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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斗六星网 六星文学 榕树下 太阳雨(十七)(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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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雨(十七)(十八)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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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2-26 12:08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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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七、生离死别


  天上是鱼鳞样的云片,衬得月亮分外透亮。月下的街道上,许梦圆、陆文咏一前一后地走着。陆文咏说:“放学不回家,叫我出来干什么?”许梦圆说:“把你卖了。”陆文咏笑笑说:“小丫头神神秘秘的。”


  路越走越荒,尽头处,豁然开朗,一片类似操场的大广场,聚着许多人,摆了许多货。因为隔得较远,一时看不太清。陆文咏说:“原来是些小摊。”许梦圆说:“哪会这么普通?你太低估我的眼光了。”走到近处才发现是一个陶瓷用品展销会,有实用的碗、碟、勺、盘,也有大批制作精美的工艺品。许、陆二人穿行在人流瓷海之中,兴味盎然。


  许梦圆开心地说:“那边那边。”轻盈地走过去。摊子上陈列着瓷杯、瓷罐、瓷灯、瓷盒、唾壶、执壶,甚至还有一口极大的瓷缸。陆文咏指着瓷缸说:“都能洗澡了,什么人买呀?”摊主不屑一顾地说:“你不买,不见得人家也不买。”掉过头去跟旁边的摊主说话,显然生了陆文咏的气。许梦圆见了直笑。陆文咏挠挠头,踱到另一处观赏。瓷釜、瓷罂、屏风等物,绘上了花鸟、云龙、飞凤、蝴蝶、松鹤、武士、仕女等等图案,大多是工笔细描,惟妙惟肖。


  许梦圆得意地说:“好不好看?”陆文咏点头说:“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许梦圆说:“功课不紧的时候我就喜欢到处走走,有时候跟朋友,有时候一个人。”陆文咏看她一眼说:“你倒挺会享受生活的。”许梦圆说:“人跟人的活法不同。像我,就不愿压抑自己的天性;我妈呢,其实本性应该跟我差不多,有丰富的文艺细胞,不然我哪有这么优秀的遗传基因?但她另有理想、信念,所以成为一个矛盾综合体。我拉她来了几次,她不是没空,就是累了,迄今没有成行。”


  陆文咏笑了:“所以找我来替补?”许梦圆也笑:“你能做我妈的替补,说明你地位已经很高了,还不满足啊?要是吴以兰知道,该说我重……说我有了新朋忘旧友了。”陆文咏说:“就算替补,来看看这一类的展销,也非常值得。”许梦圆感叹说:“我妈要是也像你这么想就好了。我觉得她太执着,好在心胸不狭窄,不然就变成偏激了。但是她虽然累,却很快乐。”陆文咏带着点研究的意味说:“你一说起你妈来就没完没了。你们母女感情很好吧?”许梦圆几乎是本能地说:“当然了!不过……”陆文咏说:“怎么?”


  许梦圆说:“上次去焦山时我跟你说过的,她对工作比对我用心,我觉得失落。”陆文咏笑了:“你很诚实,不过有点小心眼儿。她从事的是一件顶有意义的工作,不,应该说是事业,在焦山时我就叫你体谅她了。”许梦圆说:“我已经很体谅了。但她就不像我体谅她那么体谅我。”陆文咏说:“是吗?”口气有些调侃。许梦圆说:“人家跟你说正经的。”陆文咏微笑道:“好,我不打岔。你的意思我明白。”他们在各个摊位组成的庞大“迷宫”中边走边看边说。


  陆文咏说:“你觉得她不是不重视你,但没重视到你想要的程度,对吗?”许梦圆点头:“有好多事,我想说,她没时间听;等她闲一点了,看她那么疲劳,我又不敢说了,只好跟她开开玩笑,帮她放松。”陆文咏赞赏地说:“许梦圆,你很孝顺,也很善良。”许梦圆害羞地笑笑:“谁让我是她女儿呢?可惜,她把精力旺盛的一面全给了别人,下了班永远那么憔悴。”她忽然看了看手表:“马上八点钟了,待会儿会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奇迹。”


  陆文咏说:“这话就有语病,不大不小,算什么奇迹?”许梦圆笑道:“你也太会抠字眼儿了。”陆文咏笑道:“那就请你告诉我,奇迹来自何处。”许梦圆说:“现在先保密,等会儿……”话音刚落,周围所有的小灯一齐亮了。瓷器上打上了灯光,圆润秀丽,光华灿烂。原来在每个摊位上方都接了电线,安了一排小黄灯。八点前却只有几个大灯在角落上没精打采地照着。


  一片灯光笼罩着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瓷器。陆文咏由衷地说:“真漂亮!”许梦圆说:“是奇迹吧?刚才只看到形状和花纹,要到现在才看到光泽的变化。我喜欢这种‘瓷光’。”陆文咏说:“这是你生造的名词。”许梦圆说:“这种光比古玉的光芒更剔透,好像一片梨和一整个大鸭梨的区别;但是又比钻石的光柔和,钻石太硬了,发个光也像钢针一样,扎眼睛;又比金光、银光更平实。”眯起眼睛说:“假如我是近视眼,看到的一定更美。要不然,哪怕是散光也好啊。”陆文咏四面乱看:“那代价太大了。你说这些瓷器是真的假的?”许梦圆低声说:“什么隋唐古瓷啊、宋代古瓷啊,真是文物也不在这里卖了。不过他们仿得很好看,很逼真。美就行了,真的假的,有那么重要吗?”


  陆文咏摸摸一尊青瓷佛像说:“那要看从什么角度看了。”一排白瓷莲花在灯光照耀下,几乎有花瓣颤动的错觉。许梦圆想到了临江大学的荷花池,想到了她和吴以兰倾吐的心事。


  一个青年女子跑来问价。摊主跟他讨价还价:“你看看这样的货色,你看看!已经卖便宜了!你要是有诚意,这样吧,”他很痛苦地做出决定:“再让你三块钱!”


