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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云飞行了一月有余,这日终于来到雪山脚下。相别数月,这次回返便如游子归家,倍感亲切。他正对着一株梅花出神,顺风传来一阵呼喝之声,隐约还有兵器碰撞声。云飞心中一凛,忙向山上急行。
到得凌宵城外,几个受了伤的弟子躺在地上,一见云飞,都惊喜的叫道:“二师兄!”云飞略一点头,径往内堂疾走。只见十几个青城派装束的弟子正与宁傲天激斗,宁傲天招式精妙,力道却甚是软弱,嘴角边黑血不绝渗出。三师弟陈新也被四五人团团围住,情势凶险。雪山弟子大半带伤,只不见林峰。
云飞大怒,快步上前,双手拎起二人后颈,顺手捏了他们软麻穴抛在一边,回身发掌,六人向后摔倒,哼哼着爬不起来。一雪山弟子叫道:“二师兄接剑。”右手一挥,将自己长剑掷出。云飞衣袖一卷,“唰唰”两剑,刺中两人。他竟不以手使剑,单凭袖力运剑如虹。众青城弟子大骇,一中年人道:“此人厉害,避其锋芒!”撒腿便往外跑。云飞淡淡的道:“只怕诸位来得去不得。”脚下微一使力,拦在那人之前,左袖拂出,正中那人胸口。那人顿时瘫软在地。这柔软的布料到云飞手中,便如铁棍相似。这一手神功威慑当场,其余青城弟子不敢强项,老老实实呆在原地。
宁傲天咳嗽着令人点了他们穴道,缚着看管起来。云飞疑惑的道:“师父,咱们跟青城派有什么梁子么?”宁傲天想要解说,身子一晃,往后便倒,面色全呈惨白。云飞扶住,背了师父到后面厢房将息,知道暂时不能动他,一面就先替陈新治伤。陈新年轻力壮,受伤不重,云飞神功一发,一时三刻便复原了。他当下便向云飞诉说原委。
原来林峰比剑败北,心中不忿,恰巧青城掌门刘仁意欲独霸武林,想先从雪山派下手,二人互相勾结。林峰便在宁傲天茶中下毒,刘仁估摸着毒性发作,再令其师弟刘义率派中硬手倾巢出动。林峰事先已带了十几名雪山派精英弟子下山,说是“紫云教近来甚是猖獗,待我探探这帮魔头的动静”。雪山派除陈新外,高手尽出,实力空虚,又不比青城谋定后动,哪里还能是其对手?当下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云飞想了想道:“难怪大师兄不在此间。”令陈新取出伤药,分于众人。他知青城派必不甘心,此时走错一步,全盘皆输,便不敢多损内力救死扶伤。陈新看着众人抹药的抹药,打坐的打坐,不禁说道:“二师兄,倘若敌人乘本派势危,今夜来攻,却怎么办呢?”云飞道:“我自有主张,贼子必不敢来。”
夜幕降临,大雪山上上下下,时见人影闪动。云飞情知青城派在暗处伺机而动,当下深深呼出一口浊气,跃上半空,一声长长的清啸送了出去。这一声长啸似凤舞九天,似龙吟大泽,群山回响不绝,积雪“簌簌”而落。虽具大威力,却又醇厚酣畅,平和中正,隐然有王者之意。啸声持续几有半个时辰。
埋伏的青城弟子之中,内力稍差的俱已晕厥,内功稍强者勉力支撑,却又有谁胆敢出来送死?这一晚安然无事,天亮时雪山弟子出外巡山,回来说道一个外敌也没有了,只剩些干粮水袋,想是青城派撤得仓皇,未及带走。云飞笑笑,来宁傲天房中探视。
