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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师兄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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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7-25 23:20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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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归隐宋朝 于 2021-7-13 16:00 编辑


文/归隐宋朝


  有时,同情心很可怕。   

  说这话的是我的大师兄,大学同窗、同寝。当我终于明白他说的意思时,我真切感受到了这句话的分量,甚至有些残酷。


  去年五月,我到杭州参加图书展销会,想顺便看看分别十余年的师兄。电话打过去,空号。也难怪,这么久不联系了,换号也正常。两天的工作一天就办完了。归程是事先预定的,尚有一天多的时间。我去了社科院找他,接下来的事却让我难以置信。
       他一年前辞职了。


  他单位的人先是把我问个底掉儿,知道我是他的同学后又一问三不知。这种冷淡甚至敌意让我不解,难道他“腐败”了?他可是这个单位的副职领导。
       越是不解越想探明究竟,给其他几个同学打了通电话,终于联系上了一个和师兄同城的学弟。晚上,学弟如约而至,我们去了岳王庙附近的一个小店。席间,我总算了解了一个大概。

  大师兄还真的陷入了一个桃色事件,他和一个考到他单位的女硕士好上了。接下的事情同此类事件的结局差不多,老婆闹、领导找、对手笑......那女的先辞职走人,他离婚后也辞了职。“可惜了,他可是最有优势的副厅后备干部。唉,执迷不悟啊!”学弟道。
   

“那他现在怎么样?有消息吗?”我问。
      “养花,”他叹口气,“在莫干山,孤家寡人。”
      “没和那个女的结婚?”
      “哼!”学弟顿了一下酒杯,

“气就气在这儿,那女的把他甩啦!”

  看来,师兄到底没玩出什么花样来,也是落了俗套。他曾是我们班的骄傲,曾经有那么多本系和外系的女生追求他。怎么岁数大了反倒把持不住?


  那晚,我思前想后,又和几个同窗兄弟沟通了一番,大家虽然对师兄的变化说法不一,但一致要求我去看看他。我致电票务中心把航程延后一日,又给学弟打了电话。
   

  “行。正好我明天要去德清办事,顺路捎你过去。”
   

  吃罢早餐,我们启程,学弟自己开车。两个小时后进入德清县城,又向西开了一个半小时,
   

  莫干山的秀美与富足呈现在眼前。终于,我们在一处竹林掩映、白墙乌瓦的村落前停下。

“我就送你到这里,不是不想见他,而是怕他尴尬。”学弟有点落寞的说道,“看见没,那半山处就是,你提王大夫就能找到他。回来你不必担心,他会安排的,到杭州给我打电话。”
   

  学弟开车走了,返回德清县。我的心情沉甸甸的,像半山处竹林里没有散尽的雾气。

  这个村子被夹在南北两座山丘之间,只有一条东西走向铺着青石板的小街,大多数房屋分布在街的两侧。我下车的地方是一座普通的涵洞桥,小溪从底下流过,村里的街路也由此拐向了省道。
   

  往村里走可以看到一条小溪沿着小街的北侧向东流去,溪水清澈见底。街路北侧的民居家家都搭起一座小桥,跨过溪流。桥的样式五花八门,有石头的、木头的和竹子的,在绿树浓荫的掩映下煞是好看。
       我走了半里地,遇见一个老头儿,黑瘦黑瘦的,肩扛一根竹杠,顶端缀着一只竹篓。老头儿走路的姿态很有节奏的摇摆,像是在跳舞。我说王栋在哪?老头儿摇头。我说王大夫,老头儿咧嘴笑了,露出一嘴黑牙。他叽了咕噜说了半天,我一句没听懂。后来,他指了指北面半山处,我点头继续前行。
   

  就在我气喘吁吁拾阶而上,来到一片竹林前,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儿跑下来。我说,王大夫家在哪?男孩儿定睛看了我一眼,转身往回跑。
   

  “大大!大大!”


