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倾城

啼妃

    倾城（1）


    一


    智玲珑品牌少儿在线教育科技有限公司财务部今天有贵客临门。满室衣香与茶香并举，一派祥和的欢声笑语。CEO贺小寒与联合创始人绿荷两人的朗朗笑声从财务部传到偌大的办公区域。技术部、客服部、课研中心、教学中心都听得见。有些善感的员工觉得两位女BOSS的笑声有点像《红楼梦》里的王熙凤，放肆、无忌而志得意满。不一会儿，贺小寒满面春风地引领着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士从财务部走了出来。


    “郑总，您这边请。”贺小寒说。


    “这边的办公区是我们的教学中心，目前我们一共有一百二十多位在线教师；与教学中心毗邻的是我们的课研中心，我们课研中心的老师都是来自全国各大优秀院校毕业的资深课程研发精英，目前我们自主研发的三大类课程已达一万节……”贺小寒井井有条、滔滔不绝。正格教育基金的CEO郑天达一边听贺小寒的介绍，一边四处观望智玲珑机构的布局规模，一边微笑地频频点头。


    正格教育基金对智玲珑初步达成投资意向。智玲珑品牌少儿在线教育科技有限公司B+轮融资接受尽职调查中。


    二


    贺小寒继续热情地为郑天达介绍。这时，她看见手中握着的手机蓝光一闪，她点开微信，技术部总监胡泽志汇报说：“贺总，一切准备就绪。”


    贺小寒调整了下脸上的笑意，对郑天达说，“郑总，我们技术部随机抽调的两百位客户名单已打印出来，要不……咱们就开始吧？”


    郑天达温和地看一眼贺小寒，心里不由赞叹，这个年轻漂亮的女强人做事效率真快啊！嘴里笑盈盈地应道，“好，好，我们就把流程走一走吧。”贺小寒脸上再次堆满笑容。


    贺小寒和郑天达一左一右坐在一位头戴封闭式耳机的客服部员工身边。这位员工头一次被两位巨鳄级的大人物一左一右夹攻，脸上不免肃然得有些僵硬。贺小寒与郑天达寒暄之际，不时若有所思看一眼这位员工，这么沉不住气，不会坏事儿吧？她不免有些担心。倒是郑天达，很客气地对员工说，“别紧张，平时你怎么打电话和客户交流的，今天就还怎么做。就当我和你们贺总都不存在。”员工赶紧微笑点头致意。场面当即就轻松了。


    “来来，请郑总金手指点一点，我们开始打今天第一个客户回访电话。”贺小寒将打印出来的一长串的客户名单推到郑天达面前。


    郑天达顺手点了第八个，显示那是湖南的一个手机号码。客服人员扶了扶座机上的一根类似电线杆的玩意儿，调整了下呼吸，摁下免提，将郑天达指定的手机号码拨了出去。


    铃响几声后，响起一个带着湖南口音的男人声音，对方那边杂音很大。


    “喂家长您好，我是智玲珑的班主任李老师，请问您是徐瑶瑶同学的家长吗？”


    “哦是啊，老师你好，有什么事情吗？我现在在骑摩托车……”


    “啊不好意思瑶瑶爸爸，耽误您两分钟时间，请配合我们做一个教学质量回访调研，请问您对您的孩子在智玲珑在线课堂学习的二年级数理逻辑课程的学习效果满意吗？对老师的教学有什么意见和建议吗？”客服话说得顺畅了，语速也相应加快了。


    “啊，挺好的，我家瑶瑶本来不喜欢做数学题，现在觉得很有意思愿意去做，智玲珑的老师也教得蛮耐心，蛮好哟……要是多打点折扣就更好了……”


    贺小寒保持得体的微笑。她用眼角的余光扫到郑天达，郑天达也保持得体的微笑。


    一共有四位客服人员在打电话。郑天达和他的三个手下分别在听着。剩下的正格教育基金的三位高管，分别由智玲珑联合创始人绿荷，智玲珑财务总监章子墨，智玲珑客服总监许芬芳陪同。绝大部分被调研的客户都满溢对智玲珑的赞誉之词。郑天达与三位手下交换了几次眼神。


