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陶陶然然 于 2022-1-7 17:11 编辑
八
文镜棠捧着一盆花来看蒋毅。护士也知道蒋家败了,便不似前几次那么殷勤。文镜棠问她蒋毅还有没有复原的希望,她不大耐烦地说“很渺茫”。
文镜棠走进病房,推上门,看见蒋毅躺在床上,连头也不能动。文镜棠把那盆长寿花放在他眼前看得见的地方,轻轻地说:“爸爸,我来看你了。”她说了这一句话,对着墙上的挂钟出神。秒针“滴答滴答”走着,透出凄清的寂静。隔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说道:“你年纪大了,又有高血压,还发这么大的火。现在你躺下了,宏生又坐了牢,蒋家靠谁来撑呢?”蒋毅眼中显出焦灼和疑问。
文镜棠说:“你儿子贪污受贿,数额很大,给抓起来了。还连累了我弟弟,也被‘双规’。”她顿了一顿说:“爸爸,你这次中风,医生说不全是气的,跟你平时喜欢吃肉有关系。特别是肥肉,更是高血压者的大忌。我老叫王妈做红烧肉,你从来也不怀疑的吗?是的,你老了,以前你有很多点子,现在可是粗心得很了。我每天练古筝的时候,总是在猜,你的身子还能再熬多久?这几天不猜了。目的达到了,就不用老是费神了,你说是不是?”
蒋毅目光中现出痛恨之极的意思。文镜棠笑了一笑说:“爸爸博古通今,一定听过‘妻贤夫祸少,子孝父心宽’。你儿子是很孝顺的,你儿媳妇却不大贤惠。宏生刚当县长那会儿,胆子是挺小的。可是我不出声儿地鼓励他。他收礼收得越多,心越黑,我越对他体贴。他在外面拈花惹草,买金送银,我也不去管他。他这么招摇,我知道他早晚要出事的,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你也没想到吧?”她叹了口气,继续说:“这两年,我变着法子也积下了一点私房,下半辈子养老是够用了。蒋莉蒋玫还年轻,有的是前途和机会,再说,她们也是姓蒋的,我好像犯不着跟蒋家的人客气。”
她掏出一把小剪刀来,比一比,看一看,拿过那盆花来说:“爸爸,你最喜欢长寿花了,为这盆花,我和王妈没少挨你的骂。你和花的感情是很深的。你看,我代你养得多好。”长寿花叶子苍绿,花朵黄艳艳的,像小型的向日葵。文镜棠把剪子夹着花朵,淡淡地说:“我闻见那股花肥的味道就想呕,不是爸爸下了令,我是不想养的。这把剪子我磨了很久了,那么作呕的味道,我也不用再闻了!”
“咔喳”一声,她剪掉了一朵花;“咔喳”一声,又是一朵。两朵残花落在蒋毅的鼻子底下,蒋毅头上渗出了汗珠。
文镜棠拿手帕给他擦着汗说:“你怎么了?你很热啊?宏生不在身边,我就是你的亲人。要我做什么,你只管开口。哦对了,你开不了口了。那么你自己要保重身体才好。有一件事,我早就想问你了。是84年6月23号吧,宏生把我骗去你家,借酒盖脸,玷污了我。你当时就在隔壁,为什么不哼一声?这个主意是不是你出的?其实宏生追我的时候,我已经快和俊辉结婚了。我和俊辉一个弹筝,一个吹箫,学的都是乐器。人家说琴瑟和谐,又说琴箫和鸣,我们俩呀,却自己编了个曲子,把筝和箫融起来了。二十出头的人,有这份才华,也算个不大不小的奇迹,对不对?可是宏生插进来了。我不理他,你就帮他想了个生米煮成熟饭的好办法!他一向不是那么胆气壮的人,要不是爸爸给他做军师,他不敢这样胡来的。你看,你默认了,我早知道是你。你大概不明白这事对一个少女来说意味着什么!足足有半年时间,我晚晚发恶梦,半夜里总梦见有人站在我床边,一下一下地咽口水。要醒又醒不过来。为这事我还落了个头疼的毛病,这么多年也没看好。”
她想了想又说:“当年我失了身,一时糊涂,把有些东西看得太重;真正重要的我反倒放弃了。我看着俊辉娶了别的女人,伤心得几个月睡不着觉。你知道失眠的感觉吗?俊辉出国了,听说活得很好。我就一辈子留在小城做个无所事事的官太太?不,我当然不愿意。爸爸,说也奇怪,你那时那么看得起我,帮你儿子处心积虑,真正到我嫁了来,你又不拿我当回事。我爸爸是个酒鬼,妈妈懦弱,弟弟只会沾姐夫的光。你见到他们的时候,多得意啊!多么居高临下!你是家长,你永远正确,你说一不二,你就是蒋家的天——可惜天塌了!你成了一个废人!哦?你不乐意了?没有了宏生,你耍脾气给谁看呢?没有了钱,你这单门独户的高级病房还能住几天呢?”