  往前走两步,一位白发老人正给老伴卖弄:“……到了元明清,除了浸釉、荡釉,又发明了浇釉。这一来呢,釉面的厚薄、透明度的好坏都不同了。你看,那是滴黑釉,那是兔毫釉,那是铜红釉,那是矾红釉……”许梦圆、陆文咏在老人身后偷听,老人明明知道,故意装不知道,继续滔滔不绝:“那个是粉彩,最边上那个是珐琅彩……”许梦圆听得入神,丢开了先前的绮思。陆文咏则有点出神。


  再过一刻钟左右,二人便不紧不慢地往回走。许梦圆手里抓着一袋椒盐锅巴,和陆文咏说话。许梦圆说:“不早了吧?那些陶瓷大概也收起来了。”双臂环抱说:“有点冷。”陆文咏说:“你晚上应该再加一件。”许梦圆说:“这口气像我表哥,他心可细了。”陆文咏说:“以后心里知道就行了,不要老把这事放在嘴上,好像我跟你那位去世的表哥合二为一似的。”许梦圆应了。陆文咏问她:“你就吃了碗面,饿不饿?”许梦圆笑道:“我够了,我怕你会饿。”陆文咏笑笑:“我宿舍有苏打饼干。”许梦圆笑道:“哦,人家储备石油,你储备饼干。算了,我们烤点肉串吃吧,省得你回去加餐。”


  他们在一个小摊子面前等烤肉。铁丝串着鸡肉串、羊肉串、牛肉串、火腿肠、花菜、蘑菇,排成一排,搁在火上烤。烟雾呛人,许梦圆咳了几声。陆文咏把她带到上风。陆文咏说:“这就呛不着了。”许梦圆一笑:“谢谢。”


  两人站在那里等烤肉,谁都没说话。周围是闹哄哄的人群,还有不少小孩子,嚷嚷着响成一片。这热闹更衬出了他们之间的清寂。


  肉烤好了。陆文咏给了钱,把大的那一串分给许梦圆,自己吃小的。两人沿着刚才的方向继续走。


  许梦圆咬了一口,叫道:“啊!”陆文咏关心地说:“烫到了?”许梦圆说:“不,是真好吃!我以前从来没尝过鸡肉串,都是吃牛羊肉的。想不到鸡肉也这么鲜嫩。”陆文咏笑着说:“不怕禽流感啊,还吃鸡肉。”许梦圆满不在乎:“又不接触活鸡,高温烤过,有十万八千个细菌也杀死了。”陆文咏笑了,有点宠溺的意思。他在父系母系两边都是排行最末,家里同辈的全是他的哥哥姐姐。有个许梦圆这样活泼灵气的小妹妹,是很新鲜的感受,况且还可以无话不谈的。他说:“我以前根本不吃小摊子,后来有个朋友老拖着我吃,就习惯了。”许梦圆说:“朋友?男的女的?是不是嫂子啊?”


  陆文咏笑了笑,有点忧郁:“差一点儿就是了。”许梦圆胸口“格登”一下,带点刻薄地说:“人家没给你留什么纪念品吧?只好拿着一串鸡肉睹物思人。”陆文咏笑了:“你还挺幽默的。实话跟你说,我是从今晚开始,才真把你当成我小妹。”许梦圆心中一暖,跟着又生出疑问:“那前两天呢?”陆文咏老实地说:“前两天只是为了给你增加些学习的动力,觉得有天分的同学退步了可惜。”许梦圆说:“为什么跟我说这个?”陆文咏说:“因为忽然想跟你说点心事。我没跟别人说过。”许梦圆隐隐有些预感,轻声说:“好啊,你说。”


  陆文咏娓娓地说:“我在大学谈过一个女朋友,叫杜云倩。她后来出国治病。她的病,很难治。”


  许梦圆不再满脸幽怨了,带一丝同情看着他。陆文咏说:“她临走前说,国外的医疗条件要好一点,并不是完全没有指望的。她还叫我这一整年不要跟她联系。”许梦圆轻轻地说:“她对你真好,自己有病,还不让你担心。”陆文咏望着不知名的远方说:“是啊!她跟我约定如果她痊愈了,就在一年后的10月10号和我见面,说那日子象征了十全十美。再过半个多月,我就能见到……或者永远见不到她了。”


  许梦圆拉拉陆文咏的袖子:“她没事的,吉人自有天相。你一定会见到她!”陆文咏感激地看她:“谢谢!”


  一辆出租车从他们身边掠过,方向与他们相反。二人正说着话儿,都没注意。车里的男人却是一怔,那是罗昌明。他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后面却坐着姜桦。姜桦闭着眼,很疲惫的样子。罗昌明朝她看看,没说话。


  姜桦说:“师傅,麻烦开快点儿。我们有急事!”司机说:“已经最快了。”姜桦靠在椅背上,右手按了按额头,这回是对罗昌明说话:“你也不早点告诉我。”罗昌明说:“打你手机一直关机,家里电话又没人接,我就猜到你在居委会加班了。”姜桦睁开眼,呆呆地看着外面,半晌才说:“方静萍的爱人虽然是个老病号,听说病情一直还算稳定,怎么就突然恶化到要动大手术的地步?”罗昌明叹息着把经过说给姜桦听了。


  原来严芷清负气出走,严正当时气头上没有拦阻,过后越想越不安。毕竟父女连心,女儿孤身在外,怎么能不挂怀?何况这不省事的女儿好走极端,有过“前科”,很难说会弄到怎样一步田地。在方静萍面前他故作强硬,私下却大街小巷地到处找。无独有偶,方静萍也背着严正寻找严芷清。起先,他们都锁定在庞元元家附近那间足疗店,到那儿一问,严芷清辞职半个月了。人海茫茫,要把严芷清顺顺当当找回来,等同于大海捞针。而在严正看来,家丑不可外扬,这种事又是万万不能托朋友帮忙的。从前就曾闹得沸沸扬扬,好不容易事过境迁,议论的人少了,难道主动激活人家的记忆不成?


