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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德尔施塔姆的巅峰之作
《无论谁发现马蹄铁》 (据企鹅版詹姆斯·格林的英译本译出) 王家新 译 无论谁发现马蹄铁
我们望着森林并且说: 这是一片为了船和桅杆的森林; 红松, 从树顶上脱落下它们蓬松的负担, 将迎着风暴嘎吱作响, 在狂怒的无树的气流中; 铅锤线会系住起舞的甲板,紧紧地 拴在海风苦咸的脚跟下。 而海的漫游者, 在无羁的对空间的渴望中, 正穿过排浪的潮气,以几何学家的仪表, 以大地衣兜里的吸力, 来较对大海不平整的表面。
但是呼吸 这从船体渗出的树脂泪的味道吧, 并赞叹镶铆在舱壁上的木板, 它不是伯利恒平和的木匠而是另一个的手艺—— 那远游之父,航海者之友—— 于是我们评点: 它们也曾生长挺立于大地, 笨拙得如同驴子的脊骨, 在一个欢庆的分水岭上, 那些摇晃的羽冠忘记了树根; 它们号叫在甜蜜胀破的云团下, 徒劳地向天空奉献它们珍贵的货物 为了一小撮盐。
而我们该从哪里开始呢? 万物坠落并破裂, 空气由于比喻而颤栗, 没有一个词比另一个更合适, 大地哼着隐秘的韵律。 而轻快的双轮马拉战车把它的挽具
一纵身套在了疾飞的鸟群上, 开始在赛道上 与那些喷着强烈鼻息的名马竞逐。
三重的祝福,那个名字谱进歌中的人, 一首被命名增光的歌 在其他歌中会存活得更久长, 它佩束的标志性头巾, 使它免于遗忘和失去感觉,失去 那无论是走近的男人还是野兽毛皮散发的味道, 或只是一股手掌摩擦出的麝香草味。
空气如水变暗,万物跃动如鱼, 以它们的鳍推动着天体, 那是坚实、有弹性,几乎不发热的—— 晶体,在那里面车轮滚动而马匹闪避, 潮湿的黑大地夜夜被翻新, 被草杈、三叉戟、锄头和犁; 空气稠密地混合如同这大地—— 你不能从中挣出,进去也不易。
一阵沙沙声穿过树林像一场绿球游戏; 孩子们以指节玩着死兽的椎骨, 我们时代的岁月以不靠谱的计算结束。 让我们感激曾拥有的一切: 我也曾犯错,迷路,失算, 时代发出鸣钟的声响,如同一个金球, 被扔出去,空洞,无人撑住, 触及它,它就回答“是”和“不”, 像一个孩子在说: “我给你一个苹果”或“我不给你一个苹果”: 这些话的脸,完全是它的发音的准确摹拟。
声音依然在回响,虽然声音的来源消失了。 一匹骏马口鼻流沫倒在尘土里, 但它脖颈上抽搐的弧线 仍保留着奋蹄奔腾的记忆, 那一刻不止是四蹄, 而是多如道路上飞溅的石子, 当那些燃烧的腿蹄腾空离开地面 落下来,重新轮流为四蹄交替。
所以, 无论谁发现了马蹄铁, 都会吹去尘土, 用麻布擦拭它直到它发亮, 然后 挂在大门口, 让它安息, 不再从燧石上击溅出火星。 再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人类嘴巴 保持着说出最后一个词时的形状, 而手臂上还留着沉重感, 虽然罐子里的水 在提回家的路上 已泼出一半。
我现在说着的话并不是我说的, 而是从大地里挖出的石化的麦粒。 有人在硬币上雕刻狮子, 另一些人,头像; 各式各样的黄铜、金匾和青铜 在大地里也享有同样的荣耀。 世纪,试图咬穿它们,在那里留下齿痕。 时间切削着我,如切削一枚硬币, 而我已不足以成为我自己。 1923 译注: 这是诗人为数不多的长诗之一。作为“诗歌乐器的大师”(这是他对但丁的评语),曼德尔施塔姆的诗大多有着严格的韵律,但该诗为自由体,诗人最初还曾给它加过一个“品达式的片断”的副题。(品达,古希腊诗人,以品达体颂歌著称) 克拉伦斯布朗在《曼德尔施塔姆》中曾指出:“这是一首颂歌,典范的颂歌,它以自身为观照对象,也即以诗本身为观照对象。诗歌中存在的世界必得像森林和船只一样涌起;每一样事物都在爆裂和摇动……诗中主要的意象为马蹄铁,马蹄铁是那死去的风暴之马留下的一切……这也是人类生命最后姿态的凝结,仿佛是惊讶于赫拉克勒斯大力神。诗的叙述人现在述说在一种复活的声音里,并变成石头和时间,喷发的元素……(在诗的后来),最终像溶岩一样淹没一切事物,并抹去了诗的叙述人的自我。” 《无论谁发现马蹄铁》为曼德尔施塔姆艺术上登峰造极之作,任何阐释也都会显得苍白无力。即使策兰在翻译这首诗时,也未做更多的变动。他在给出版社编辑的信中曾谈到他对曼德尔斯塔姆的翻译:“我很高兴和充满感激地找到了我自己回到语言的路。是的,我想我可以说我的翻译证实了我对语言的精确性的不懈努力……当然,我最关心的,是尽可能地贴近原文,译出其中的诗意,给出其形式,重现言说的音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