宁傲天见了云飞,面无血色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吩咐他坐在床边,慢慢的道:“飞儿,夜里听你啸声,浑厚之极,已是在十……十大高手之上。你的内功……却怎的精进如此?”云飞忙将下山后的经过回禀,又道:“师父,你现下可好些了?我替你疗伤。”宁傲天摇头道:“毒入心脏,救……不了啦。再说,你这当口为我损耗内力,可正着了敌人的道儿。”苦笑两声,脸有傲色,道:“宁傲天一生宁折不弯,既糟惨败,也不愿再活在世上。你……你……”云飞道:“师父,你想说什么?”宁傲天斩钉截铁的道:“雪山派二弟子云飞听命。”云飞已然明白,急忙跪下,那眼泪一似断了线的珠子,只管流将下来。宁傲天道:“雪山派第十一代掌门宁傲天,无德无能,愧对历代祖师,今以第十二代掌门之位传于弟子云飞,望你将本派武学发扬光大,替天行道,匡扶正义。你记下了?”将雪山派的镇派之宝雪峰神剑递了给他。云飞接过剑来,哽着嗓子答道:“徒儿记下了!”宁傲天如释重负,笑了一笑,伸袖子给他擦了擦面孔道:“这般高大的个儿,哭得泪人一样,被师弟们看见,要笑话你这掌门人了。”云飞跪着道:“徒儿初上山时,只有七八岁光景,那时候师父也曾因徒儿脸脏,为徒儿揩了面来。”宁傲天回想当日,微笑说道:“可不是?一晃有十七八年……”一个“了”字还没说出,已停了呼吸。云飞便似无知无觉的一般,直挺挺的跪了一夜。陈新等人死劝,方才扶了他起来。
次日雪山派发丧,云飞主持,丧事办得极其隆重。一众弟子无不痛哭。武林各派除青城派外,也都派人过来吊唁。过了几日,云飞趁各派都有人在,正式即了掌门人位,公告天下。待各路英雄散去,将刘义提来审问。那刘义先还放刁,反诬云飞私监别派人士。云飞义正辞严,软硬兼施,刘义渐渐的不敢歪缠。云飞问他:“林峰和你们合作,事成之后,他能有什么好处?”刘义迟疑了一会才道:“本派就支持他做你们的掌门,但须割一块地方划归本派,又将贵派七十二路剑法的剑谱抄给我们。”云飞冷笑:“怪不得你们如此卖力。我现下放你回去,你对刘掌门说:雪山派新任掌门云飞拜上青城派刘掌门,贵派的大恩大德,云飞不敢忘怀,只怕要开个武林大会,大大宣扬青城派的德政。从此之后,青城派卑鄙无耻的美誉震动天下,刘掌门偷鸡摸狗的名声轰传武林。你都记下了么?”刘义满脸通红,道:“记下了。”云飞又道:“你们这一次手脚不甚干净,落下了若干痕迹,家师垂危时又有一封揭露贵派的书函,你叫刘掌门别以为他能推托了事。”刘义道:“是是。”云飞叫人于他松了绑道:“刘掌门若能送回本派叛徒林峰,在下还好向同门交待,也不致伤了贵我两派的和气;若是不肯,就算在下想要善罢,这里这么多师弟,却也不会与你们干休。”放了刘义,却把几十名青城弟子尽数扣下。
刘义回去一一说得分明,刘仁听了,心下大虑。他先已听过手下回报,云飞武功之高,旷古绝今,如今听其传话如此厉害,更见得这人手腕也甚了得,思来想去,还是召了刘义商议。刘义道:“那位云掌门当真是个人杰,雪山派又势力雄强,虽受小损,到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若与咱们翻脸,本派立时有灭门之忧。不如将林峰交还于他,再写一封书信,将一切推到林峰头上,把人质换回来再说。”刘仁却道:“他师父都死了,却如何不恨咱们?为今之计,不如行险,若成功,一举灭了雪山派,青城派从此称雄武林;若不成,同归于尽,却也不必受零碎折磨。”刘义明知不妥,奈何这位师兄发了牛性,也只得听从。二人找林峰来恫吓说“云飞必欲置你于死地,眼下掌门之位你是不要想了,但能协助我等杀了此人,往后荣华富贵,却也享用不尽。”林峰想了想,便依允了。