  转过竹林,出现一片空地。一幢两侧带有耳房的老房子和一幢黑森森的木质房屋。两颗奇高的不知名的秃毛掸子似的树,看起来鹤立鸡群。树下一簇花坛,几株紫薇在怒放。
   

  男孩儿牵着一个人从中厅敞开着的门里出来,用手指向我。没错,是王栋。雪白的衬衫,袖管挽到肘弯处,这是他的标志。

  “我的天!老幺(我排行最小)!”,他大叫着向我跑来,伸出了双臂,我们紧紧拥抱在一起。那一刻,我感觉眼眶湿润了。
       “怎么会是你?你怎么找来的?”他把我推开问道。
       “思明(学弟)带我来的。”
       “他人哪?”
       “走了,他去德清办事。”
       “这小子,来了怎么走了?”我没吱声。
       “你小子可发福喽,在校时你可是运动健将。”
   

  小男孩儿笑嘻嘻地看着他把我引进中厅,跑开了。中厅有些昏暗,一只长长的条案前摆放着两把官帽椅子,中间是一张方桌。王栋忙着沏茶,招呼我坐下,还自顾自地说着什么,我的眼睛却开了小差。条案上方的墙上悬挂着两幅镜表的长联,定睛一看,是郑燮的《六十自寿》。我记得这幅联曾经挂在我们寝室他床铺的墙上,只不过那时是硬笔书法。
   

  “怎么样?我的书法还行吧?”他顺着我的目光道。严谨的魏碑体,苍劲有力,有点赵之谦的风格。在学校的时候,他就到处收集旧报纸,整天弄支秃笔练字。
       “还真给你练成了。请教,墨宝字资几何?”
       “区区五十文钱。”王栋抚案大笑。
   

   落座后,他递过一茶盏,道:“正宗的‘莫干黄芽’。”茶色淡黄,入口绵软,回甘清香。好茶!
       “对了,你怎么成了大夫?别是蒙古大夫吧?”
       “差不多吧。你知道我是中医世家,本来我父亲让我秉承家传,可我偏偏习文,但自幼耳熏目染,虽大病难测,小病尚可开方抓药。”
       “不过,”他指了指东侧的耳房门,“我可是有行医执照的。”果然,门旁挂着一张《中医(药)出师合格证书》。

  “长本事了。”我上前查看。
       “这种合格证书并不是科班毕业考试的那种,我是参加了师承和确有专长类的考试。思明跟你说了吧,我搞药材种植,顺便给村民看看小病。”王栋道。
       “思明说你种花。”
       “这小子是对我有看法,花也种,药也搞。”王栋笑了笑。
       “别说我了,老五、老七他们怎么样?”
   

  我简单“汇报”了我所在城市的几个兄弟的情况,王栋没有插嘴,静静地听着。
   

  “对了,咱班那个校花怎么样了?”他笑道,“我记得,你可是被弄得神魂颠倒的。”
       “去世了。前年,乳腺癌,发现时已经扩散了。她当了附中的副校长。”
       沉默。我知道,这样的沉默让我们一下子就回到了大学时代,能瞬间抓住几丝残断的记忆,她的风姿绰约曾经让多少个“我们”浮想联翩哪。
       “我听说她最终还是嫁给了英语老师,叫......”
       “徐哲。”
       “对,徐哲。还在咱们学校吗?”
       “在,去年援藏了。葬礼的时候还见过,本来我们几个一肚子怨气,特别是徐媛。可见到他就都消了。你知道,他大不了我们几岁,但头发都白了。”王栋叹了口气,瘦削的脸庞有些苍白。他轻轻的咳了两声。
       “徐媛还好吧?”徐媛是王栋的追求者之一,苦恋四年。
       “富婆。两家大型图书超市、一间文化策划公司。对了,她可是豪门新寡,怎么样?”
     

   王栋笑着摆摆手:“当初我俩的想法就冲突。她老公也......”
       “离了,两次。她自称是‘婚姻多动症患者’,总说是你造成的。”
       “冤枉!‘枯树前头万木春’,我朽木一根,何足道哉。”
       “大大!大大!”小男孩儿又跑来了,“我妈问你在那吃饭?”
       “回去告诉你妈,有贵客到,炒几个菜送到这儿来。”男孩儿“嗯”了一声跑了。
       “这孩子谁的?”我忍不住问,这两天我可是经受太多的刺激。
       “你别瞎想,孩子的爸是公司的雇员,到杭州送货去了。平时呀,我就在他们家搭伙。”
       我突然觉得没什么可说的了,一阵沉默。此时,天已过午。附近的竹林沙沙作响,微风习习,很是凉爽。那竹林像是一根根巨大的绿色羽毛,摇曳生姿。


       “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王栋轻轻的说道。我有些尴尬,头一次在他面前感到不自在。

       “辞职是怎么回事?”我试探着问。

       “你小子不老实。你的潜台词至少应该是‘为什么要辞职?’接下来,就要引申到‘怎么会闹到非辞职不可?’我说对了嘛?”他有些咄咄逼人。

          “那是你太敏感了。”
   