  方静萍也还罢了,严正的身体底子素来不佳,顽疾缠身,时时发作;加上操劳奔波和心情焦虑,三下里夹攻,精气神儿已经耗干了。他没有立刻垮下来,纯因一股要找到女儿的信念在支撑。有一天,在一条小街的足疗店门口,严正犹豫半晌,鼓起勇气上前。店里的女人看他要进不进,好半天了,都嘻嘻哈哈地笑,这时便往里拉他说:“先生,进来哟,我们手艺很好的。”严正生平怕与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这时却不得不进去说:“我不是……不是要做足疗。”女人们娇滴滴地笑着说:“假正经,不要服务你会进来?你们男人就喜欢这一套。”严正想起女儿或许平时也就是她们这副状态,心如刀割。他嗫嗫嚅嚅向他们询问严芷清的下落。她们扫兴地发现他只是来打听人的,有的便顾自抽烟不理,有的便说着似是而非的疯话引他发急。等到他发觉他被人家戏耍了,才愤而离开。


  出门不远,临过街的地方,他的意志力突然崩溃了。他相信他找不到她了,而她此刻就在哪一家足疗店,或者洗头房,或者浴城里作践着自己。肝部一阵强烈的不适,不是痛,是一种混合了痛、酸、糟心的异感。他昏倒在路上。足疗店那几个惊慌的女人随即拨了120把他送到医院。


  医生检查过后便知大事不好,即时就要手术。闻讯赶来的方静萍和严汉和只来得及和他说了简单几句话。那是他极短暂的一阵清醒,他说:“芷清找不到了,唉,找不到了!”


  足疗店的女人当中有一个胆子大些,又心软些的,特意跟过来,问知方静萍是严正的爱人,便把他昏倒前的情形一一二二说了一遍,说:“不知道他找什么人,看样子不是一天两天了。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不关我们的事啊,他也是个正派人,什么服务也没做。”方静萍越发伤痛。严汉和担心父亲又忧心母亲,姜桦的手机拨不通,便打电话给罗昌明。


  姜桦听完,不知说什么才好。罗昌明停了半天才说:“不是我咒人,我希望静萍有点思想准备。”


  二人赶到手术室外的走廊上,见“正在手术”四个红字亮着,便紧挨方静萍、严汉和坐下。大家相顾无言。


  方静萍死死抓着严汉和的手,脸色煞白。严汉和勉强安抚着母亲说:“爸爸不会有事的!”方静萍说:“他……他是十几年的老毛病了,一直吃药控制。我就怕……就怕……”姜桦说:“静萍,别多想了。这儿的医生很有名的。”严汉和说:“妈,我去给你买份盒饭来,你一晚上没吃东西了。”方静萍只得松了手。严汉和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往外走。罗昌明忙伸手拦住他说:“你陪陪你妈,叔叔去买。”


  才走了两步,手术灯灭了。门开处医生走了出来。方静萍望着医生,不敢询问。严汉和也站在原地,眼巴巴地问:“医生,我爸爸……”姜桦、罗昌明一齐屏息凝气。医生说:“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


  严汉和重重地坐下;姜桦、罗昌明不约而同看向方静萍。


  方静萍木木地坐着,神情呆滞。医生的话音在她脑子里变得很慢很怪异:“尽——力——了,尽——力——了……”医生的嘴仍在动,方静萍却只反复地听到“尽力了…………”一时间只觉得姜桦、罗昌明的脸忽近忽远,天花板和地面水纹一样波动,渐渐地旋转起来。正眩晕时,一片漆黑,像忽然盖上了一口大箱子。黑暗中闪出星星点点的金色,又有黄色、桔色、橙红色。一个一个暖色调的透明的小球到处漂浮。小球慢慢集结、蠕动,颜色转为晦暗阴森,那是病变的细胞。


  “静萍,静萍!”随着两声叫,“啪”的一声,所有的球体都炸裂了。有一丝细光横切过黑暗——方静萍睁开了眼睛。


  她躺在椅子上,医生正给她检查。姜桦、罗昌明焦急地看着她。严汉和强忍悲伤:“妈,你醒了。”医生说:“没事了,只是轻度晕厥。”姜桦说:“谢谢你啊医生。”向方静萍说:“吓死我了,你刚才牙关都咬紧了!”罗昌明推推严汉和。严汉和扶方静萍坐起来说:“妈,你歇歇,我们回家了。”方静萍的声音微弱:“我要见你爸最后一面!”严汉和说:“医生说你最好明天来看。我们先回家去,好不好?”方静萍不依,到底看过了严正的遗容才肯回家。


  几人来到严家。严汉和关上门。方静萍扶一扶桌上的全家福,又掸一掸床单,见茶几上有一盒烟,便用一种反常的平静说:“这是老严前几天抽的烟。”把烟盒盖上放好,招呼姜桦和罗昌明坐。姜桦红着眼睛说:“静萍,你要坚强点。你一向是最乐观的。”方静萍恍若不闻。严汉和走到她身边。她温柔地抱着儿子,慢慢地说:“妈要挺过去,你也要挺过去。你还要开水果店,再开分店呢,啊?”一句话才说完,眼泪已流了下来。严汉和伏在方静萍的肩上,一边哭一边说:“知道了。”方静萍说:“乖孩子,不哭,不哭,妈在这儿……”边说边哽咽起来,一声响过一声,终于撕心裂肺地大哭起来。严汉和搂着妈妈,泣不成声。


  姜桦也不禁流下泪来,推着罗昌明说:“你劝劝他们,劝劝他们。”罗昌明吸着鼻子说:“让他们哭吧,哭出来好受些。”


  方静萍哭着说:“老严,后天就是我四十六岁的生日,你说你要送支钢笔给我,你从来没有说过不算哪你啊……”


  当晚姜桦在严家耽搁到近十一点半钟才回到家里。许梦圆听到声音,开了房门出来说:“这么迟才回来呀?我都睡了一觉了。”突然发现不对,问道:“妈,你怎么了?”姜桦想说什么,却垂下两行泪水,忙转身进了卫生间。许梦圆大为慌张,还不知道是什么事,心已经疼得皱起来一般。她追到卫生间说:“怎么了?是不是爸爸又气着你了?”姜桦这才说道:“你方老师的丈夫去世了!”许梦圆当场便愣住了。


  这边,罗国兴家里,罗小杰听罗昌明说了噩耗,不停地重复:“真的假的?真的假的?”罗国兴轻轻呵斥:“这种事还能乱说么?”罗昌明只管发呆。罗小杰说:“方老师太可怜了!”罗国兴却说:“要想个办法通知严芷清。”