她慢条斯理地喝了杯水,轻轻一夹,剪下了长寿花仅剩的一个含苞待放的花骨朵,然后凑上去,几乎和蒋毅脸贴着脸:“我要走啦,祝爸爸像这花儿一样,健——康——长——寿!”
她把那盆花横着在床头柜上一放,泥土洒了一地。她走了,料想待会儿护士进来的时候,看到病房这么脏,又会迁怒于蒋毅的。
文镜棠拿走了她认为属于她的一切,只留了一封短信,简要说明来龙去脉,叫两个女儿自己照顾好自己。对蒋玫、蒋莉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蒋莉骇得连哭也不会了,只是干嚎着说:“这可怎么好呢?这怎么好呢?”蒋玫也自垂泪,四分悲痛,六分震惊。原来家族尚有这样一段复杂的前情!她对于人世的感受短短几天间多了些什么,又少了些什么,究竟是什么她说不清,总之一切都不同了。
王妈下了两袋方便面,打了两个蛋端给她们,想劝,又不知该怎么说。在这种情形之下,任何安慰都显得太无力了。蒋玫吃了半碗面,揩揩泪说:“阿姨,你另外看看有没有人家要雇人的。我们家用不起了。”她拿出一个装着钱的信封推过去说:“这是这个月的工资,不要嫌少。多我也拿不出了。”王妈扎煞着两只手,愣了一会儿才说:“不了不了!”蒋玫没懂她的意思,望着她。王妈把信封塞回蒋玫手里说:“我在你们家这些年,蒋县长在钱上从没有扣过我的。你和你姐姐穿不了的衣服,还送我拿回去给孙女儿穿。我不是个没良心的,这钱你们自己买东西吃。”蒋玫说:“阿姨……”王妈温厚地笑了,说:“是真的,再有什么事,也不能把身体弄坏了。你们要当心点。”蒋莉也不嫌王妈土了,也不怕她油腻腻的“围腰子”了,抓住她哭得泪花四溅。
蒋玫想了想,打电话给***办公室的严主任。这人和蒋宏生有点远亲,向来又极得蒋宏生的眷顾。蒋玫第一天到交通局,他还想专门送她去的,只是她不愿意前呼后拥才没送成。电话通了,她刚说了声“严叔叔”,严主任立即说道:“是玫玫啊?唉,唉,你说说,蒋县长那么好的人,怎么就中了人家的暗算?有人整他的黑材料啊!”蒋玫心里一热,说:“那您……能不能想想办法?哪怕让他在里面少吃点苦也是好的。”严主任慌慌张张地说:“玫玫啊,不是我不帮忙,实在是我自身难保。你舅舅也在‘双规’,我跟你爸、你舅舅都是朋友,我自己还怕被人家诬陷,还在悬着心哪!”蒋玫叹道:“那严叔叔,我只求您一件小事。我家里有个老阿姨,煮饭、做家务都没得说的,要不是现在这样,我们也不放她走的。您看能不能……”她话未说完,严主任便说:“我家里是不能收容她的,怕人家闲言闲语。我看能不能推荐到别人家去。”蒋玫将信将疑地说:“那谢谢叔叔了。”她还想告诉他王妈的联系方式,电话里已是一阵忙音。
王妈见蒋玫发怔,叹了口气说:“不用给我操心了,大不了回乡下去,我儿子家里,也不短我一碗饭吃。”
门铃响了。王妈疑惑地说:“这两天没一个人上门,不是又有什么事吧?”蒋莉蒋玫也都惊疑不定。
