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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马樱花 于 2009-12-21 14:00 编辑
老二本来是有大号的，派上用场的地方少，只在填表或办证时才用用。时间久了，用进废退的大家伙也忘了，都习惯性地叫他老二，年龄小的就叫二哥，他老婆就顺理成章地称为二嫂了。老二兄弟三个，老大在家务农，老三在县城是个官——职高校长。老二原本在镇上开了个小五金店，生意谈不上日进斗金，维持一家人的生活还是绰绰有余。大儿子辉以全镇第二名的成绩考进县一中后，老二决定把店卖了，一来去县城照顾儿子，二来再做个生意，树挪死人挪活，县城还有校长弟弟接应哩，怕啥。
老二到县城租了个二室一厅把家安顿下来，老三把职高当街最好的门面房拨了一间给老二，房租水电啥的，学校会计心领神会的能抹就抹了。
老二先开了家小餐馆，想着借兄弟的势，沾沾学校迎来送往的光，开了一年，烦了，老二先前做的是小五金，一手交货一手收钱，硬梆梆利利落落的生意，哪像开餐馆，起得比鸡还早，睡得比狗还晚不说，做盘菜几块钱的进帐还要买菜捡碗洗盘子，汤汁淋漓的，成天穿不了一件干净衣裳。老二夫妻是本身就是乡里人出身，前后生了一儿二女，邋遢惯了，受不了县城小市民还有这些工资不高派头不小老师们穷酸措大的讲究，老二气愤愤地说“筷子要消毒，碗要过开水，菜里吃个头发丝出来就要赖帐。牛肉汤里飞进个把苍蝇，这些混蛋不付钱不说，还抖狠摔碗，在俺眼里，可不是算个逑毛吗？还不知道苍蝇是不是这些孙子自己放进去哩。”
老二看到这条街上有几家卖瓷砖的生意不错，大进大出，一大摞票子舔一口唾沫都数不到头，问了问，约摸七八万块钱的本，回头就和二嫂商量确定入行。二嫂担心地说，我嫁错郎不要紧，你可别入错行，像咱开馆子。老二拍了下桌子朗声唱道，妹妹你坐船头，哥哥在岸上走，恩恩爱爱你就放心吧……开张前请职高最有学问的语文老师给起了个通俗又好记的铺名——老二瓷砖店。
九十年代未，瓷砖刚刚从大城市转入县城，那阵仗颇像现在流行的3G手机，人人得而炫之。谁家的新房盖好了，没贴瓷砖就像新娘素得没披金戴银，嫁得寒酸，让三姑六婆讪笑，于是再穷也要勒紧裤腰带，家家都在外墙贴上一层花红柳绿各色面砖，宛如新娘身上明亮亮的首饰，在众人眼皮子底下闪闪发光。奢侈点的，还铺上灶台砖，内墙砖、防滑砖、墙裙砖、脚线砖等等。
都说弄潮儿引领潮流，低能儿紧随潮流，老二正踩上了这引领潮流的鼓点儿，砖店的生意一上道就不错，老二进货送货，二嫂看店守店，夫妻俩配合默契，一车砖“哗”的拉进来，一车砖“哗”地卖出去，钱像河水一样日夜不停地流进来。老二笑了，说，这才他妈的叫做正经生意，赚点利索钱。
辉那孩子一直都是老二的骄傲。有了这底气，老二做啥事都像有了干劲和奔头。心疼儿子就得讨好老师，老二识味得很，逢年过节地就去给班主任送个红包。老师对老二说，辉考大学不是问题，关键是考个什么样的好大学，做老师的希望家长配合，让辉尽可能地向北大清华冲刺。老二踌躇满志迈着小方步哼着小夜曲回来了，宛若状元他爹样的心情。这时候，大女儿读初中，斯文秀气，小女儿上小学，天真烂漫。看女儿娇艳如花，想儿子前程似锦，老二觉得这日子越过越有嚼头了。
老二和老三又买了一块地皮，兄弟俩打算联手造一幢楼房，在这城里切切实实地扎下根来。
转眼又是一年的腊月，辉到了高三，忙得像只小砣螺。老二夫妻俩也像两只老砣螺，连轴转个不停，钱如潮水般直往门里涌，愁的是没多余的手去捡。盖房的都指望着装修新房好过年，店里的货吞吞吐吐如捣蒜般密集，老二隔天就要去进车货回来，那天老二和同行小李约好了一辆去九江的大卡车，准备把顾客订购的砖进回来。
晚上，二嫂跟往常一样织毛衣看电视等老二回来。看着到了后半夜下二点，还没回来，照往常的日子，十点半钟车就回来，一群搬运工早就聚在门口开始卸货了。车在半道坏了还是货场缺货？二嫂这样想着，老二经常遇到这样的事情，不足为怪。
三点，电话响了，小李打来的，说出车祸了，让二嫂尽快赶到医院来。
原来老二他们的卡车半道上熄火了，司机说谁去路上拦个车来，拖一下就好了。老二来到路中间，挥手想拦一辆过路车，谁知从背后来了一辆小轿车，一下子把他撞飞到九米开外……
医生说二哥的颅脑受到损伤，要做开颅手术。二嫂除了跪下求医生救二哥一条命之外，一个妇道人家就只会以泪洗面了。老三赶来了，当领导的分得清轻重，跑派出所交警队追究肇事司机责任。该司机涉嫌醉驾，但老二违反了交通击规则也有一定的过错，经交警队调解，双方达成协议，对方愿意支付60%的医药费。
老二做了手术以后，晕迷了将近十天才慢慢苏醒过来，又经过大半个月的将息调养，能吃了，能说了，能走了……二嫂天天扶着他锻炼，除了走路有点颠和跛以外，老二的思维竟没有受到太大的损伤，只是说话有些迟钝和反映比常人慢一拍儿。