  严芷清的手机没人知道,她同方静萍向来是单线联系。她的QQ也不加任何熟人,严汉和原在她的好友里,后来也拉黑了。她不知家中遭逢巨变,晚上在足疗店里做完事,深夜还回到简易的与人合租的宿舍里上网聊天。


  QQ上的头像一闪一闪,她一一点开,有的扫一眼就关了,回都不回;有的简单回上两句,相当敷衍。只有一个名叫“大头姐”的,她仔细看了一下留言。自从一个多月前加了以后,她和大头姐的网络友情一日千里。她的爱好,那人都有共鸣;她的憎恶,那人感同身受。对许多事她们有类似的看法,偶有分歧,大头姐也像一位温和的大姐容让着她。她对那人的信任与日俱增,除了真实姓名不说,连从事的职业都说了。对方非但不厌弃,还很感叹了一番。如今大头姐日益成为她倾诉的对象和情感依赖的第一人选。生活中,四顾茫茫,反而没一个人这么得她的心。


  严芷清约她见面,她说她远在外地,哪能说见就见,什么时候时机成熟了她过来看小妹妹。严芷清要她手机,她说她大概不久就要去别的城市,等有了新号码再说吧。严芷清有点怪她不坦然,甚至怀疑她是方静萍扮的,细看聊天纪录却似是而非,对严家的家事也不像真的了解。到后来严芷清也不去深究这个了,网友而已,何必执着?投缘并且真诚关心她就好。归根结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这晚大头姐问她最近好不好。她回复说还行,问对方还在不在线。大头姐说在呀,看电影呢。严芷清好奇问她在看什么。她说看的是《大鱼》,美国片子,讲父子怎样由误解变成理解,是用非常奇幻的方式去讲,像童话故事一般。跟着便发了个链接过来。严芷清收藏了,发个“OK”的手式。对方说父子,她想到父女,对方说理解,她想到闹翻。她飞速地敲击着键盘,流水似地吐出一连串的往事。之前她已说过不少,这回说得更多也更深。大头姐安抚她的同时还不忘幽她一默:“要不要这么激动啊?惊叹号一个接着一个,跟下雨似的。”严芷清一看,从上到下,满眼叹号,还真像下雨,不由得发个呲牙笑的表情。


  大头姐说:“最近跟家里联系了吗?”严芷清说没有。大头姐说:“有机会回家看看嘛,看完就跑,他们又不能把你禁锢了。”她这样一说,严芷清想起不久就是方静萍的生日,是该回家一下的。她说:“姐呀,你不说我差点忘了亲妈的生日。你要是我的管家多好。”大头姐笑说:“哈哈,我这种VIP级别的,给奥巴马当管家都怕薪水低哎。”


  严芷清尚未得知严正的死讯,许梦圆已为了这事打算去跟陆文咏“忏悔”了。


  次日放学前,她去找陆文咏说有事和他说。陆文咏笑说他恰好也有事要找她。原来他是要和她商议校刊《芳草地》的出版和赠阅。这是陆文咏带的文学兴趣小组的“汇报演出”。他终究年轻,脱不尽青年的好胜之气,一心要把这杂志的头炮打响,为兴趣组正名,让学生们露才,向那些贬低、轻视他的老教师们展示教育成果——除了遭遇不幸的方静萍以外。谁料许梦圆心不在焉,陆文咏很有些不快。


  许梦圆原是参与《芳草地》的积极分子,首期的头条就发了她的作品,加上私交甚笃,陆文咏视她为可倚重的骨干。哪知她不像他以为的那样激动、雀跃,还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加上上午听许梦圆的班主任说起,许梦圆一整天上课都神不守舍,颇有故态复萌之兆,便说:“你专心点行么?还有,你们老师说今天上课你又开小差了,你答应过我什么?”许梦圆恍恍惚惚地说:“什么?”陆文咏有种上当受骗般的气愤,这时便说:“你到现在还在走神……算了!”转身而去。他差不多一转身就后悔了,只是一时下不得台。许梦圆没有如往日一般叽叽喳喳同他狡辩说理,他倒有些不习惯。走了一程,到底不放心,又折回来,见许梦圆仍是站在讲台前面,便走过去拉她坐在第一排,自己俯身伏在讲台上。


  他说:“家里出什么事了吗?”许梦圆定了定神说:“不,是方老师,她丈夫死了。”陆文咏默然片刻:“我听说了,所以她没来上班。她和你妈是好朋友,你妈那么善良,一定也很为方老师伤心吧?”许梦圆点头:“当然了。昨天晚上我看她难过的样子,我知道她不仅是为方老师,也是为了爸爸。”陆文咏说:“你爸爸?”许梦圆想了想说:“他走了,为了另一个女人。”


  陆文咏明白了几分:“触景伤情,方老师他们是死别,你父母是生离。”许梦圆说:“我突然觉得生命真脆弱。一个活蹦乱跳的人,能说话,会思想,说没就没了。”陆文咏说:“你看你,眼睛都红了。”掏了大手帕递给她。


  许梦圆闻到手帕上一股“六神”牌肥皂的气息,有点耳热心跳,忙摇摇头拒绝了手帕,过了会儿才怯怯地说:“经过这件事,我比以前又多懂了一些东西。我现在知道拿生生死死开玩笑是不应该的,那是最庄严的大事。我想跟你坦白一件事儿。你一定会生气的。”陆文咏说:“是吗?”许梦圆说:“你保证不生气吧?”陆文咏说:“好,我保证。”许梦圆说:“其实我没有表……”陆文咏猛地站直了身子说:“好了!”许梦圆忐忑不安地瞧着他。陆文咏不自然地笑了笑说:“天不早了,回家去吧。《芳草地》明天我让吴以兰他们代你打理。”


  许梦圆说:“可是……”陆文咏温和地说:“路上小心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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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22-2-26 12:09 |只看该作者
  十八、兰花草


  “关工委”里,各人都在自己的桌子后做事。罗国兴和沈慧欣在商量着什么。二人为了庞元元产生的一点嫌隙,早被众志成城救丁盛的大行动给弥合了。姜桦捧着一叠材料过来,放在罗国兴桌上。罗国兴说:“姜主任,今天情绪不高嘛?”姜桦勉强笑笑:“出了点事。”沈慧欣担心地说:“圆圆……”姜桦说:“不是,上次我们帮扶的残疾青年严汉和,他父亲去世了。”沈慧欣说:“嗬哟,这是从哪儿说起!”