进来的却是汪涵。他向蒋玫点了点头,勉强笑了一下,目光却扫着蒋莉。王妈去给他倒茶,蒋莉料到没有好事,索性直话直说:“是来离婚的么?”汪涵愣了下说:“什么离婚?你想离婚?”蒋莉说:“那你来干什么?”汪涵嗫嗫嚅嚅地说:“接你……接你回家。”蒋莉先惊后喜,听汪涵说道:“这房子,我看是保不住了。爸爸贪……贪污数额巨……数额不小,房子要卖了填亏空。你和蒋玫不如先住我家去吧。”蒋玫感动地叫声:“姐夫!”蒋莉拉住他的手说:“咱们自己有房子,你忘了啊?玫玫过去住,地方也足够了。”汪涵摇头说:“我打听过了,纪委和检察院的人都说,赃款还得越多,悔改态度越好,判刑越轻。那房子,我们还是卖了,帮爸爸减刑吧。”蒋玫蒋莉连连点头。
王妈倒了茶来,还像以前那样叫他“汪经理”。汪涵惨笑了一下说:“我这个副经理,也不知当不当得成了。不过我有手有脚,总不会饿死的。”蒋莉又是抹泪又是笑,王妈欣慰地看着他们,蒋玫却极想见见陆小川。陆小川就是她的汪涵。
她发消息给陆小川,要他陪她吃顿饭。文镜棠走了,是谁也想不到的事。汪涵肯回来,更是想不到的。她有那么多的话想找他倾诉,以至于都急不可耐了。陆小川回消息给她,却使她更添焦虑。他说他父亲陆同知道他和王娴提分手,打电话来劈头大骂,当晚就闹自杀,是陈翠莲死劝住了。他已经跟领导请了假回家,这时候正在车上。他叫她不要忧心,一切等他回来再说。
陆小川下了车,往家里走。他的步调永远不急不缓,坚定有力。发生了泼天大事,他也难得在脸上流露出来。
他在县里有单身宿舍,除了上次带蒋玫来见父母,他已经很少回老家了。小城这两年公路铺得很好,四通八达。从县里到他家,也不过一个小时的路程。也不知是忙还是别的原故,这一点路就阻住了他探亲的脚步。
上次有蒋玫在,又是带着“任务”来的,他只顾了走路。不像今天,可以静静地、较为闲适地左顾右盼,边走边想。
前面是一座拱形的小石桥,过了桥就该到了。他记得儿时常和邻居家的小孩钻在桥洞里捉迷藏。有一次,说好了别人找他。他在桥洞里藏了一会儿就回家睡觉去了,害得另一个小朋友满村子瞎找,找了他半夜。他觉得很好笑,陆同却打了他一顿。他至今想起来还忍不住要笑。
他跨进家门,陈翠莲“咦”了一声说:“怎么回来了?”陆同也诧异地瞧他。他笑了笑说:“不回来又怪我不回来,回来了又怪我没预约。”陈翠莲不等他坐下,就问蒋家的事,说“新闻播了”,蒋宏生逮起来了。陆小川并不避讳,坦然称是。陆同就说:“你打算怎么着?”陆小川说:“我就是回来问问你们。”陆同冷笑道:“当初你不是很有主意的吗?现在知道问我们啦?”陆小川不言语。陈翠莲拉拉陆同衣角,笑着打圆场说:“回来就好。”她忙着去摊蛋皮,割韭菜。儿子最爱吃韭菜炒蛋皮,对她来说,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了。
陆同、陆小川相对无言。陆同清了清嗓子才说:“你要真是问我,我就告诉你了。”陆小川点头。陆同说:“蒋玫长得好,有学问,素质也不错。她爷爷病了,爸爸蹲了牢,她以后更不会有小姐脾气,养了孩子也不会要姓蒋了。我看就是她了。”陆小川刚要开口,陆同又止住了他说:“你别担心你妈,她偏心王娴,可是也欢喜蒋玫。我又做了主,她不是个不懂礼的人。蒋家有了难,你好好照应蒋玫。旁人说你们这个那个你就当他们放屁。蒋玫是陆家的人了,不要叫人欺负了她。你听真了?”陆小川微笑道:“小蒋知道了一定高兴。”