    两百个随机客户名单电话并未打完。大概半个小时以后，郑天达抬起手腕看了看表，然后又很亲切地拍了怕打电话的客服员工的肩，“谢谢你的配合，你也累了，歇会吧。”然后看着贺小寒说，“行了，贺总，我肚子有点饿了，想让你请我吃顿好的哩……”站起身来。贺小寒眼睛一亮，也赶紧站了起来。


    “哈哈，让郑总和各位来我们智玲珑饿着肚子工作，真是罪过了……绿荷，子墨，你们赶紧安排一下……”贺小寒是八面玲珑，玲珑八面。


    三


    推杯换盏之间，郑天达半醉半醒地说，“程序走完了吗？”他一个手下附在他耳边说，“还有月营业额等账目还未查看”。贺小寒一使眼色，财务总监章子墨拿着一个IPAD弯腰驱身上前，“郑总，正格的各位精英前辈，我斗胆了，咱们一边吃喝一边听我汇报下智玲珑这边的月营业额情况……”遂打开IPAD，展示表格。各种千万数据一一罗列。郑天达瞥一眼IPAD，他并不细看，却饮干了杯中酒，乜斜着贺小寒，说，“贺总，智玲珑上个月的月营业额收入是多少？我眼神不好，你大声告诉我一声。”贺小寒咯咯咯笑着，凑拢一步，对着郑天达，又看看正格的几位高管，朗声说道，“各位，智玲珑2018年3月的营业额收入是2000万元，我们预计今年的总收入是10亿元。”


    正格某高管对着IPAD上展示的数据，咔擦用手机拍了一下。贺小寒说话的时候，另一位正格高管悄悄按下了手机上的录音键。郑天达醉意熏熏。他趁着醉意熏熏，将一只手搭上贺小寒的香肩，说，“小寒，智玲珑可以哈！”已然不称贺总。贺小寒趁势用手拍在郑天达的手背上，愈加笑得爽朗，“智玲珑还需要郑总，”又环视一眼正格各位高管，点头致意，把话继续说下去，“还需要正格集团多多支持呀！”而此时，郑天达握着贺小寒一只手，却又把眼光盯上了智玲珑联合创始人绿荷，“绿荷，全中国鼎鼎大名的少儿节目主持人，也是智玲珑的联合创始人，哈哈，真是美人善变几重身份哪，来来，你也来告诉我一声，智玲珑上个月的月营业额收入是多少？”绿荷与贺小寒一对眼神，旋即站起身来，走到郑天达身边，与贺小寒一左一右衣香丽影将他围住，然后附在他耳边，像说情话似地低语：“亲爱的郑总，智玲珑2018年3月的营业额收入是2000万元，我们预计今年的总收入是10亿元。智玲珑还仰仗您支持呀！”


    欢声笑语中，贺小寒手机蓝光时时闪烁。她趁着去洗手间理妆点开手机，技术部总监胡泽志又发来微信，“贺总，名单纸质打印版与电子版均已妥善处理完毕。”并截图为证——碎纸机粉碎纸质打印的名单，模拟电子粉碎机粉碎电子版名单文件。贺小寒回复“好”，外加一个大拇指。


    四


    那日，宾主尽欢而散。


    2018年4月中旬，智玲珑品牌少儿在线教育科技有限公司完成B+轮融资1.5亿元人民币。投资方为美林资产、万全创投、峨眉资本和正格教育基金，由正格教育基金领投。

啼妃

    倾城（2）


    一


    智玲珑人力资源部总监张杰城刚开完高层管理会议，他有些步履沉重地走回自己的办公室。张杰城一屁股坐在转椅里，把双手插进浓密的头发抓了抓，感觉自己有了一点目眦尽裂的模样。他叹了一口气，端起桌上的水杯，大口喝了口水，然后在部门微信群里发布了一条消息：“人力资源部所有主管以上（含主管）的中层干部，马上到会议室6集合，开会！”


    会议开完了。


    人力资源部招聘专员何小达踟蹰地跟在他的直接分管上司招聘经理李凤萍的后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说，萍姐，咱们算一下吧……”何小达说。


