几十年历史的菜市场巷子里住了四年，真是幸福死了。

我们住二楼，临街的两室一厅，生活起居非常方便，房东是个很绅士的国企小领导，我们相处的十分愉快，要不是换了地方创业，我可能会一直住下去的。

这里的二楼相当于一楼，一楼全部是菜市街的门面。所以一上二楼就是一个阔大的平台，住的全是几十年的街坊邻居，一点没有城里人的拘谨感。热闹的像个大杂院。

我们家隔壁是一个独居的老太太，为人爽朗有趣，每天天一亮就拎着煤球炉到楼梯旁起炉子。正对着我们房间的窗户，我们就在这浓浓的烟火气味里醒过来，陆续洗漱出门。有人觉得这里太腌臜凌乱，我却很喜欢，大隐隐于市嘛。

老太太会养花，大平台上有一半的花都是她种的，大到月季，菊花，小到文竹，吊兰，都在她手下生机勃勃，盎然活力。我也买过几盆花回来养，老是忘记浇水，没多久就奄奄一息地搬到平台旁的垃圾桶边去，老太太看见了直呼可惜。

隔个半把来月，我从她门前经过，她看见了必然会引着我到大平台上去看，她把我养不活的花全都给抢救回来了。也有抢救不回来的，她就移栽几株吊兰进去，又是一盆新绿。我就不搬回来了，嘱她一齐养着，我说我是养花杀手！她笑眯了眼，用浓浓的合肥方言说:小大姊说话真得味。

我们正对面住着一对老夫妻和一个儿子，老夫妻极老了，足有八十岁。儿子也年过了半百。他们的房子是毛坯，屋子里常年黑乎乎的。进我家，首先得从他们门前过，再经过老太太家，最后才是我家。那是最老式的小区，以前是省政协宿舍来着，后来渐渐转手，住了许多不相干的老邻居们。

这对老夫妻和老太太是原驻民，都是省政协退休的。我们每天早晨不是被老太太点煤球炉的动静给惊醒，就是被对面这对老父子的吵架声给惊醒。那个老父亲和那个老儿子似乎火气都挺大的，常常为一点小事情就大动肝火，唇枪舌剑。中间夹杂着老母亲微弱的劝架声，一直到老儿子砰的摔门出去上班，才得消停。

慢慢的，我们在他们俩的吵架声里，揣度出了这一家子的故事，加上隔壁老太太的补充叙述，凑出一个完整版本。老儿子是独子，大概自小溺爱惯了的，脾气很差。曾经娶过一个老婆，娶回来也是一家子天天吵得鸡飞狗跳的。有说是婆媳关系处不好，有说是公公爱挑事，也有说是夫妻不和睦的。总之这个媳妇就给吵跑了。

之后这一家三口就这么吵吵闹闹过了几十年，我看这老爷子的脸瘦削寡长，戴着厚厚的老花眼镜，跟谁照个面都紧皱着眉头，相由心生，想必豁达不到哪里去。那位老儿子倒是略显温和些，可你开口想问他点什么，他总是显得很不耐烦似地回你:我不知道！

害得我们搬过去一年多，都没敢跟他们一家人说过两句话。直到那一年临近春节，他们家失火，我们帮着报了火警，抢险及时，才幸免于难，从此那家老儿子见了我才开个笑脸。

起初我经过他们家门前，就看到他们家走道上方的电线乱糟糟的。我总觉得这样会有安全隐患，那种老小区，电线老化得很严重，万一哪根电线一破皮，一漏电，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我把担心说给隔壁老太太听，老太太说:小大姊，你可别多管闲事，他们一家都是是非精，你讲了还不落好的。

我忍了几天，有一天正好在平台上与老儿子打了个照面，就试着跟他说了。果然他听完翻了我一个大大的白眼:你哪个啊？管我家电线干么子？你出钱帮我换啊？我这住几十年了都没事啊，怎样搞你一来就隐患了啊？