        王栋端起茶杯示意我喝茶,“思明那小子没少说我吧?”
          “他只是觉着你可惜了。”
       “道不同啊。五年前,我也这么想。仅仅五年,就五年,我......”他指着胸口,嘿嘿一笑,“大彻大悟啦!人的想法可以慢慢形成,但环境的改变却是一瞬之间的事。”
       “我现在很好,活得踏实,从来没有过的轻松。”他停顿了一下,看向门外。


       “想想以前,争名逐利,上下逢源,患得患失,如履薄冰......很累!”
       “不都这样嘛!谁也不能超脱物外呀。”我感觉他在敷衍。


       王栋摆摆手,道:“老幺。你是知道我的出身,绍兴一个小镇的中医世家。我虽没有‘治国平天下’的抱负,但始终抱着‘独善其身’的志向。”
       “像我这种既无背景又无银两的书生,能在三十岁上干到副处级,我很知足。”
       “可以后的十年,我感到很累,喘不上气来,忒憋得慌!”他冒出一句东北话。


       “有人说我清高,恃才傲物。对上不能摆正位置,对下不能端正态度,浑身净刺。五年前,领导把我挂起来了,调我到文史研究所挂职锻炼,也好落得清闲。”他把我放在地上的提兜放到西侧的柜案上,随手递过一把折扇。

      
“这一挂就是三年。说起这三年,我也获益匪浅,我完成了两个课题。前年,好事来了。老领导即将退休,他找我谈话,要把我调回来,意思是接他的班。可此风一出,几个和我位置差不多的人坐不住了,明枪暗箭,防不胜防呀!也是该着有事,单位进了一个硕士生,我们一个专业的,惺惺相惜呀。”
   

       沉默了一会儿,他抬头问我:“老幺,你相信我能为一个小我十五岁的姑娘动情吗?”
       我本想开句玩笑,但又觉得此刻真没什么可笑的。以我对他以往的了解,我只能摇头。


       “她叫沈鸿飞。”他顿了一下,“刚才我问你郝爽(校花),你的回答让我听了心里发颤。”
       “沈鸿飞也去世了,也是乳腺癌。”他从怀里掏出烟,平静地抽出一支点上。


       “她是从福利院里出来的。 ”他指了指东边,“我把她葬在了那里。”
       “这事谁也不知道,可能也不会有人想知道。一个美丽又很有才华的女子!唉,就这么一捧骨灰。”他捧起双手。


       我从他平静的叙述中慢慢的了解了这一惨痛的过程。沈鸿飞是他的部下,在一个课题组。这免不了同进同出,早起晚归。我觉得,这个女子的才华真的打动过王栋的心,以至于他可能对她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关照。在那个较为特殊的时期,这种举动迅速成为了对手的利器,原来势均力敌甚至占优的局面不堪一击,看似的平衡被击得粉碎。

      “那你为什么不解释?至少也应该和嫂子说清楚。”
      “不可能的,周彤,就是你嫂子,她是我们一个系统的,她就不是一个能同她说清楚的人。”
      “接下来的事情你可能都知道了,情况也的确差不多。老领导对我很失望,看到我大势已去,当初我身边的人也都转向了。”他苦笑了一下。


         “沈鸿飞的病情突然恶化,她去医院一查才发现已经癌症三期了。她迅速辞职,我不知道去向,也不知道她病了。”他把烟熄灭了,“那时,我成了众人的笑柄。”
      “其实,我是从那一时刻醒悟的。我突然想明白,我为什么还会愤怒?为什么还要自怜自爱?我不也曾为了苟利而患得患失吗?我不也曾为了前途而做过小人吗?我不也曾为了躲避责任而处处退缩和妥协吗?从严格意义讲,我不具备一个领导者的素质。这个认知结果不是简单的自我剖析,我也没那么高尚,我只是突然明白,我不适合这个角色。知道不适合只好滚蛋喽!”

       他自嘲地笑了笑,“那时,周彤向我提出了离婚,用她的话说,不屑与我这个龌龊之徒为伍。好在我们也没孩子,很简单,我就净身出户了。离婚也让我下决心辞职,我是既不想与天斗,也不想与人斗。其实,你想想看,谁都不容易。”
   

      “那你后来又是怎么和沈鸿飞在一起的?你俩后来在一起了吧?”我问道。
      “滑头。”他又点燃一支烟,“她其实一直离我不远,只是我一直没想到。半年后,我突然想到儿童福利院,到那一看,果然在哪儿。瘦削枯槁,那么美丽的......不到半年......”
   