    “嗯，你算啊。”李凤萍撩了他一眼。


    “刚才在会上，张总说，到今年年底，我们公司的在职员工数要达到六千，而现在是五月底，我们当前的在职员工数不满两百，就算两百吧，七个月之内，我们要招进五千八百个人，那就是平均每个月要招进八百二十八人半，按照每月二十二个工作日计，那就是我们每天要招进三十七人半……”


    “嗯，脑子转得挺快，数学挺不错，那还不抓紧开始工作？”李凤萍想不露声色，但露出了牙疼的表情。


    “这不可能啊，萍姐，您也知道，不同的岗位有不同的用人要求，且不说我们招聘信息发出去，有多少人投递简历和咱们自己每天能抓取多少份简历这回事，光是面试程序，一面，二面，还有有些特殊部门还存在别的流程，比如课研中心的专业试写这道坎……这都需要时间，更别谈我们还要考量面试人员的专业、人品等……”


    “你别说了。你说的这些情况我都不知道吗？”李凤萍一摆手打断了何小达，“现状就是如此，你要么接受现实，想办法面对解决，要么……自己看着办。”她又看了他一眼，目光冷峻了。


    何小达冷汗淋漓而下。他一个安徽小伙子，好不容易在上海找了个销售轻奢用品的女朋友，又进了这家知名的智玲珑在线品牌教学机构，他不想失去这一切。


    “那，萍姐，既然短时期内要招聘这么多人，我看是不是先把我们人力资源部的员工充足起来，咱们人手不够，可怎么招聘别的部门的人呢？”


    “思路这么清楚，就赶紧落实着手去做，在这唠叨磨叽什么！”李凤萍说，她心里何尝不烦恼呢？


    二


    江小妮屏蔽了智玲珑公司大群。销售部的人每天排队在群里打了鸡血似地呐喊“恭喜无情队今日斩获……”之类的业绩消息；新媒体部门的人也每天打了鸡血似地在群里喊“二胎宝妈的育儿秘籍绝招……”之类的软文消息，全是骚扰。


    不只是江小妮，大部分不需要骚情的部门员工都屏蔽了公司大群，连江小妮的头课研中心总监朱凡也是。但朱凡关照她部门的手下说，屏蔽归屏蔽，最好还是每天要找个时间翻开大群看一下。江小妮觉得朱凡说得很有道理。她一般是快下班时间，会点开智玲珑大群看一下。


    不知具体从那一天开始，每天下午大概五点钟左右，江小妮会在大群里看到几十十号人加入大群，然后人力资源部的何小达就蹦跶出来撒花，说：“今天，我们智玲珑又招进了三十七位小伙伴，我们热烈欢迎……”


    每天如此。智玲珑公司微信大群很快就爆满了，加不进人了。于是，人力资源部的总监张杰城出来说话了，“由于公司日益壮大，现有的微信群已难以达到容纳和沟通的目的，全员转至钉钉群……”


    企业钉钉群于是一片热火朝天欣欣向荣的景象。


    江小妮有一天悄悄看了眼钉钉群的人头数目——二千零一十八——神速啊，好快啊！


    江小妮现在不太愿去倒水和上厕所了。无论何时去，茶水间和厕所都是人满为患的，要排很长的队伍。一片新力量加入的欢欣空气中，隐约散发着厕所使用频率超高导致的尿臊屎臭味。


    江小妮有一点想撤退。她觉得智玲珑不像一个文雅的在线教育机构，倒有点像菜场了。但智玲珑给任何一个员工开的工资都是高于行业其他同类岗位的，这也是江小妮难以舍弃智玲珑离开的原因。除了人越来越多导致喝水上厕所都不方便，导致原本一个人的座位要两个人分坐这些令人不爽之处，江小妮觉得课研工作倒是轻松许多了。毕竟原来一个组里只有三个课研老师，现在一下子有十二个了，每个人都不需要干多少活儿。有时候简直没活儿干。江小妮有次忍不住给领导朱凡建议，要不我们研发一类新的课程吧？被朱凡白了一眼。没啥课好写，就多开会。多了解公司发展动态，如此日长夜大的智玲珑，三个月内就融资达到三个亿的智玲珑，难道我们员工不该多关注一下她的发展、成长和迅速扩张吗？朱凡振振有词。