  罗国兴说:“我听昌明说了。严汉和的妈妈不就是方老师吗?”姜桦说:“是的,我跟方老师后来倒走动得挺勤的,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王霞放下手中的针线说:“这也就是老话说的‘人有旦夕祸福’了。”想想说:“严汉和还挺得住吗?水果还卖不卖?”姜桦说:“他说等他爸爸过了‘头七’就营业,说要让方静萍过上好日子。”罗国兴一拍大腿:“这才像个男人!”


  沈慧欣向姜桦说:“儿子懂事,总算是个安慰。你这两天有空多陪陪他们,手上的事有我们呢!”姜桦笑笑说:“闲是闲不下来的。方静萍那边,晚上我抽空去就是了。”


  几人开了个短会,把各自情况汇总了一下。施玉芬字最漂亮,一手硬笔书法秀丽中不乏棱角,人见人赞,当下就由她做了简明扼要的记录。王霞文化程度低,看到她的字总是很佩服她;也正因文化程度低,施玉芬最不感冒的就是王霞。


  会开完了,沈慧欣跟大伙儿道了再见就骑车回家。一到家小敏就噼噼啪啪一顿告状:


  当天下午,小敏准备到市中心的大超市多买点东西,路上发现钱没带够,折回来取。门一开,就见七八个年轻人有站的有坐的,有随着音乐跳舞的。有一人头发染成红色,另一人半红半黄还带一点白,打扮得比在程天家扮鬼那次还要夸张。


  穿着大衣服、扎着大辫子的小敏与程天他们的五颜六色形成奇特的对比。程天只管微笑。小敏当时先愣了愣,就尖叫着“救命”夺门而逃。她这一出去,直到晚上七点多钟估摸着程天的三朋四友都走光了才回家来。程天没事人儿似的。小敏憋着这股气,沈慧欣一回来她就来了个竹筒倒豆子。沈慧欣不为己甚,在厨房里做菜,叫小敏打下手。


  小敏说:“奶奶,他带了那么多坏人回来,你不骂他,还做菜给他吃?”沈慧欣说:“那些是他的朋友,虽然穿得夸张,也不能就说人家坏。你不是仔细检查过了,连一针一线也没少吗?”小敏说:“我知道,不过我看不惯他们。程天也不晓得道歉,还朝我笑呢!他是有意气我的!”沈慧欣说:“待会儿我跟他谈谈。”


  程天在房里打手机,语气轻松:“……沈奶奶白天出去有事,我一看是个机会,赶快把毛头他们都叫来了,大家好久没聚一下了嘛,谁知道那丫头提早回家呀?可惜你不在,没看见她的样子,嘴巴都张大了,哈哈!啊?搬来的目的?我声明啊,现在是没这个想法了,刚开始时确实是想拿她寻开心的,而且我也没那么孤家寡人是吧?万一……有时候我想有人陪陪我呢?还有啊,我还想用以前房子的租金买个笔记本电脑,那不省得上网吧了吗?……哪够啊,他们汇给我的钱刚够我零花的。半年房租一拿我就有钱买了——搬来住真是太上算了。”


  沈慧欣在外面喊:“程天——吃饭了。”程天向外面喊:“来了。”向手机说:“不说了,吃饭了。羡慕?那倒是,在这儿顿顿吃得舒服,热汤热水的。今天沈奶奶亲自下厨,又有口福喽。拜拜!”


  他来到饭厅。沈慧欣和小敏正把饭菜一样一样放好。沈慧欣对程天说:“去拿一下筷子。”程天懒懒地不想动,沈慧欣又催了一声,他才磨蹭着去了。不一会儿回来,他把筷子递给沈慧欣和小敏。沈慧欣说:“谢谢!”小敏绷着脸不吭声。程天嘀咕一句:“没礼貌。”小敏说:“你有礼貌?趁家里没人,把外人往家带。”程天说:“不是外人,是我朋友——又不是上门打砸抢的,不就把家里弄乱了点儿吗?”小敏说:“一点儿?我和奶奶收拾了好半天。”程天说:“就算是吧,又怎么样?我带朋友来玩玩的权利都没有?那我住你们家干嘛来了?”小敏说:“谁请你了?”程天说:“沈奶奶请我了!”


  沈慧欣说:“好了好了。”向程天婉转地说:“不是说你没权利,但是你要尊重一下小敏的劳动成果。我这房子也不算小,她打理一遍不容易。”程天没言语,顾自搛菜。沈慧欣说:“你的作息时间怎么跟一般学生不一样的?今天是星期六,也就算了,平常你也睡到九、十点钟才起来。”程天说:“我不上学了——除非心情特别好。”沈慧欣说:“能不能告诉沈奶奶,为什么不上课?”程天一边吃菜一边回答:“他们经常批评我。有一次联欢会,本来我有一个独唱,老师非要我参加大合唱,说独唱的人够多了,合唱队的男生部里还差两个人。”沈慧欣说:“这有什么?都是为集体增光。”程天说:“凭什么?三个独唱,为什么就把我并到合唱里去?我不愿意,老师就说我个人英雄主义。个人英雄主义有什么不好?反正也是英雄。如果在战场上,我宁可像王成、邱少云那么壮烈,也不要在大部队里,‘砰’一枪,就死了。”


  沈慧欣说:“死都死了,还顾得了别的?那时候心里只有国家,要是都想着青史留名,仗就没法儿打了。来,喝点汤。”小敏闷头吃饭,偶尔看一下他们。程天喝了口汤,扒了两口饭,一边咀嚼着一边说:“有次生病,我请假在家里待了一天,觉得特别舒服。打那以后,我就三天两头地请假,后来就不一定请假了。真奇怪,他们到现在也不开除我。对了,因为我爸捐了一笔钱给学校,其实还不如说是我的托管费呢。”


  小敏插话道:“你神气,有个有钱的爸爸。你投胎投得好。”程天哼了声说:“跟投胎没半毛钱关系,又不是我……”沈慧欣眼见这话要触到程天的身世,便岔开去了。小敏仍是忿忿难平,说:“这么点大的人就要享受,窝在家里。”程天不屑地说:“你根本没懂我意思。我觉得在家待着,要么一个人,要么跟朋友聚聚,比跟老师、同学在一块儿惬意。”沈慧欣看着程天:“哦?”


