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红的一生是短暂的、穷困的、悲苦的。 她敢于反抗旧社会制度,追求教育与自由婚姻的权利,却使终逃不出女人的被情所伤的命运。两次新的恋情来临时,她却都怀着前一恋人的孩子。这是戏弄?第二次,端木蕻良一直都没有陪在她的身旁,孤独,失望,无助,让她对白朗说出了这样的话:未来的远景已经摆在我的面前了,我将孤寂忧郁以终身! 自由和爱情都是她所追求的。可最后,她死在追求的道路上。她一生所承受的不幸、屈辱和痛苦,至少有一半来自“爱人”。而且,他们都是追赶新文化运动大潮过来的人! 对于自己的命运,她这样说:我一生最大的痛苦和不幸,都是因为我是一个女人。 在中国现代作家中,没有一个人像萧红这样被饥饿、寒冷、疾病逼到无可退避的死角而孤立无援。一个旧时代的女人,要在怎样的自由意志,才可以抵御这一切! 在她流浪街头的时候,她甚至觉得那些平日认为可怜的妓女都要比自己幸福。 大雪总是给萧红带来不安和恐怖。半夜里,她冻得全身冰凉,即使睡去,也尽做着冻死冻僵的噩梦。她写道:我的衣襟被风拍着作响,我冷了,我孤孤独独地好像站在无人的山顶。每家楼顶的白霜,一刻不是银片了,而是些雪花、冰花,或是什么更严寒的东西在吸我,像全身浴在冰水里一般。 不只冷,还有饥饿和病痛也在摧残着她。常常连黑面包也吃不起,因为没有钱,早上卖面包的人提着满是面包的大篮子在过道里卖,她始终不敢推开门。“门外有别人在买,即使不开门,我也好像嗅到了麦香。对面包,我害怕起来,不是我想吃面包,怕是面包要吞了我。”一篇题作《饿》的文章里,她写为了面包决心做偷儿......黎明还同到来,可是“列巴圈”已经挂上别人家的门了!有的牛奶瓶也规规矩矩地等在别人的房间外。只要一醒来,就可以随便地喝。但,这都只限于别人,是别人的事,与自己无关。 ......过道越静越引诱我,我的那种想法越想越充胀我:去拿吧!正是时候,即使是偷,那就偷吧! 轻轻扭动钥匙,门一点响动也没有。探头看了看,“列巴圈”对门就挂着,东隔壁也挂着,西隔壁也挂着。天快亮了!牛奶瓶的乳白色看得真真切切,“列巴圈”比每天也大了些。结果什么也没有去拿,我心里发烧,耳朵也热也一阵,立刻想到这是“偷”狸的记忆再现出来,偷梨吃的孩子最羞耻......我抱紧胸膛,把头也挂到胸口,向我自己心说:我饿呀!不是“偷”呀! 第二次也打开门,这次我决心了!偷就偷,虽然是几个“列巴圈”,我也偷,为着我饿,为着他饿。 ......在“偷”这一刻,郎华也是我的敌人;假如我有母亲,母亲也是我的敌人。。 贫困的日子,阴暗的居室,恶劣的环境,永久的焦虑,完全毁坏了萧红的健康。头痛、咳嗽、肚痛、失眠、疲乏......在她此后一生中,这些肺病、胃病、贫血、神经系统的诸多症状从来未曾消失过。可是,除了临终前的一次住院,她没有做过检查,她看不起医生。 她说,她的小说中叙说的众多“奴隶”,地位比她高,处境比她好;她不配悲悯他们,而应该是他们悲悯她。 在社会底层,更为基本的急迫的问题,是生存的权利,生存高于一切! 男性与女性差异不大,也只是在生存这一层意义上来说,这是她作为一个直面人生的现实主义者,不同于一般的理念让的女性主义的地方。 在《生死场》中,萧红写道:在乡村,人和动物一起忙着生,忙着死。 在《呼兰河传》中写道: “这都是你的命,你好好地耐着吧!” 年轻的女子, 莫明其妙,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有这样的命,于是往往演出悲剧来,跳井的跳井,上吊的上吊。 古语说:“女子上不了战场。” 其实不对的,这井多么深,平白地你问一个男子,问他这井敢跳不敢跳,所他也不敢的。而一个年轻的女子竟敢了,上战场不一定死,也许回来闹个一官半职的。可是跳井就很难不死,一跳就多半跳死了。 那么节妇坊上为什么没有写着赞美女子跳井跳得勇敢的赞词?那是修节妇坊的人故意给删去的。因为修节妇坊,多半是男人。他家里也有一个女人。他怕是写上了,将来他打女人的时候,他的女人也去跳井。女人也跳下井,留下来一大群孩子可怎么办?于是一律不写...... 她将小说散文化,小说家昆德拉说:“只有散文,才是生活的真实面孔。”萧红的语言肌质是诗性的,抒情、自然而富有弹性的。她是从灵魂走向本能的。 作为存在者,萧红有理由无视所谓的“文学史”的存在,而仅仅属意于她的文学。弱势文学的革命性,它的潜在的意义和价值就在于:人道主义与自由。 萧红,除了孤绝的品质,她一无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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