    三


    就在天天开会的那段日子，有一天，江小妮在臭气熏天的女厕所遇见了王冰冰。王冰冰是江小妮在上一家线下机构做课程研发时的同事，王冰冰那时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教务排课，薪资大概也只有江小妮一半不到的样子。


    “王冰冰，你也来智玲珑了？”江小妮很惊喜的样子，遇见旧同事，多少显得有些亲近。但王冰冰很有距离感，微微一笑的样子既不像是江小妮的旧同事，更不像是江小妮的下属级别的旧同事。江小妮马上就感觉到了，不再多问，心里说，你一个排课的，到哪不是排课，嘚瑟什么呢？江小妮查看公司钉钉群的管理架构，赫然发现王冰冰的头衔是师资管理部总监——比她江小妮当前的职务高出大大的两个台阶！江小妮立刻觉得心里堵得难受。


    凭什么？凭什么王冰冰这种角色进智玲珑能当总监？再说以前哪里有什么师资管理部？不就是教务么？虽然我现在在课研中心拿得比别家单位的研发薪资高，可我会高过一个屁也不是的总监去么？这太令人想不通了。不行！我得想个法子来达到升职加薪的目的。智玲珑如火如荼地发展，活儿又不忙，江小妮已经不会发傻想要离开了。人多厕所拥挤，这些都好办，只要钱多。


    四


    就在江小妮绞尽脑汁想法怎么能让自己升职加薪时，智玲珑人事忽然给她发了邮件，恭喜她入职达到六个月，已成为智玲珑稳定骨干核心工作人员，提薪2K，职务由课研主管直升课研经理。江小妮喜从天降，眉开眼笑，觉得智玲珑真是厉害，既大量加入新血液，也绝不会亏待老员工，真是恩泽流长啊！这样的公司不发展不壮大，还有哪家公司会发展壮大呢？


    就在江小妮感恩戴德感慨万千之际，智玲珑公司组织员工搬家了。它本来只租下了华信天地的七楼一个层面，现在六、七、八、九、十共五个层面全都租下来了，装修一新。江小妮抱着电脑搬到九楼，看着明晃晃的大招牌“智玲珑课研中心”，看着宽敞明亮的办公区域，看着随处可见的自动饮水机，她有一种如梦似幻的感觉。


    遇见智玲珑是我的缘分，我要在这里一直干到退休，江小妮甜蜜地想。

啼妃

    倾城（3）


    一


    郑天达给智玲珑CEO贺小寒打电话。“怎么样小寒？我郑某人没有亏待你吧？”郑天达只提他郑某人，而贺小寒在电话里“咯咯咯”地笑着，娇声说，“当然，我一定好好谢谢郑总，谢谢正格教育基金……”贺小寒的“谢谢郑总”其实说得轻描淡写，“谢谢正格教育基金”才说得一字一顿，格外虔诚。


    上一回，郑天达宴席佯醉，借酒装疯要贺小寒和他“夫妻双双把家还”。举座皆惊。绿荷难以继续保持咧嘴而笑的优雅姿态，眼白也大面积从眼眶中挣了出来。而贺小寒本人却拍手说好，并当众戏谑说，“即便是偏房侍妾，今日也是奴奴新婚，郑相公好歹今日赏赐奴奴一家婚房啊……”笑着搀扶着假醉的郑天达上车，直接开车去了市里最昂贵的金盛皇家酒店。


    郑天达直到被贺小寒推倒在金盛皇家酒店某间房间堆满玫瑰花的大圆床上，才开始相信这是真的。他不禁心里一热，反身热烈搂住贺小寒，嘴里喊一声，“小寒，难得你倒当真……”舌头就要伸过来。谁知贺小寒还是“咯咯咯”娇笑着，手却一挡，“郑总，您喜欢花儿，我怎么敢不当真？不过小寒有自知之明，我只是棵草儿，入不了您的法眼……”腾出两只玉掌拍了拍，便见从套房里面走出两位只穿了比基尼泳衣的风情万种的年轻女郎。