  程天见引起了沈慧欣的注意,来了兴致:“比方说,我在家一个人用一张桌子,上了学要两个人共享;我在家里,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在学校就不好随时随地地吃;我在家连衣服都不洗……”小敏插嘴说:“脏死了!”程天说:“我送到洗衣房,到学校老师要分派我擦黑板、扫地。扫地就挺累了,擦黑板有好多粉尘,吸了会得肺病的。”沈慧欣引导他说:“那你们老师成天在黑板旁边讲课,他就不怕吸粉尘、得肺病?”程天很认真地辩解:“那是他的职业,他拿工资的。”沈慧欣说:“三百六十行,行行拿工资,他为什么单选了老师这一行呢?”程天笑道:“多半他本身学的就是师范,不干这个干什么呢?做家教又有外快,一年还有三个月的寒暑假。”小敏放下饭碗,去拿纸擦嘴。


  沈慧欣说:“可不能这么想。有些做老师的明明有别的择业机会,是自己放弃了。三个月的假期也不能抵消九个月的辛劳。而且……”她笑了笑:“你不能总是从利益的角度去猜度别人,这世上还是有些东西是金钱不能买到的。”程天这回难得地表示赞同:“倒也是。”沈慧欣没想到他会认可,说:“我说的是一种精神境界。”程天说:“我说的是自由。这一点就是美国好了。人家都是各人管各人。”搁下饭碗:“吃饱了。”沈慧欣开始收拾桌子:“美国文化和咱们国家不同,它里面有些东西是好的,比如重视个人价值的体现。不过任何东西一走极端就有问题。你知道美国是‘青年人的天堂’,知不知道也是‘老年人的地狱’?因为老人和子女也是各管各。”停了停说:“帮沈奶奶收收碗,年青人手脚利索。”


  程天只得帮着收拾,又叫:“小敏,来收碗。”沈慧欣笑了:“你又叫她干什么?”程天说:“她拿了工钱,应该做嘛!”


  一老一小把饭碗放到水池子里,小敏洗碗,沈慧欣在摇椅上一晃一晃,和程天拉家常。苏联歌曲《三套车》的旋律在室内回旋。


  程天可怜巴巴地说:“我能不能换个音乐听听?”小敏猛的回头瞪他。程天看她:“你干嘛一听我换音乐就跟我仇人似的?”小敏心直口快地说:“奶奶不让说。”程天说:“沈奶奶,你要是真喜欢我,就别什么都藏着掖着。”沈慧欣脸色不太自然:“没什么,小敏哄你呢!你要换就换吧。”程天笑看了小敏一眼,随手拿张碟往音响里一放,出来的居然是老歌《兰花草》。


  程天说:“错了。”刚要再换,沈慧欣阻止说:“听一会儿。”自从那个雷雨夜,噩梦中惊醒后得到沈慧欣的温情抚慰,程天领略到久违的关爱,对沈慧欣的态度有了较大的转变。沈慧欣平时都顺着他,但偶尔提出什么要求,程天多半会克制自己去遵从她。


  沈慧欣径自出神,仿佛想起了很多前尘旧事。歌曲的第二段又唱起来,仍是那回旋深情的调子。


  程天听得很用心,沈慧欣听得颇有沧海桑田之感。是几十年前的事了,然而她记得那样清楚。在一次联谊会中,年轻的林院长和她合唱过这一支歌。当时好多人为他们鼓掌击节。在唱“朝朝频顾惜,夜夜不相忘”时,林院长那深情的眼神,温暖的笑容,沈慧欣仍然历历在目。


  歌放完了,沈慧欣回过神来,轻叹一声。程天又去摁了重复键,歌声再一次回响起来。小敏稀奇地看他。程天说:“干嘛看我?我也是有选择的。我顶不喜欢苏联歌,可是咱们中国的嘛,又另当别论。沈奶奶,这首蛮好听的,叫什么名字?”沈慧欣说:“叫《兰花草》,是胡适作的词,张弼谱曲,后来又有人重新编过曲。它流行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她一边说一边摇晃着摇椅。程天衷心赞赏:“高端大气上档次,好歌!”沈慧欣笑了:“难得你会喜欢这个。”


  程天是跳跃性的思维,这时便说:“你不是说你有个儿子吗?我想跟他交朋友。他上哪儿去了?”


  摇椅停下来了:“他暂时……不回来。”程天很是不解:“为什么?”小敏说:“你怎么这么多话?奶奶累了,你让她歇歇。”程天说:“我跟沈奶奶聊天,请你不要管隔壁闲事。”又向沈慧欣说:“怪不得你要我来一块儿住。你们家是冷清。爷爷呢?他不是去出长差吗?还不回来呀?”小敏恨声道:“你再问东问西,晚上没饭吃!”


  程天说:“满大街都是吃的,你不煮饭我就饿死啦?”他是想到哪里说到哪里,刚才的问题早忘了,随即想到另一个话题:“沈奶奶,你知不知道,日本有个公司很特别,建了个大房子,分成好多间,都是隔音的墙,互相之间听不见。很多人花钱进去,什么都不做,就是在房里喊‘爸爸、妈妈’。有人喊几声就出来了,有人喊一个小时,把嗓子都喊哑了,挺重口味的吧?”