好吧，我当了回拿耗子的狗了，嘿！

腊月二十几了，那天晚上特别冷，我们一进家门就忙不迭地开取暖器，拧开的一瞬间，感觉灯泡都暗了暗，不知怎么地，心里就有点不安。

大概过了个把小时，我隐隐觉得家里好像有烟，打开窗户散了散烟味儿，发现外面烟味更浓。我赶紧去妹妹房间喊她出来，她也觉得外面有烟味儿，还有股焦糊味。

会不会是隔壁奶奶家的煤球炉？我们就打开门瞧个究竟，这一开门，就发现对面这一户的纱门里隐约有火光，焦糊味显然是从他们家传过来的。

我们赶紧去对面看了看，老小区的纱门离房门约摸还有一米的距离，我们看到纱门里的墙角起火了，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烧着了，一股子浓烟直往外冒。

隔壁奶奶被我们给吵醒了，也跑出来看，我们怎么喊，对面都不开门。奶奶又跑去敲他们的玻璃窗，还是没人来开门。火势越来越大，我让妹妹赶紧报火警，自己去平台上挨家挨户敲门请求帮忙救火。

男人们很快都来了，大家合力把纱门给撬开，大门踹开，才发现是他们家电线起火了。不知谁说:电线起火不能用水浇啊——

大家都干站在那里不知道怎么办才好。隔壁奶奶说:你们还是退后点吧，这火要烧起来了，跑都来不及跑。

我忙说:那我把所有电闸都拉下来！

所幸消防车很快就来了，火也很快扑灭了，消防员夸我拉电闸是明智之举。再进屋去查看，老夫妻俩被烟给熏晕过去了。老儿子那天正好没在家。

第二天晚上我回家，刚好上楼时碰到了老儿子，他一看见我就主动跟我打招呼:昨晚谢谢你啊！

隔壁老太太听到了，探出头来笑。等老儿子进了屋，她告诉我，老儿子被消防员一通批评，电线马上就要换了。不过这老两口的命，还真是你救回来的，迟一点发现，就没命了。

我心里很宽慰，帮忙别人还是很有成就感的。

隔了没几天早上，老儿子又跟老头子吵上架了，这回有了新的发泄内容:早晓得，那天晚上烧死你算了……

18.

住在菜市场附近的人，必须有超于常人的毅力才能忍得住不胖，所以，我只是个平常人，还圆乎乎的。这其实不赖我，赖菜市场。

我住的这条菜市街，大概是合肥历史最悠久的一条菜市街了，据说是刚解放就有了。那时省政府市政府都离的不远，这里称得上是市中心的菜市街。

这条菜市街我专门写过一篇的，真是活色生香，烟火缭绕。我们住在临街的二楼，站在阳台上望下去，哪家出了摊，哪家开了门，一览无余。

我们的正下方，是一家快了二十年的龙虾菜馆，麻辣小龙虾是合肥人整个夏季的美好回忆，通红的小龙虾配上冰爽的啤酒，再撸几串烧烤，那简直就跟神仙下凡没什么两样了。

我记得刚来合肥的那年夏天，我就被合肥的小龙虾给惊着了。那时全国还没有那么铺天盖地地流行龙虾宵夜文化，但在合肥的大街小巷，每一个大排档上，一只只红通通的小龙虾排列的整整齐齐像是一队队列兵一样。

同样，楼下的龙虾馆门前，也是一年四季排着整整齐齐的龙虾。就在我们家阳台正下方，你说这份诱惑怎么能忍？

我通常都已经吃过晚饭了，到阳台晒衣服，晒完了伸伸胳膊腿，深呼吸一下——哇！好香……

如果这时妹妹再一怂恿——

走走走，楼下吃龙虾去。

后来跟龙虾馆的老板娘熟了，有时她坐着一抬头看到我，热情地打招呼:下来搞毫龙虾啊？

我脸皮一薄，就去了。

又或者有好多朋友爱到这里吃龙虾，他们不会忘记来呼唤我，因为我就是朋友圈的段子手，开心果，他们舍不得忘记我的。

我这人，仗义，又去了。

这只是龙虾，这条街上，吃的多了去了，每天一出门，各种美食的味道勾搭得你那个小胃里呀，像有个舌头直往外伸。不信我带你去瞧。

从大平台下去，左手边是街口，主要卖早点和水果。早点摊最好吃的是一家鸡蛋灌饼，好吃到什么程度？从一块五涨到六块，八点钟过后去就买不着了。

水果摊大同小异，混个脸熟无非就饶你个把桔子香蕉而已。还有家牛肉粉丝店，味道一绝，配上鸡蛋灌饼，绝对是豪华早餐的首选。

往右手边进，就是菜市街里头。这里的菜市街不光卖菜，熟食，面馆，缝纫铺，鞋铺一应俱全。有一家卖卤肥肠的，闻名全合肥市，连五星级酒店都从他们这里进货。买肥肠的阿姨，从二十来岁卖到带孙子，可见得历史悠久。