    郑天达没料到贺小寒如此安排。贺小寒安排的那两枚艳丽肉弹的威力太巨大，以至于郑天达一时除了下半身反应热烈，脑思维统统短路。他连贺小寒是怎么离开房间的都不知道，只顾着自己乐不思蜀地左右逢源了。


    二


    郑天达战到弹尽粮绝疲软不堪，而后挥手给了小费。他独自一人靠在大圆床床头点起一支粗大的雪茄时，短路的脑思维逐步恢复了正常。“完了，这下是有确凿的把柄捏在贺小寒手里了，我是她的投资方，现在倒被动起来了。”郑天达一边吸着雪茄，一边用右手捏了捏自己裆下死老鼠似的下体，我怎么会长了个这么容易坏事儿的东西？


    抽完第三支雪茄，郑天达掏出手机，在储存照片里翻啊翻，把那天正格某高管私下拍的智玲珑二百个客户名单的照片翻了出来。那天打完电话后就是欢宴，郑天达没提让贺小寒送呈纸质名单存档备查，也没要求她传一份电子名单。郑天达到底是存了想泡贺小寒的私心。他想，她若是提交了我就收着，然而，既然你不提，人家贺小寒就敢不交。还好手下几个人还挺机灵。


    郑天达随便挑了一个电话打了过去。


    “家长您好，我是智玲珑在线教育的客服郑老师，请问您……”


    “你讲么事？么事龙？么事，你总拉屎……”对方的方言十分粗鲁，十分难懂。


    郑天达脸色变得有点难看。他又随便挑了一个号码打过去，“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他又打一个，打通了，人家不知道啥叫智玲珑。郑天达一口气打了十五个电话，三个空号，三个没人接，剩下打通的九个，没有一个知道智玲珑是什么毛东西。郑天达赤身裸体坐在圆床上，他感觉裤裆里的玩意像犯了罪似地死命往里缩，而两块颧骨却像挡不住的刀锋一样从面颊上突了出来。


    三


    绿荷收到贺小寒微信消息时，她正骑在智玲珑销售总监程志的身上。绿荷是全国知名的少儿节目主持人，也是智玲珑的联合创始人，说白了就是二老板。她老公据说是某房地产老总，比她大十四岁。所以她偶尔骑在比她小六岁的属下程志身上也就没什么奇怪了。程志看上去眉清目秀，长得有点像胡歌。绿荷和贺小寒讨论过，真正会骚的女人都喜欢家伙粗大硬，但长相看起来要柔雅正的男人。程志恰好是。他的柔雅正摆在面上，他的粗大硬用在床上。


    绿荷就要攀上顶峰了，欲死欲仙。这时手机在程志裸露的肩膀上方一阵颤动。绿荷一边马不停蹄地上下套动，一边身不由己地看到贺小寒发来的消息：“正格基金冻结了对我们的投资链，全面彻查智玲珑。”


    绿荷突然感到心脏像飞机飞在高空陡然下坠，还好很快又稳住了。她停止了套动，细致感受了下自己身体内部的感觉。因为离巅峰还有一步之遥，所以只能称之为“半道”。湿润，肿胀，敏感，绝望。她还套着程志。绿荷闭了下眼，一只眼干着，另一只眼里却流下了一滴眼泪。绿荷翻身下来，平躺着，简短地吩咐程志，“你，上来，用力，冲！”


    程志像一匹马，卖力冲撞着绿荷。一下，两下。三下，五下。十下，二十下。三十下，五十下。


    巅峰终于到了，如此完美。绿荷感觉自己的身体像一朵瞬间怒放的鲜花，一时间鲜花怒放盛开的愉悦炸碎了她自己，她“啊——”地一声大喊，听不出欢乐，却像是承受着切肤之痛。程志感受到她身体不由自主地收缩，也看到她仰躺着脸上奇怪的表情，她含笑“啊”地一声大喊，两只眼里却又滔滔不绝地流出眼泪。她的身下一次又一次地收缩，夹紧了他。他忽然觉得这也许是末日之欢。每一次，无论是和绿荷还是和贺小寒，他的使命都只是把她们送上巅峰。她们眼里是没有他的，有的只是他那张柔雅正的脸和他胯下那杆粗大硬的枪。程志知道要诀别了，反而不管不顾地抱紧了绿荷，趁着她一阵阵夹紧他的快感，他马不停蹄地继续冲撞，冲撞，冲撞，他大喊一声喷薄而出，最后的道别，他终于留下过一回自己。