  沈慧欣半信半疑:“是吗?有这样的地方?”小敏说:“花钱喊爸妈?肯定是他瞎编的。”程天说:“你out了!我是从网上看到的,还是个正规的网站。那文章还说,这些人都有个不幸福的童年。有的一生下来就被扔掉了,有的还被虐待,有的是被家里人忽视。”他说着这些话,自伤身世,没留心沈慧欣的脸色越来越差。小敏反驳程天:“那又怎么样?喊两声就好啦?”程天说:“反正心里就松快多了。这是一种发泄。我们市要是有这个地方,我也花钱去喊!”小敏不知他父母移民的真相,还想追问他为什么要喊;程天一时说漏了嘴,正想如何骗过这个傻丫头,沈慧欣却一下子站起来,艰难呼吸着倒到沙发上。程天呆住了。小敏跑过去,急叫:“奶奶!奶奶!”跑回沈慧欣房间拿来喷雾剂,对着沈慧欣嘴里连喷了几下。沈慧欣渐渐缓过劲儿来,虚弱地笑了笑:“老毛病了。”小敏扶着她回房间,程天满心疑问无法出口,上前帮着搀扶。小敏心想:“这还差不多。”


  沈慧欣的病势竟是不轻,第二天班也没能上,全天躺在床上,慌得程天和小敏两个人守在家里。小敏代沈慧欣向单位打电话请假,倒叫罗国兴说了好些不过意的话,什么“是我这个主任没当好”,“她平常太累了,我们关心不够”之类。


  罗国兴挂了电话,摆弄了一会儿桌上的文件,拿下老花镜,捏捏鼻梁说:“老施啊,麻烦你上隔壁请个年纪轻的人来。”施玉芬自视甚高,平时不大服管,但罗国兴难得吩咐下什么事情,她还不至于当面驳回,当下一言不发地去了。不一会儿,她带着居委会那中年男人进来了。


  那男人走到罗国兴桌旁问:“罗主任,您有事儿吗?”罗国兴拍拍他说:“我眼睛不好使了,你来帮我看看这一段说老同志什么。”那男人便过来读给他听:“对于特困、后进、劳释青年,如不能及时得到关怀和扶助,极易惹是生非,滋生犯罪,是社会不安定的一个潜在因素。”他笑道:“下面的话您肯定爱听:‘同言而信,信其所亲;同令而行,行其所服。’老同志有较强的工作能力和较高的政治水平,他们从事关心下一代工作,有他们特殊的优势,有助于保护青少年合法权益。看到由于自己的工作,广大青少年……”


  王霞和丁盛踏着他的话音走进。但室内二人一个读得专心,一个听得起劲,都没有注意。


  那男人继续读下去:“……朝气蓬勃,茁壮成长,对壮心不已的老同志来说,是莫大的慰藉。”丁盛叫了一声:“罗主任。”罗国兴和那居委会的男人这才发现有人来了。王霞风尘仆仆。丁盛剃着小平头,胡子没刮,衣衫不整,满面是劫后余生的隐忍的激动。


  罗国兴惊喜交集地说:“哦,丁盛……”话音未落,丁盛“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泣不成声。罗国兴跳起来说:“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丁盛站起来:“我不知道怎么谢谢你们了,我……”王霞扶丁盛坐下,施玉芬给他倒水。


  罗国兴不满地说:“有话好好说,给人家看见成什么样子。搞得像旧社会了嘛!”施玉芬关注地看着。丁盛哭着说:“我心急挣钱,疲劳驾驶,撞得人家内出血……”悔恨地捶头:“我真是该死,再坐牢也不冤!”罗国兴拉住他的手不让他再打:“你呀你呀,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丁盛说:“人也扣了,车也扣了,老婆孩子没人管。不是你们,我这辈子算到头了!”他痛悔地流着泪说:“我一被放出来,先去探望被我撞伤了的那个人的家属。人家家里也有孩子,也抱在手上哭啊……”


  罗国兴心软了,放开他的手拍拍他说:“你能将心比心,以后就要注意行车安全了,啊?还好那人有得救,不然你罪过大了。你媳妇儿和女儿也要无依无靠了。”丁盛哽咽着说:“您不去看她,她早就无依无靠了。一年前就是你们把我引上正路,我怎么这么不争气,要大家帮了我一次又一次……”罗国兴说:“希望下次不是我们帮你,是你帮我们。”


  丁盛抬起泪眼:“我帮你们?”施玉芬心领神会,立即解释:“‘关工委’才多少人?人力物力毕竟有限,你经济上站稳了脚跟,就能配合我们挽救更多的青少年。”罗国兴想起来说:“这次把你的车弄回来的是‘建发’的郭总,他曾经也是我们的帮扶对象。”丁盛说:“那……我也要去谢谢他了?”罗国兴说:“你又不是得了什么大奖,谢谢这个,谢谢那个。往后小心谨慎,过上好日子,再帮更多的人过上好日子就是最好的感谢了。”丁盛用力点头:“我老婆还说要给罗主任供个长生牌位,早晚一炷香……”罗国兴假装发怒:“荒唐!再说这种话以后不准你进门!”丁盛惶恐地说:“我知道了,知道了。我回去骂我老婆。共产党的干部不兴这个……我……我先走了。”带着几分狼狈逃出去了。


  王霞“嗤”地一笑:“可把他吓着了。”罗国兴也绷不住笑了:“这小子,一脑子封建思想。下次有普法教育要抓他去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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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发表于 2022-2-26 16:25 来自手机 |只看该作者
不管严芷清的叛逆有多少理由,他父亲的过世都足以教她悔恨终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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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
发表于 2022-2-26 16:26 来自手机 |只看该作者
抛开陆有白月光在前,外带圆圆的年纪,晚个几年,这俩再交流交流也未尝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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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发表于 2022-2-26 16:39 来自手机 |只看该作者
熊孩子的问题更多是缺少关爱,丁盛这样的成年人才是真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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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发表于 2022-2-26 16:48 |只看该作者
浅泠 发表于 2022-2-26 16:25
不管严芷清的叛逆有多少理由,他父亲的过世都足以教她悔恨终身。

是的,终身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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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发表于 2022-2-26 16:48 |只看该作者
浅泠 发表于 2022-2-26 16:26
抛开陆有白月光在前,外带圆圆的年纪,晚个几年,这俩再交流交流也未尝不可。