      “那是她孩童、少女时期呆的地方,虽然有些寂寞,但得病后不知怎么就想到了那地方。她从前的一个老师当上了院长,她就在那里做了义工。”他停顿一下,“也许她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就自然而然地回到了开始的地方。‘鲑鱼效应’。”我知道,他说的是大马哈鱼。这种鱼在每年的七、八月间,成群结队地从外海游向近海,进入江河,涉途几千里,溯河而上,回到出生地。入江后停止摄食,寻找最理想的产卵场所,雌雄鱼交配产卵。经过长途跋涉精疲力竭的亲鱼,还要守护在卵床边,直到死亡。将近四个月,小鱼孵出。笠年春天,它们顺流而下,游向大海,继续重复它们父母的宿命。

      “那时,治疗对她已经失去意义,她也拒绝治疗。我还是说服了她,带她去上海做了手术。手术只是个安慰,只是尽可能地摘除癌变组织,医生说她最多可活半年。我把她接到了这里,除了去杭州化疗,她最后的时光都是在这儿度过的,她说那是她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我知道,她不爱我,只是尊敬我。后来她常常偷着哭......多数时就坐在那儿,”他指了指门外的花坛,“盖着毯子,打电脑写东西,写着写着就睡着了。”
   

      “有一天,我从杭州回来,看见她安静地躺在那儿。我以为她又睡着了,抱起她准备进屋,却发现她已经走了。”他的声音有些缓慢、低沉,“她是那么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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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11-7-25 23:21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归隐宋朝 于 2020-10-29 18:42 编辑

       半晌,我俩谁也没言语。这时,屋外飘起了细雨,远处的景致被一层薄纱似的雾水笼罩,此情此景,寂静而又忧伤。  

       “山区就是这样,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王栋站起身走向门外。我这才发现,一个年轻的妇人领着那个男孩儿正绕过竹林走过来,她一手提着一个竹篮,一手撑着一把黄亮的油纸伞。男孩儿顶着雨在前面跑,妇人低声呵斥着。  
       王栋在廊檐下接过竹篮,转身给我介绍:“这是小黄,这是我同学张昕,长春来的。小黄的菜烧得顶好,你小子有口儿福了。”小黄有些不好意思,她又把竹篮接过去,放到方桌上打开,转眼端出四盘菜,色香俱全。  

       “你们先喝着,一会儿我再把主食送来。”小黄细声软语。她收拾起竹篮,拽找那孩儿要走。我想起在图书展上给女儿买的图书,就从包里挑了几本递给孩子,男孩儿的眼睛立刻放光。  
       在妈妈的催促下,孩子恭恭敬敬地给我行了一个礼。王栋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  

       王栋去里屋拿出杯盘碗筷,又拿出两小坛打着泥封的酒来。“老家的花雕。我这儿可没有东北白酒。”他笑着道。他去掉泥封,斟了两杯。酒色橙黄清亮,酒香馥郁芬芳。我忍不住尝了一口,酒味甘香醇厚。我记得在校时,他每次放假回来,都会带一些,不过那时我们哥几个都觉着不过瘾。  

       “这不就是你们浙江的黄酒嘛,怎么叫‘花雕’?”
       “花雕酒又名状元红和女儿红,相传古时我们老家的人都会酿,有时送人因为盛酒的器皿不够精细,不被重视,就请人烧制一些外面雕有龙凤、花草、鱼鸟的瓦罐或土罐,因此得名。”

       “来,尝尝这道腊味竹笋,这可是此地的名菜。我认为,莫干山的笋干和笋衣是最好的,具有很高的药用价值。”又来了,在校时他就爱把吃到嘴里的东西同中医药理联系一番。不过这菜的确不同凡响,滑润香脆,清爽宜人。  

       “你小子这次来有何公干?可盘桓几日?”
       “公干已毕,到你这儿是专程,明晚即返,后天早上的班机。”
       “多住几天嘛,我陪你游一下莫干山,看看剑池、芦花荡、龙潭、试剑石......”
       “都忙,都忙。”我拦住他,“能看到你足矣。今天我和你秉烛夜谈、抵足而眠。”
       “你小子!”他的眼圈微红,“你是这两年第一个来看我的人。来,干!”我们一饮而尽。  