过得几日,云飞正等对方消息,忽报刘仁兄弟亲自押了林峰前来谢罪。云飞在凌宵城前相迎,态度不咸不淡。刘仁假意道:“在下是来向云掌门负荆请罪的。只因听了林峰唆使,猪油蒙了心,胡作非为,致令宁前辈受累飞升,实是愧悔无极。在下一身在此,要杀要剐,但凭处置。只求云掌门顾全青城派颜面,不将此事传于江湖同道,连累本派声名,刘某在此领死。”云飞见情状怪异,已自明白;又想此人敢向雪山派下手,胆大包天,只当是个奸雄一流人物,此时见他把戏拙劣,先前却是高估了他,当下伸手相扶,笑道:“刘掌门不必如此,有话好说。”双手与刘仁肩头一触,刘仁顿时身不由主的站了起来,“登登登”一连退了三四步,刚刚站定,却又退了三步,不禁大吃一惊。云飞内力竟可分为两截,实是闻所未闻。刘仁先前的谦恭是假,这时却当真带了三分害怕,躬身道:“云掌门请看,贵派林峰在此。”云飞见林峰手上绳索乃是活结,一挣可开,正如当日自己偷袭圣王时一样,不禁失笑。他佯装不知,走上前去。林峰果然一掌劈出,掌心却还藏了一把匕首。
云飞微一侧身,雪峰剑出靴,乃是一招“白虹贯日”。剑气激荡,林峰的匕首立时脱手飞出。林峰径不回头,一招“大擒拿手”,扭转身后一名雪山弟子手腕,夺下一柄剑来,“唰”的刺出。云飞见他这一招干净利落,不由暗叹:“此人若非心术不正,实是我雪山派中出类拔萃的高手。”刘仁见云飞迟疑,忙也挺剑夹击。陈新等人正待一拥而上,云飞阻道:“我要亲手为师尊报仇,你们看住了青城派其他弟子。”他左手虚托,一股大力筑成无形气墙,刘仁那一剑便削不过来。云飞让开林峰来剑,只以腿法相攻,一时却并不狠下杀手。刘义道:“师兄,你怎么举着剑却不杀他?”说着从旁挺剑刺出。
刘仁回剑挑云飞小腹,林峰则反手一剑点向云飞“缺盆穴”,急道:“刘掌门,你下手狠些,这般软绵绵的,却有何用?”刘仁并非不想使力,只是云飞以内力逼住他剑招,他每一招使出,十成功力便被消了六成,旁人看来,倒似他手下留情一般。刘仁道:“你胡说什……”一句话不曾说完,陡然间一阵气流袭来,竟如迎着狂风,开不得口。刘义边斗边道:“师兄你怎的吞吞吐吐?有什么难言之隐不能说么?”刘仁剑锋一掠,改刺云飞大腿,骂道:“我……”才说了个“我”字,“紫云追魂功”的劲力又如泰山压顶,把后面多少话都咽下去了。林峰心中惊疑不定,只怕刘仁暗将自己出卖,哄得自己出手,他却装模作样,并不与云飞拼命。若说是云飞在捣鬼,却又不见刘义有何异状,况且云飞虽占上风,神色间甚是郑重,并非有恃无恐的神气,念头转来转去,越转越觉得刘仁不是好人。
云飞剑身一斜,一路“雨打飞花”的招式,连绵不绝,百忙中还向刘仁使了个眼色。林峰一见,头皮发麻,心道:“是了是了,这二人显是事先商量停当,诱我入局。”那剑势渐有些力不从心起来。云飞瞧在眼里,剑尖在刘仁剑上一搭,随即收回,内力一放即收,刘仁不由自主一剑往林峰身上招呼。林峰大怒,“唰”的一剑在刘仁身上划了个四寸来长的血口子。刘仁亦大怒,挥剑斩向林峰。刘义忙使剑挡开。刘仁怒道:“好好,你两个联手杀了我吧!”刘义苦着脸道:“师兄,我是好意啊!”云飞处身其间,小做手脚,那三人便斗得难解难分。猛然间林峰一招“梅开五度”,剑尖轻颤,化成五朵小小寒梅,去势极尽巧妙。刘仁抵挡不住,竟被这一剑插入肩头。他痛吼一声,“催心掌”发出,将林峰长剑断为两截。刘义见师兄受伤,急忙补上一招“有凤来仪”,一剑从林峰前胸直通到后背。原来林峰长剑被折,心中惊慌,躲过了刘仁的一掌,却终于躲不过刘义的剑招。雪山弟子中有人便叫“大师兄!”刘义拔出剑来,茫然若失。云飞右手倏出,夹手将刘仁刘义的长剑夺下,一举手间封了二人穴道。却原来他要对付三人实是举手之劳,只因要让三个元凶自相残伤,以慰师父在天之灵,这才缠斗了这么久。