    四


    江小妮上周五面试了一个做小学语文研发的课研，思路很清楚，编的题型也很新颖。其实人事这边让江小妮去面试的时候，她还请示了朱凡，“凡姐，咱们组现在有十二个课研了，还用得着招人么？”朱凡回复说，“上头说招，咱们就招。”江小妮就去面了，回头跟朱凡说不错，等着这周一朱凡再二面一次就给人办理入职了。


    周一朱凡一早就进了大会议室开会。开到十一点还不出来。那等着二面的新课研把板凳都要坐穿了。


    “凡姐，我要不今天让她先回去？明天再来跟你面？”快到中午了，江小妮发消息请示。


    “不用面了，打发她走人。”朱凡速速回了消息。


    “啊？这是怎么回事？开玩笑吧？”江小妮急了。


    朱凡不再回复，会议也永无结束的样子。


    江小妮只好打发了那原本准备入职的人，让她回去等待再约二面的时间。江小妮去自动饮水机接杯水，打算喝口水出去吃午饭。自动饮水机边上很隐秘的座位坐的是一位运营部的副总监，他好像永远都没什么事似地坐在座位上。每次江小妮来倒水都得和他点头微笑。江小妮这次倒水发现他在整理东西——清清楚楚一副卷铺盖走人的样子！江小妮不相信，就装傻搭讪，“李老师出去吃饭啊？”那位李老师很肃穆也很大方地回答她说，“不吃了，被辞退了！”


    “啊——”江小妮又一声惊呼，像一不小心踩到了蛇尾巴。

啼妃

    倾城（4）


    一


    江小妮记得在智玲珑享受的最后一次福利是端午的伍佰元购物代金券。微信朋友圈里，其他什么贝贝宝、启明星之类机构的同行朋友早就晒了五芳斋粽子——一人拎一盒红彤彤的礼品盒，咧着嘴，竖着大拇指依偎在给他发工资的CEO边上，舔屁带吃屎的表情。江小妮很不屑，心里想，智玲珑总不至于连一盒五芳斋也没有。但到了节日前一天，都没有闻到粽子香。端午过完了，回来上班，人事才通知说，来领端午的节日福利哟！


    端午和夏至连得挺近。夏至这天，智玲珑CEO贺小寒发了一条朋友圈。没有什么太大创意，发的图片她解释说是分享了朋友圈某位爱摄影的朋友的。图片是黑色背景上开得丰盛至极的栀子花，大朵大朵皎白的肥硕的花瓣，清绿的梗颤巍巍地托着它，香气似乎都要从照片里无处可拦地倾泻出来。然而，栀子花已然谢了，它不在枝头，而在枝头之下。贺小寒配的文字是：春花落，蝉鸣起，夏至，阴生。最鼎盛的芳华，是最幽微的转折。一帮人众纷纷迎合点赞。唯有智玲珑联合创始人绿荷，竟然回复了一个双泪长流的痛哭表情。


    二


    夏至那天是周一。智玲珑课研总监朱凡一进公司就进了大会议室，那里在召开智玲珑高层管理会议。那个会议没完没了，一直开到很晚。贺小寒和绿荷轮番发言，连中饭都没有让高管们去吃。


    下午四点，智玲珑人力资源部总监张杰城吩咐手下拟定了十七份解聘文件，另外准备了十七张银行卡。运营部从总监到基础员工共计十七人，突然之间就接到了解聘通知，好多人还趴在电脑上做方案，面对递过来的解聘通知和作为赔偿的银行卡，个个都发懵反应不过来。无论反应得过来反应不过来，下班之前，十七份解聘合同已经顺利签掉了。也许他们自己并不了解那张看起来很精巧的卡里到底有多少补偿，但当时就有那么一种形势逼人的气场，由不得你做任何反应，一系列动作已经像电脑程序一样完成，签字，拿卡，走人。速速。速速。