过了两天,他回到单位。蒋玫容色憔悴,但一见他,就舒展了些。
蒋玫这几天在局里处境非常艰难。因为众人先是观望,至此方才确定蒋县长大势已去,对蒋玫就都有些微妙的调整。原来很热络的,如今变得客气;原来客气的就变成冷淡疏离。蒋玫偏又格外敏感,他们的每一分转变她都痛苦地感到。他们拿她当笑话儿,或幸灾乐祸,或施舍一些同情,她也都一清二楚。所以陆小川的去而复回,对她便是非同寻常的慰藉。
他约她晚上吃饭,她提出还是在小吃店里。他却径自把她带到他们曾经去过的“迪欧”咖啡厅。她几乎顾不上吃饭,迫不及待地把她的委屈、迷茫、愤懑一一地说给他听,说了四十几分钟。末了点了一份“梓排饭”,静下来了。邻座有人抽烟,陆小川叫服务小姐点了一根蜡烛,就不会那么呛。他望着她的脸,隔着摇曳的烛光。她的眉眼很娇脆,鼻子和嘴很小巧,神色安宁、悲哀。
陆小川说:“我回去是劝爸爸的。”蒋玫“哦”了一声。陆小川说:“我爸爸太强硬了,立逼着我跟王娴结婚。我当然不答应。他就说跟我断绝父子关系。”蒋玫拿着勺子的手有点抖。陆小川续道:“他自杀也为了这事。他说你是吃不了苦的,跟着我,只会成为我的拖累。蒋县长……的事,他也知道了。他看了新闻。”蒋玫忽然斩截地问:“你想说什么?”她眼神清亮凌厉,仿佛洞彻了他的心思。陆小川稍微有些狼狈,但还是硬着心肠与她对视,平静地说:“我不怕人家说三道四,也不在乎当科长局长,可没想过为了你,让父母三天两头地喝农药。”他用的是不容更改的口吻,听得出是深思熟虑的结果。
蒋玫陡然觉得面前这个人很陌生。她其实已经明白了,却还不敢相信。小龚成天说他厉害,她还怪小龚中伤。一刹那间,她脑子无比清明,心却慢慢、慢慢地往下沉,沉到脚下。不是她的脚,是他的脚。他践踏了她的心意,也配不上她的情意。她多坐一分钟就多受一分钟的侮辱。她甚至不屑于去质问他,驳斥他。她留下“梓排饭”的饭钱,表示今天是AA制,各付各的。她绝不再沾他的恩惠,站起来就走了。
陆小川一个人坐在那里,无表情地看那蜡烛。他佩服蒋玫的自尊和傲气,不像王娴,至今还在对他死缠烂打。他不会娶王娴的,但更不会娶蒋玫。想看他落魄的人,他要叫他们失望。他也是骄傲的,只是和蒋玫的指向不同。他内心里未尝没有歉疚和伤感,可是与事业相比,那些情绪他都能够克制。况且他自始至终没和蒋玫上过床,假如他要求,他相信蒋玫不会太抗拒的。他想至少在这方面,他没有负她。
从第二天开始,他们不再一起下班了,上班也很少说话。金主任他们都看出来了,不过谁也不会笨到去问他们。一个月后,蒋玫在交通局三个月的“考察期”满了,是去是留,就看三位局长的意思了。蒋宏生倒了,似乎不必给蒋玫什么面子,让她占一个事业编制——多少人盯着呢。想是这么想的,但柳局长不表态;刘局长说小蒋是人秘股的人,人秘股股长最有发言权了。人秘股股长万般无奈,去向张局长讨主意。张局长说:“谁说小蒋不行,谁就担个落井下石的名声——蒋县长这才关进去几天啊?