林峰仰天大笑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二师弟,你好狠的心,好妙的计!只可惜中了圈套,致遗终身之憾!”云飞亦仰天大笑,道:“师父,你若在天有灵,看一看你亲手养大的雪山首徒,听一听他至死不悟的糊涂言语!”林峰身子晃了一晃,“扑通”倒地,气绝而亡。
陈新上前一步,割下了林峰首级。云飞待要阻止,已然不及。陈新一手提头道:“今日便以叛徒林峰之头,来祭师父!”陡然间反手一剑,刺入云飞左胸,几有数寸。亏得云飞应变极快,内力感应更是迅捷,饶是如此,依然不能完全避开这阴毒一击。他剑创处鲜血急涌,使力点了伤口附近数处穴道止血,身子摇晃,便要摔倒。众人见了这等变故,齐声惊呼,二人上前扶住云飞,二人扑向陈新。陈新提剑后退,“嘿嘿嘿”笑声不绝道:“总算得手,不枉我卧薪尝胆这许多时候。你们两位师兄压在我头上也有些日子了,人人都知掌门人不是老大,就是老二,我却连个备选的份儿也没有。我得不到的谁也莫想得到,好不好,大家一拍两散!”
危急间忽有一名弟子越众而出,提醒几位老成的师兄扶云飞入后殿疗伤,又请人到药箱里取金创药,兼到药房配制药物,又央剩下的二十几位同门共抗陈新。众人原都吓得傻了,这时见他调度得法,纷纷听从分派,各司其职,顿时惊惶少减。陈新锐声叫道:“谁敢救他?现下我是本派第一高手,谁敢救他我就杀谁!”那弟子走上前去,以胸口对着陈新剑尖道:“师叔,你过来杀我罢!我虽不是你的对手,也要为掌门人讨个公道。”众人激于义气,围上前去,剑光映日,寂静中蕴含无限杀机。陈新却似有些神智模糊,长剑对着那弟子一颤一颤,只不出手,对众人也并不防备,却嘶哑着嗓子道:“公道?我在雪山派这么多年,上上下下谁对我讲过公道?你们见大师兄和二师兄得宠,讨好起两位师兄来,当真是人人势利,个个争先。呸!公道?别扯你妈的臊了。云飞你这妄自尊大的小子,你要亲手为师父报仇,他妈的我就不是师父的好徒儿了?谁比谁金贵些,谁又是二十四个月养的?我操你的娘!”污言秽语,似是个市井泼妇一般。他向来吐属斯文,谁也想不到他会骂得如此泼辣。他边骂边跳,跳完又骂,乱舞着长剑又道:“师父,你好偏心!我陈新内外兼修,姿质过人,又伏侍得您舒舒服服,我哪一点不如人了?宁傲天你这发了昏的老混蛋,林峰不杀你我早晚也灭了你!你这老废物,老@@,瞎了眼的老畜生……”众人见他这等辱骂师尊,哪里还忍耐得住,顿时便有七八人冲上前去。先前那弟子说道:“师叔,你武功虽高,终究寡不敌众,还是放下剑来,等掌门人发落。”陈新尖声道:“谁是掌门人?师父早已钦定了掌门人,那便是我陈新!云飞是用卑鄙手段,篡了我的位!你们……你们这些混账东西,披着人皮,却尽干这禽兽的勾当。你们联络青城派,扶持云飞。你们……我恨你们!我恨你们每一个人!我恨雪山派!”他边说边退,最后一句说完,突然纵身一跃,跳入了凌宵城右侧的万丈深谷中。这一下奇变出于人人意料之外,过了半晌,还是那弟子道:“我们看看掌门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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