    下午四点半，智玲珑课研中心总监朱凡组织课研老师召开本部门会议，以江小妮为代表的三位学科研发负责人依次汇报当务之急的招聘工作。朱凡不等江小妮等说完，举起一只手叫停，“当前已面试约谈拟定入职的新课研人员，统统停止二面，课研中心从此时此刻开始，停止招聘，停止进新人。”全场静止。江小妮心里说，这搞什么吗？我本来就说人够了，你们非要说再招再招，现在程序走到这儿啦，又说不要别人了，开玩笑嘛？不过也没办法啊，毕竟自己只是端饭碗吃饭的基础员工。就在这时，手机滴地一响。江小妮偷看了下，数学学科的明月老师发来消息，“运营部一锅端全部解聘。”江小妮大吃一惊！难怪中午看见那位李老师，他庄严地说被辞退了！江小妮咬紧下唇，手指哒哒而动，“怎么会？为什么？”明月不再回复，在会议上投向江小妮沉重而忧伤的一瞥。


    三


    那天，课研中心的部门会议也开得没完没了。早就过了下班时间，但会议丝毫没有结束的迹象。


    朱凡说明了不再进新人的要求后，马上就宣布了新规定，课研中心所有参与研发课程的老师，每天的基础工作量由两天一课的编写改为一天三课的编写。数学组、思维组的老师都炸了！语文组的也要炸，看看沉默不语的江小妮老师，忍住了暂时不炸。


    数学组的明月平时言语很精贵，这次在会议上频频冲着朱凡发难，“你这样胡乱分派任务，你到底懂不懂研发？”朱凡深深地看她一眼，并不答话。江小妮知道，如果是平常，无论是哪位老师如此冒犯朱凡，她都会马上翻脸，但今天她没有，为什么呢？只怕是有不得已的难处。无论明月及其他老师如何吵吵，辩解，说一天难以完成三课研发，就算是交任务，也一定是敷衍等等，朱凡都一言不发，脸阴沉得吓人。


    江小妮不知道智玲珑公司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她只知道现在天黑了，很黑很黑了，她该下班回家吃饭了。于是，江小妮在会场上站起身来，当着所有课研老师的面对朱凡说：朱老师，谢谢您一直以来的关照和培养，我要离职。朱凡抬起眼睛看着她，眼中似有泪光一闪，脸上的表情随即如释重负。举座哗然。智玲珑课研中心的老师哪一个不是拿的优厚于其他行业，优厚于其他部门的薪资呢？他们都是优秀的脑力劳动者啊！


    “朱老师，您看我现在是否需要去走程序发一个申请离职的邮件？”江小妮竭力保持职场风度。然而朱凡已站起身来，“不用了，你这就去人事部办理离职吧。“江小妮疑惑地去人事部，果然，人事部灯火通明，其他各部门前来办理离职的人络绎不绝。每个部门都在开像课研中心这样的鸿门宴会议啊！


    四


    一周之内，智玲珑员工由两千多锐减至两百多。公司微信大群已在夏至那日轰然解散，公司钉钉群全员禁言。


    关于智玲珑为达到融资目的，数据作假的消息已经不可遏制地从网上冒了出来。被离职的大量员工离开智玲珑后，羞愤难禁，添油加醋说了智玲珑很多坏话。得到赔偿的话很少有人提，仿佛那就是天经地义——其实辞退员工不做任何赔偿的公司大有人在。当然，像江小妮这样及时横刀自刎，退场得像虞姬一样鲜艳凄美的员工，是没有得到赔偿的——毕竟，智玲珑的资金链已经冻结了，英姿善感的CEO贺小寒和二老板绿荷可能也想不起来，这课研中心小小的江小妮是何许人也？


    江小妮很快去了另一家公司。此时已然盛夏。她有时候会想，那些死死赖在智玲珑不走的员工，不也熬过了这一个多月吗？没听说他们的工资停发了呀？可是，她又觉得，即便没有停发工资，留在智玲珑也是一种无意义的虚耗。


    网上铺天盖地都是不利于智玲珑的负面消息。


    贺小寒和绿荷对坐。贺小寒说：“绿荷，你想程志吗？我倒是有点想他了。”