       那天下午,雨一直淅淅沥沥地下着,直至半晚方晴。有那么十几分钟,天际边出现了一抹红霞,紧接着夜幕垂下,坡下的村落灯火点点。我们喝光了两坛酒,王栋还要喝,我告饶了,这酒后反劲,头晕晕乎乎的。中间,小黄的爱人来过,这是一个沉默寡言的年轻汉子,憨憨地笑着。他送来一些主食,我俩谁也没动。  

       “程老师怎么样?”我们到屋外廊檐下的竹椅上喝茶时,王栋问。程老师是我们的古汉语老师,上学时我们总上她家蹭吃蹭喝,她爱人是长影的编剧。  
       “脑溢血。已经不认人了,徐媛给联系了康复中心,住了快一年了。”
       “唉,人生真是弹指一挥间啊!”王栋恶狠狠地把烟蒂弹向了夜空。

       “就这么离开单位,不后悔?”
       “说实话,刚开始我是有点逃跑的感觉,想尽快远离是非之地。加上这里刚刚起步,再有沈鸿飞的病,忙得顾不上想这些。后来这里也有点眉目了,就不想那些恩恩怨怨、是是非非了。其实,我这里真的很好,我很充实,关键是轻松。本来哪,我是来这里散散心,我高中的同学在德清,对了,就是有一年到学校找过我的那个老乡,在沈阳读师范的那个,陈梦稀?”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个人,说起话来吵吵把火的。  

       “他呀在这有片茶园,后来就让我管了,他自己倒不来了,一切让我做主。我又增加了花卉和药材项目,这两年总算初具规模。”

       从王栋轻描淡写的叙述中,我能感觉到一种无奈和失而复来的满足,这是那种只有通过重大变故之后,才能历练出来的平和与淡定。王栋在校入党,历任系学生会副主席、主席,校学生会副主席。本来他是很有机会留校任教,但他还是选择了回老家。现在,我是应该为他惋惜哪?还是应该理解他?很纠结,但却怎么也为他高兴不起来。  

       “老幺,我这人不适合在机关里干,那种氛围受不了,多少年了都不行。在那种‘集体无意识’的状态下,你所有的努力和真话都会被看成另类,都会变成冲突的祸因。长期以来,我自己变得很自卑,没自信。当大家不管是出于善意还是恶意来劝告你的时候,我真的感觉很失败,心底发凉。”

       “我不认为我是在逃避,与其这么耗着,不如我这个‘另类’倒出地方,这样大家的气儿就都顺了。”他还是有些怨气,而这种怨气反倒流露出对过去的眷恋。  
       “你想的简单了,走了你一个王栋,还会出现‘张栋’、‘李栋’来。”
       “算你小子说对了。说到底,这是个体制的问题,是结构调整的问题。在这方面,不做大的调整和变革,解决不了根本问题。目前,我国经济高速发展的同时,不可避免地会出现许多真空地带,像政治改革过缓、贫富差距拉大、政府职能滞后,还有道德诚信缺失,等等。这都需要大力调整和建立健全。”还是那个愤世嫉俗,杞人忧天的王栋。看来在社科院没白待,这种惯性思维是改不了了。  
   
       “不过哪,我现在是草民一个,只要能‘独善其身’即可,‘兼济天下’不想喽。”他自己把这个话题打住了。  
   

       那晚,我们东拉西扯地谈了很多,从屋外谈到屋里,后来我不知不觉睡着了。我们这些同学,已经到了中年,到了成熟期,但又有多少人真的成熟了?他们在各自领域大多小有成就,成为骨干,可又有多少人知道他们每天究竟在忙些什么?中年,大概是人的一生中最为可怕的年龄段,上有老待养,下有小待教;前有事业要创,后有来者在追。所以,在这个年龄段的人,不是忙着活,就是忙着死。  

       第二天,大清早。我被外间的谈话声搅醒了,王栋在和一个老妇人说着什么,家乡话听不懂。起来时,看到老妇人正蹒跚而去。  
       “醒了,”他顺着我的目光,“抓药的,肺心症。酒醒啦?”这酒还真是好酒,一觉醒来没头晕目眩的感觉。  
       “还真是悬壶济世呀!”我打趣道。  
       “那是,我不光给人瞧病,你信不信?我还会劁猪哪。”
       “行。我看哪,你就继续在这儿潜心修行吧。”