刘局这是把你往风口浪尖上推哩!”说着笑了。人秘股股长急得搓手,张局长笑道:“他往你身上推,你往大家身上推嘛!”人秘股股长豁然醒悟,去向刘局长汇报,说现在都讲民主,咱们局机关全体人员无计名投票吧。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刘局长满意了。不管结果如何,都可以宣称是反对留下蒋玫的人多,横竖又不会有人来查票。那么蒋玫通不过考察,就是大家的公议了。他去请示柳局长。柳局长沉吟片刻说:“就按你们说的办吧!”
这个投票方案一公布,陆小川就知道蒋玫是留不住了。既然是不计名的,他就大胆投了赞成票——赞成蒋玫留在局里。他怕万一全体反对,蒋玫走也走得不光彩了。统计结果,三票赞成,其余都是反对。陆小川暗暗奇怪,除了自己,还有谁这么仗义。
如果零赞成,未免有弄假的嫌疑。局长们觉得这样正好,更像那么回事。
蒋玫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又把笔筒子、小瓷人归还单位。小龚过来神神秘秘地说:“我投了赞成,我觉得你文件写得挺好的。”那口气仿佛是想得到她的感激。他从前一直隐藏着的欲望也以一种轻薄的姿态表现无遗。蒋玫只笑了一笑,就把他吓退了。她那感觉,似乎是准备找人拼命的,如果有人在这时候惹她的话。
小龚走了。陆小川想帮她收拾,她回绝了。
众人各忙各的,有的来拿东西,实在避不过了,就没话找话寒喧两句,说“以后常来玩啊”。蒋玫倔强地不露悲愤,反而笑容满面。她知道,现在她像病菌,谁都害怕沾染。既然这样,她就偏要在临走前作弄他们。她一个办公室一个办公室地道别,感谢他们对她的“关心”,见到任何人都笑着说:“我知道,你一定投的是赞成票。”她谢了人秘股股长,又谢工程科科长,又格外谢了金主任,谢得金主任脸都紫了。她又挨着个儿去感谢张局长、刘局长、柳局长,说他们人好,厚道,代蒋宏生谢谢他们。饶是三位局长多历风雨,也不由得有点红头涨脑。她独独放过了陆小川,没跟他多说什么就走了。
然而柳劲叫了她一声。她很意外。这个柳局长的侄子,被蒋玫讥为“植物”的老实人,在众目睽睽之下,陪她走完了那条长长的走廊,把她送到楼下。她笑着说:“我知道,你也投了一票赞成票。”她想向他道歉,为她以前对他的轻视和刻薄,想想又觉得矫情。她奇怪她竟会有这个念头。若在从前,她是想也不会想的,即使她再怎么感动。柳劲笑了,对蒋玫的话不置可否,只挥了挥手。蒋玫本来没奢望会有人送她走的。
她不想骑车,就推车回家。经过“出发点”理发店,经过“石头记”玉石坊,她的影子擦过它们的门面,她的人却不与它们发生联系。她仰头看看天空。云朵是稀释了的蓝黑墨水的颜色。也有几片零星的墨蓝的云片,像是没掺什么水分,像浓浓的人情。她以前说纯蓝墨水俗气,此刻却感到漫天寒意里的一丝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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