他们家每天卖两大桶猪大肠，大概有一百斤左右，卖完就收摊，最迟卖到十点就全卖完了。我们刚来的时候卖三十五一斤，现在涨到六十了。我爸最见不得我们乱花钱，我说买点给他尝尝，他总说我们浪费，因为他自诩自己卤肥肠卤的不错。

的确从前他做的肥肠是不错，功劳却是因为我妈洗肥肠洗得干净。那天妹妹先斩后奏，起早排队买了一斤回来。中午回了一下锅端给他尝，结果那一大盘都被他一口气吃光，最后竖起大拇指说:真是好吃！

这家的肥肠首先也是洗的干净，据老板娘说，每天雇了两个阿姨专门洗肥肠，一天洗到晚。他家的肥肠一点都不腻，入口即化，五香味儿十足却又不呛人。买一份，老板娘还问你要不要配点卤汤，给你拿个小袋子分开装好，回去回锅时倒进去，口感一点不变。

除了这家肥肠店名声在外，还有一家卤蹄髈店生意也好，老板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从外表看，你绝对看不出他是干卤菜店的，因为他斯文的过了分，皮肤白净，眉清目秀，跟人说话也是轻言细语的。你说他是个教书先生也绝对有人信。

这个小唐老板的卤菜店分外干净，几乎能叫做一尘不染。他每天白大褂，厨师帽，一次性口罩和手套，全付武装才开始站在橱窗里卖。你给他钱，他就指指橱窗边的铁盒子说:自己找零。经常有一些中年主妇一边买卤菜一边开他的玩笑，他听了只是一笑，绝不还嘴，有时说急了会脸红。

他们家卤蹄髈比旁人家的都要酥烂一点，卖相也好，因而味道也算是上乘了。生意不好是没有道理的。

同样他们斜对面那家炸小黄鱼的，那叫一腌臜，油锅旁边一圈看不清颜色的油垢，几乎都要凝结成琥珀了。可人家味道也是非常好，照样排着队买。可见得中国人在美食面前的毫无畏惧。

再往里走走，就是卖鸡鸭鱼肉的了。夹在一堆肉禽类摊子中间有一家卖鱼丸的，听说上过安徽电视台。这一家的鱼丸是现杀现做，整个过程都在大家眼皮子底下进行。合肥人其实是不大爱吃鱼虾类的，怕腥气，有买五块钱回去尝个鲜的，老板就嘱咐:什么都别放，就清水，水开了下鱼丸，鸡毛菜，保证你呀，鲜掉眉毛。老板是扬州人，普通话说得像上海话。

纯正的鱼丸，真的什么配料也不需要放，回去一尝，果然是鲜掉眉毛。遂卖力推荐给朋友们，无一差评。有个好朋友怀孕没胃口，躺在床上给我打电话:莫零，我什么都不想吃，就是想喝你们楼下菜市场那家鱼丸汤。我买了给她送过去，烧一大盆汤，她一口气喝光。唯有美食的人生不可辜负也——

就这么一条其貌不扬，藏龙卧虎的菜市街，真是慰藉了我好几年的艰难岁月。那几年发生了太多的变故，妹妹动手术，我怀孕住院，再到爸爸查出肝癌晚期，几乎压迫得我们毫无招架之力。

生活永远不会等你做好所有准备才给你来场暴风雨。生活永远都是你赤脚跑在风雨里，一边跑一边去寻找可以抵御风雨的武器和一颗勇敢的心。当你从生活的暴风雨中跑出来，抵达彩虹绚烂的彼岸，你再回头看你留下的脚印，全是一颗又一颗闪亮的星星。

那些星星，是你累积一辈子的财富，印在地上，照亮后来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