    绿荷吸着杯子里的柠檬水，瞥一眼贺小寒，“你不是想他了，你是太累了，需要通过调节荷尔蒙得到安慰。”


    贺小寒鼻子一酸，她垂下眼睑。都说女人的敌人是女人。但她和绿荷却是比肩作战的伙伴——程志算什么，她俩共享的一件玩具罢了！


    贺小寒把一只胳膊靠近绿荷的胳膊，两人胳膊上都戴着一个深绿的翡翠手镯。


    “还记得吗？08年，我们一起去汶川，回来后，为了安慰自己，我们一人买了一个……“


    绿荷颔首。


    贺小寒用了一点力气，褪下手镯。绿荷犹豫了一下，说，“我听你的，小寒”，也用力褪下手镯。两只水色很好的深绿的手镯静默地躺在一起，像一座将被遗弃的城池。


    不久，网上铺天盖地关于智玲珑的负面消息全部消失殆尽。智玲珑如数发放了最后一次月薪。


    微笑。结束。


    2018-07-20

啼妃

请版主能不能代贴一个喜多郎《宋家王朝》的音乐？谢谢。

碎红如绣

啊，有新字。明天坐下来细细读。

碎红如绣

妃子我写过一则短小说：倾城

啼妃

碎红如绣 发表于 2021-9-27 22:17
妃子我写过一则短小说：倾城

是吗？分享一下

碎红如绣

啼妃 发表于 2021-9-27 22:18
是吗？分享一下

等哈。我明天先读了妃子的，再帖。
好像是个恋情故事。嗯，那种。

方明镜

https://www.itingwa.com/listen/1877

诗意天涯

啼妃

  2021-9-27 22:37
   2021-9-27 22:46

谢谢明镜

啼妃

诗意天涯 发表于 2021-9-27 22:46

404

诗意天涯

啼妃 发表于 2021-9-27 22:49
404

好了

啼妃

诗意天涯 发表于 2021-9-27 22:50
好了

感谢诗意天涯

诗意天涯

啼妃 发表于 2021-9-27 22:51
感谢诗意天涯

客气，欢迎啼妃来半日闲玩

方明镜

啼妃 发表于 2021-9-27 22:47
谢谢明镜

这个曲现在基本上找不到了。

方明镜

慢慢看来

路不拾猫

佳作，先马克一下，找时间细读

碎红如绣

闲下来第一件事就是读这一篇
妃子这篇和往常的犀利有微妙的变化了。

前天老同学请做美容，边做边聊，她是一个教育机构的投资人，英孚也带过几年，现在转行去做保险了。

金牌打手

@杨逍逍  来

啼妃

碎红如绣 发表于 2021-9-28 10:04
闲下来第一件事就是读这一篇
妃子这篇和往常的犀利有微妙的变化了。

啼妃

金牌打手 发表于 2021-9-28 10:16
@杨逍逍  来

为啥喊他来？

金牌打手

啼妃 发表于 2021-9-28 11:06
为啥喊他来？

刺激他。
让他看看。

方明镜

两个女同性恋兼合资人合伙搞了一次不成功的骗局，结果，公司破产倒闭。分崩离析。

啼妃

方明镜 发表于 2021-9-28 18:36
两个女同性恋兼合资人合伙搞了一次不成功的骗局，结果，公司破产倒闭。分崩离析。

不是同性恋啊，咋就看出同性恋？

方明镜

啼妃 发表于 2021-9-28 19:41
不是同性恋啊，咋就看出同性恋？

看上去很暧昧的样子，我就瞎定义了。

诗意天涯

方明镜 发表于 2021-9-28 18:36
两个女同性恋兼合资人合伙搞了一次不成功的骗局，结果，公司破产倒闭。分崩离析。

就因为一对镯子？

方明镜

诗意天涯 发表于 2021-9-28 19:47
就因为一对镯子？

不是，从头到尾，她们都很交心的。比如共享一个男人？共同策划一场声势浩大的骗局……一般人做不到这样的。哪怕很好的闺蜜。

啼妃

方明镜 发表于 2021-9-28 19:58
不是，从头到尾，她们都很交心的。比如共享一个男人？共同策划一场声势浩大的骗局……一般人做不到这样的 ...

嗯，但不是同性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