        在小黄家吃过早饭,我和王栋到他的“基地”转了转。除了茶园和加工车间,其他项目都是与当地农户合作。花卉以盆栽盆景、莫干山兰花等中上等花卉为主,加上街路装饰型花卉;药材是与制药企业签订的订单合同,主要种植可人工栽培的品种,有砂仁、益智、广藿香、淮山等,优良引进品种有沉香、降香黄檀。这些订单分布几十个乡镇,上千个农户。看来,这老小子干的还真是有模有样。  

       后来,我们来到了一处清静的土崖前,这里林木幽深,鸟鸣风清。王栋指着一处开满奇异花朵的灌木丛,说道:“沈鸿飞就葬在哪儿。”

       我定睛一瞧,草木间有块半人高的石头。走近一看,上面刻着“荻庐”二字。旁边有一竖小字:鸿飞安寝。 “小沈平生痴迷红楼,故此茔取名‘荻庐’。”半晌,沉默。  

       “这是什么花?好美。”我有意岔开话题。  
       “曼陀罗。”王栋挥手示意我离开,“古时有人拿它做麻佛散。学个新名词儿,它的花语是:不可预知的死亡和爱。”看来他还是沉浸在刚才的氛围中。  
       “唉,有时,同情心很可怕。”他叹口气道。我一时无语。  

       中午,该村村主任设宴招待我们,喝了不少酒。我感觉,王栋深受村民的爱戴,这是那种质朴的感情,那些目光都是温温的、暖暖的,我有些被感染了。每个人都叫他“王大夫”,不过,此刻入耳,我已经全然没有滑稽的感觉了,而是发自内心的尊敬与感动,为这个“落魄到此”的家伙感动。  

       不久,我就醺醺然了,和王栋回到他的住处小睡了一会儿。醒时,天已向晚。王栋问我,真的要走。我说,家里还有很多事,以后还会来的。  

       “那我就不留你了。有件事让老五办一下,看看能不能把小沈的书发了,能办就办,不必强求。回头让他把邮箱传给我,我给他发电子文稿。告诉他,经费我出。写得挺不错的,我帮着改了改。这是我的一个心愿。再有看看这个能不能用上,”他拿出一张七寸的照片来。照片上是一个文弱但精致的女孩儿。沈鸿飞?我问。王栋点头。我发现后面有一行娟秀的小字: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她就是用这个宣判我死刑的。”王栋笑着说。  

       “把这个替我交给程老师,”他递给我一个信封,里面显然是钱,应该是一万。“算是那几年的饭资吧。”这回他很艰难地笑了笑。“我准备了一箱茶叶,‘莫干黄芽’,给兄弟们分了吧。”
       “我可拿不了,还是算了吧。”
       “你落伍了,我给你发过去,你把地址留下。再就是......”他从桌上拿起一个大信封,“我给你写了一副字,给你小子留个念性儿。”

       随后,他送我下山,小黄的爱人正站在一辆面包车前等着我们,他快步上前接过我的包。小黄和那个男孩儿站在不远处的小桥边向我们招手,没有走过来。此刻的村子幽暗、宁静,只有远处的一处小酒馆前似乎有一些人。  

       上车前,王栋拽住我,抱了一下,然后推开我,挥了挥手。“走吧,常来电话。让那帮小子别怪我!”
   
       车子动了,我觉着内心深处有块柔软的地方被轻轻的碰了一下。我有些凄凉,就像是在海船上看到四周都是茫茫无际的海水时的那种感觉。回程我没怎么说话,小黄的爱人更是少语。我满脑子都是上学时的一幕幕,好像就发生在昨天。

       回到宾馆,我拿出王栋的那副字,还是魏碑体,一副对联:  
       发上等愿,结中等缘,享下等福;择高处立,就平处坐,向阔处行。  
       我知道,这是陕西三原城隍庙大殿的楹联。王栋是在借古人之言嘱咐我吗?还是,这就是他的人生感悟?我默默的看了许久。  

       不到一个星期,王栋的茶叶如期而至。哥几个借机聚了一把,我把王栋的情况仔细说了,大家还是觉着有些惋惜。我给徐媛送茶叶,她杏目圆睁:拿走!没功夫喝。我还是把王栋的情况同她说了,她轻轻吐出两个字:活该。因为我找不到程老师的爱人,就把王栋让我捎的钱给了徐媛,这些事一直是她在办。这回徐媛没再说什么,叹了口气,把钱收起来。