他们没有相遇在对的时候。这和杨过郭襄的意思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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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发表于 2022-2-26 16:48 |只看该作者
浅泠 发表于 2022-2-26 16:39
熊孩子的问题更多是缺少关爱,丁盛这样的成年人才是真惹事

好在他也被“关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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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发表于 2022-2-26 19:27 |只看该作者
一般得了病就说出国治疗还禁止男女朋友联系的,都是绝症……表情:阅片无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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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发表于 2022-2-26 19:35 |只看该作者
沈慧欣的人生似乎也是千疮百孔的,有许多不可告人的隐痛,是不是吃过了离散的苦,看不得别人孤独,相反生活在蜜罐里的人就愿意待在舒适圈里不爱操心……表情:托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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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发表于 2022-2-26 19:41 |只看该作者
雾鬓新梳绀绿 发表于 2022-2-26 19:27
一般得了病就说出国治疗还禁止男女朋友联系的,都是绝症……表情:阅片无数。

就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表情:小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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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发表于 2022-2-26 19:42 |只看该作者
雾鬓新梳绀绿 发表于 2022-2-26 19:35
沈慧欣的人生似乎也是千疮百孔的,有许多不可告人的隐痛,是不是吃过了离散的苦,看不得别人孤独,相反生活 ...

优雅的沈老令人景仰,又充满亲和力。难得有人同时具备这两种特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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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发表于 2022-2-26 19:45 |只看该作者
父母爱孩子,就应该正常表露,摸摸头摸摸手拿胡茬子扎她小脸逗她笑,若是淘气过分了就给她一下子,再不要时时板着脸做威严的家长,等她长大了生出叛逆心,嘴上不饶赶她出门,背地里拖着病体满世界偷偷寻找,她知道了必定幡然悔悟,但是太迟了……表情:太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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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发表于 2022-2-26 19:48 |只看该作者
不如让程天拿零花钱去资助庞元元吧,一个爹有钱没爱,一个爹有爱没钱……表情:交换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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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发表于 2022-2-26 19:55 |只看该作者
关工委就是爱的传递,前浪拉后浪,后浪推前浪,一个一个的帮扶,一层一层的回馈……表情:涟漪无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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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发表于 2022-2-26 19:56 |只看该作者
陶陶然然 发表于 2022-2-26 19:41
就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表情:小龙人。

求求你告诉我吧,否则翻来覆去地惦记着睡不着……表情:挠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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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发表于 2022-2-26 19:58 |只看该作者
陶陶然然 发表于 2022-2-26 19:42
优雅的沈老令人景仰,又充满亲和力。难得有人同时具备这两种特质。

陶老就同时具备这两种特质……表情:举贤不避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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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发表于 2022-2-26 20:53 |只看该作者
雾鬓新梳绀绿 发表于 2022-2-26 19:45
父母爱孩子,就应该正常表露,摸摸头摸摸手拿胡茬子扎她小脸逗她笑,若是淘气过分了就给她一下子,再不要时 ...

这对父女,令人嗟叹。表情:我亦为之伤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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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发表于 2022-2-26 20:53 |只看该作者
雾鬓新梳绀绿 发表于 2022-2-26 19:48
不如让程天拿零花钱去资助庞元元吧,一个爹有钱没爱,一个爹有爱没钱……表情:交换人生。

这个……我还从没想到过。表情:最强大脑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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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发表于 2022-2-26 20:53 |只看该作者
雾鬓新梳绀绿 发表于 2022-2-26 19:55
关工委就是爱的传递,前浪拉后浪,后浪推前浪,一个一个的帮扶,一层一层的回馈……表情:涟漪无数。

对,他们帮过的人还能再帮别人,这个意义其实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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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发表于 2022-2-26 20:54 |只看该作者
雾鬓新梳绀绿 发表于 2022-2-26 19:58
陶老就同时具备这两种特质……表情:举贤不避亲。

表情:不能相信而很愿意相信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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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发表于 2022-2-26 21:07 |只看该作者
陶陶然然 发表于 2022-2-26 20:53
这对父女,令人嗟叹。表情:我亦为之伤怀。

这是典型的中国式嘴硬心软老父亲,愿悲剧不再重演……表情: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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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发表于 2022-2-26 21:14 |只看该作者
陶陶然然 发表于 2022-2-26 20:53
这个……我还从没想到过。表情:最强大脑是你。

换位思考也许会让孩子们珍惜既定的人生……表情:转魔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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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发表于 2022-2-26 21:18 |只看该作者
陶陶然然 发表于 2022-2-26 20:53
对,他们帮过的人还能再帮别人,这个意义其实更大。

是吧是吧,只靠义务工发光发热的能力是有限的,帮助再传递才是终极目标……表情: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点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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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发表于 2022-2-26 21:21 |只看该作者
陶陶然然 发表于 2022-2-26 20:54
表情:不能相信而很愿意相信的微笑。

请把我的歌带回你的家,请把你的微笑留下……表情:实至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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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发表于 2022-2-26 21:33 |只看该作者
雾鬓新梳绀绿 发表于 2022-2-26 21:07
这是典型的中国式嘴硬心软老父亲,愿悲剧不再重演……表情:祈祷。

现在好多了,随着八零后逐渐做了父母。他们表达感情比较直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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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发表于 2022-2-26 21:34 |只看该作者
雾鬓新梳绀绿 发表于 2022-2-26 21:14
换位思考也许会让孩子们珍惜既定的人生……表情:转魔方。

有此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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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发表于 2022-2-26 21:34 |只看该作者
雾鬓新梳绀绿 发表于 2022-2-26 21:18
是吧是吧,只靠义务工发光发热的能力是有限的,帮助再传递才是终极目标……表情: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点爱。 ...

对,像接力一样,对于整个社会风气的改变会有潜移默化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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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发表于 2022-2-26 21:35 |只看该作者
雾鬓新梳绀绿 发表于 2022-2-26 21:21
请把我的歌带回你的家,请把你的微笑留下……表情:实至名归。

歌声与微笑。表情:暴露年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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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发表于 2022-2-26 21:49 |只看该作者
陶陶然然 发表于 2022-2-26 21:35
歌声与微笑。表情:暴露年龄。

永远的零零后……表情:我爱记歌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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