关门近二个月后，老二瓷砖店又开门了，只是老二再也不像以前，骑着摩托车调货配货风驰电掣般地狂奔，像是一匹矫健的烈马，头上的撮撮乱发让风吹得如鬃毛飘飘，他变得软塌塌的，糟怏怏的，像一堵被风沙蚀朽了的古城墙，只消轻松轻一推就倒了。
高考结束了，不知道什么原因，辉没有进入北大，进入武大。当然武大也很不错，二嫂喜孜孜地说，也是211省部级工程学校呢。
从辉的升学宴上回来，二嫂突然就病倒了，倒得毫无征兆。众人都以为二嫂是累的，车祸、看护、开店、高考……都重得像泰山一样层层叠叠压在她肩膀上，一关又一关的闯过来，事一完，气一松，劲一泄，人就扛不住了。
本来以为二嫂歇歇就会好的，不料她却越来越弱，气息奄奄，连床都下不来了，去医院一查，肝癌晚期。
没查出病之前，谁看二嫂都不像病人，胖墩墩的，红润润的，像个弥勒佛整天笑咪咪的，就是老二遭了车祸，二嫂都撑得滴水不漏，这病一查出来，就像中了蛊，二嫂看着看着就变样了，头发开始大把大把往下掉，脸色像黄裱纸，除了因为肝腹水肚子越来越大以外，其他地方全像上了盐的渍肉，迅速干瘪萎顿下去。二嫂原来胖，这里面的肉一瘦下来，外面的皮就松沓沓的，悬浮着囊在骨架上，宛若《聊斋》画皮里，那个吸血鬼一抖就能脱下来穿上去的人皮大衣。
不到一个月，二嫂已经不行了。老三决定把二嫂送回老家去，方便办丧事的缘故。担心老二受不住打击，就哄他说，住院费太贵，医生建议回家休养。老二的智力大不如从前，像受人摆布的皮影，只会傻呼呼的点头。
载着二嫂的救护车缓缓驶过一条条街道，驶过他们家门口，最后驶过老二瓷砖店，二嫂强挣着身子透过窗户往外瞅了一眼，昔日川流不息客来客往的店一片空旷静寂，老二一个人正孤零零傻呆呆地坐在店里面。
二嫂死的时候只有辉在跟前，老风俗，养儿送终。临走前，二嫂把项链和耳环都摘下来，说将来留给俩个女儿做嫁妆。老三怕老二受刺激病情有个反复，竟没有让他去见二嫂最后一面，二嫂入土三天了，才缓缓告诉老二，二嫂走了，再也回不来了。
老二再傻，十几年的夫妻情份还存着呢，大哭了一场。
二嫂走了，老二又是个病秧子，老三做主把货甩的甩贱卖的卖，老二瓷砖店关门了。
二嫂死了不到一个月，老二的家里慢慢的热闹起来了，不知从哪里窜出来这么多好心的媒婆，给老二带来了一位又一位死了老公或是离了婚的女人。老二其实心里有数，知道她们是冲着钱来的，可还是禁不住挑得眼花缭乱和兴奋异常。他乐颠颠地对人说“想不到啊，城里面死了男人离了老公的寡妇还真多呀，要是没出车祸，像我这样的男人估计找个黄花闺女都不难。”
没多久，老二就和一个喜欢戴墨镜，穿旗袍很时鲜的女人过开了日子。说过日子也不过是同居而已，这女人和二嫂可太不一样了，二嫂是一个心眼地地省钱抠钱，巴心巴肝地疼儿女，这女人是大把大把地要钱花钱，涂脂抹粉地乔装打扮。老二是有几个钱，他还得留着治病还得养老还得给上大学的儿子，还有上中学的女儿备一份吧，于是，他慢慢觉得这日子开始不如意了……
人也是奇怪，非得有个比较才得出高低。老二和这个城里女人处得越久，就越思念死去的二嫂，他从这个女人对儿子女儿的晚娘脸上，从她买衣，买菜，甚至做菜时往锅里哗拉拉倒油的放任上，都想到二嫂在的时候，操持这个家是何等贴心省心和精心，昔日那个家是多么和睦舒坦还有热乎……
清明节的时候，老二在二嫂坟前嚎啕大哭，二三个人都拉不起来。
老二嫌城里消费太高，带着那城里女人回乡下去了。
辉寒暑假也不回来，给人做家教赚学费。他也不想回来，家里面再也没有人做好了饭做好了菜热切切地倚门望他了。
大女儿读完高中去打工了，听说在哪给人做小保姆。
小女儿初中还没毕业呢，天天上网吧，跟一群街上的小混混们打得火热……
作者感言：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它发生在我的眼前我的身边，正是全程见证了这件事的始末，才让人切肤地感受到所谓生活远比小说离奇的深刻道理。
有时候，一座美丽城市因为一场灾难，消失了，比如四川绵阳、北川；
有时候，一座宏伟建筑因为一场浩劫，殒毁了，比如纽约双子楼；
有时候，一个美好家园因为一场事故，离散了，比如老二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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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达卡
发表于 2009-12-20 16: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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