       老五收到了王栋发来的沈鸿飞的文稿。他说,此女真是有才!不过,这种纯学术的东西还得等机会。我说,王栋说他出钱。老五说,得了吧,你骂我哪!不过,没有下文。  

       今年国庆节刚过,老五给我打电话,说王栋走了。我还没听明白,他说思明给他打电话,王栋因大面积心肌梗塞去世了。

       晚上,所有在春城的同学聚到了一起,从来没这么齐过。老五简单地介绍了情况,说有几百个村民为他送葬,他的骨灰就埋在了那个村子的边上。我想一定是和沈鸿飞在一起,虽然他们并不相爱,但有这样一个红颜知己做伴足矣。  

       老七叹口气说:“这两年,我们已经走了两个了,最优秀的,”他已经喝得眼睛通红,“我们还得好好活下去呀。”徐媛和另外两个女生哭了起来,大家跟着默默垂泪。那晚,大家说了许多在学校的轶闻和糗事,说了笑,笑了又哭。为王栋、为郝爽,为自己,为失去的岁月......结果,大家都喝得酩酊大醉,丑态百出。  

       前不久,沈鸿飞的书样出来了。老五在作者沈鸿飞的后面加上了王栋,他的意思我们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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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7-26 00:13 |只看该作者
问候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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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7-26 00:37 |只看该作者
很好的一篇小说。从同学之情写出了社会的现实,从官场的腐败到对人生的看法,师兄的经历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轰轰烈烈地拼搏,到最后还是回归自然,得到了什么?失去了什么,一切都是过眼云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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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7-26 15:21 |只看该作者
看到最后竟流泪了,糗一下哈,谁也没看见,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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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发表于 2011-7-26 15:30 |只看该作者
说实话,这故事刚读起来有点嫌啰嗦。
后来那些同学之间的回忆对话也有些感觉枯燥,同学见面,不落俗套的就那么些事。
再后来感受到的他们对名利,对世态炎凉的感悟很平实。因本文人物之间的叙述跟自己的年龄的差距吧,一些做法在我们看来感觉很有意思(也许是代沟)。
再再后来,我落泪了。感叹人生赋予人的意义到底是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轨迹,都有最适合自己的位置与方式。那么师兄的结局就已经诠释了一个佛家道理,该放下就放下。尤其是那些活着的,还在继续为名为利把自己累的不知方向的人,到底有多大的意义呢?
生活,快乐的活着才是根本吧。
向老师学习了,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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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7-26 23:17 |只看该作者
很好的一篇小说。从同学之情写出了社会的现实,从官场的腐败到对人生的看法,师兄的经历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
沈盼盼 发表于 2011-7-26 00:37



    谢谢支持!我所描述的是一种中年人的生存状态,当然它不具有代表性,也幸好不具有代表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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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7-26 23:26 |只看该作者
说实话,这故事刚读起来有点嫌啰嗦。
后来那些同学之间的回忆对话也有些感觉枯燥,同学见面,不落俗套的就 ...
素颜 发表于 2011-7-26 15:30



    说实话,写这篇东西之前,我刚刚读完闫真的《沧浪之水》,有感于这本官场教科书似的作品所带给我的冲击,加之身边一些中年人的切身感受的影响,就构思完成了这篇文字。至于写作方式,我刻意模仿了鲁迅先生的小说《在酒楼上》,我很喜欢那种平淡、直白的叙事风格。略带感伤、慢慢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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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发表于 2011-7-27 08:56 |只看该作者
这种白描式的叙事风格真的很打动人,我读着读着就忘记了小说,和王大夫一起融入进去……也一起开悟啦……感谢归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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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发表于 2011-7-27 09:10 |只看该作者
格式好乱,编辑一下,回车累的我够呛,建议归隐自己编辑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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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发表于 2011-7-27 10:08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归隐宋朝 于 2011-7-27 10:15 编辑
这种白描式的叙事风格真的很打动人,我读着读着就忘记了小说,和王大夫一起融入进去……也一起开悟啦……感 ...
雷老三 发表于 2011-7-27 08:56



    多谢雷版!今后我继续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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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发表于 2011-7-27 21:03 |只看该作者
小说感人,细细读来没有赘肉。

我认为这篇强过那篇《冤家》,《冤家》结构比较严谨,情节单一,而本故事围绕王栋的感情历程展开大幅面的社会画面,无端的矛盾和愤懑,感情的纠结和释然,又一次再现了生命的无序与偶然,令人唏嘘。

有一种灰色调贯穿始终,主人公的命运,岁月的无情,不肯祭出灵魂的守望者,这些都很感人。
由于触摸社会的触角比较多,所以内容到丰满起来,使小说更具有文学性了。

好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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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发表于 2011-7-28 12:58 |只看该作者
回复 12# 芥末


    跟着学习了,问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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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发表于 2011-7-28 12:59 |只看该作者
说实话,写这篇东西之前,我刚刚读完闫真的《沧浪之水》,有感于这本官场教科书似的作品所带给我 ...
归隐宋朝 发表于 2011-7-26 23:26

我也去找来看看。但实际上这篇真的很有感染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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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发表于 2011-7-28 21:37 |只看该作者
‘在那种‘集体无意识’的状态下,你所有的努力和真话都会被看成另类,都会变成冲突的祸因。长期以来,我自己变得很自卑,没自信。当大家不管是出于善意还是恶意来劝告你的时候,我真的感觉很失败,心底发凉。’

同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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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发表于 2011-7-31 08:47 |只看该作者
‘在那种‘集体无意识’的状态下,你所有的努力和真话都会被看成另类,都会变成冲突的祸因。长期以来,我自 ...
郝芯 发表于 2011-7-28 21:37



    附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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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发表于 2011-7-31 10:36 |只看该作者
回复 15# 郝芯


    生活有时很无奈,无奈得让人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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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发表于 2011-8-1 21:54 |只看该作者
这篇字,确是不错,虽然读来有些心伤,但我们所看到的文字仅是冰山一角,足见写手的功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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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发表于 2011-8-2 17:12 |只看该作者
欣赏,学习,支持,问好,多多联系,不用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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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发表于 2012-4-5 14:28 |只看该作者
个人的意志和能力再强,也必须建立在寻求大众利益的基础之上,否则强悍的作风只能给自己带来风险。这不是官话套话,他也算不得阴沟里翻船,行为使然。上学时他就听不得不同意见,德行与付出应该是成正比的呀
老师这篇文章需要我们学习的东西很多{:soso_e1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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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发表于 2012-11-23 23:45 |只看该作者
归隐宋朝 发表于 2011-7-25 23:21
半晌,我俩谁也没言语。这时,屋外飘起了细雨,远处的景致被一层薄纱似的雾水笼罩,此情此景,寂静而又忧伤 ...

不懂文学,但还是被宋朝老师的作品感动的一塌糊涂。
老师以平实无华的文笔,对人性入木三分的洞察和刻画,揭示了一代人一类人的生活现状。。。
非常喜欢您的作品,向宋朝老师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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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发表于 2012-11-27 12:36 |只看该作者
我们这些同学,已经到了中年,到了成熟期,但又有多少人真的成熟了?他们在各自领域大多小有成就,成为骨干,可又有多少人知道他们每天究竟在忙些什么?中年,大概是人的一生中最为可怕的年龄段,上有老待养,下有小待教;前有事业要创,后有来者在追。所以,在这个年龄段的人,不是忙着活,就是忙着死。 {:soso_e181:}{:soso_e179:}
读了几遍深为所动,师兄的经历虽然是个案,但他的思考触及心灵的各个层面,他的心态是生存压力下的中年人的缩影,佩服归隐兄自然真实、冷静的文笔,让人警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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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发表于 2020-10-29 16:13 |只看该作者
翻箱倒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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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发表于 2020-10-29 16:40 来自手机 |只看该作者
开头觉得是真事,后面感觉像小说。最后结局很意外。
总之,读得人心里湿乎乎的。
我还是想问清楚,是真事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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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发表于 2020-10-29 16:46 来自手机 |只看该作者
也就是说,大夫也有麻痹的时候,不能预见自己的病况。像这种病没有前兆吗?我这方面是小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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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发表于 2020-10-29 17:00 |只看该作者
悠然种菊南山下也是一途,王栋过了罗清水的生活,也算。
这位师兄有点冤,女研究生不爱他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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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发表于 2020-10-29 17:01 |只看该作者
人生要玩好两大轱辘,一个事业,一个家庭,否则处处翻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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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发表于 2020-10-29 18:30 |只看该作者
这帖子是翻墙运过来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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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发表于 2020-10-29 18:30 |只看该作者
一直知道咱们头写得好没看过多少,今天见了果然不同凡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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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发表于 2020-10-29 18:32 |只看该作者
唐主 发表于 2020-10-29 16:40
开头觉得是真事,后面感觉像小说。最后结局很意外。
总之,读得人心里湿乎乎的。
我还是想问清楚,是真事 ...


当然是虚构的,镇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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