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陶陶然然 于 2022-5-26 08:31 编辑
三十二
死气沉沉的病房总算传来一个好消息。这天袁英杰快步进来,恭喜孙家明。他四面一看说:“听说你家人来了,怎么丢下你一个人?”孙家明说:“我妈非要买东西给我吃,我女朋友来了又回了,她在小学当老师,不能在这边空耗。”他坦然说到“女朋友”,徐薇的形象在袁英杰脑中一闪而逝,他略一点头,忙着说正题:“你那篇关于支教的论文,我修改了一下,参加了一个大学生论文比赛。”孙家明聪慧地猜测:“获奖了?”袁英杰两个手指一竖:“二等奖。”
孙家明笑了,道:“一等奖有几个?”袁英杰说:“只有一个。而且不知是我偏心还是怎么,我觉得他写得不如你。”孙家明很久没笑得这么开心了,说:“那一定是您偏心。”
袁英杰把获奖证书给他。大红的封面,烫金的字,打开是一张对折的奖状。孙家明在照片里笑得愉快、宁静。孙家明把证书小心收到床头柜的抽屉里。
袁英杰瞥见那个小熊,问是谁送的。孙家明说:“是袁媛送的。”袁英杰笑笑说:“以前觉得这丫头浮躁,原来关键时刻还能尽心。春晓来看过你吗?”孙家明摇了摇头,也感到奇怪,苏老师为何绝足不至?
袁英杰去后,严惠芳拎着保温瓶回来了。她把菜分好,自己碗里是两样素菜,肉汤则省给孙家明喝。
孙家明给她倒了大半碗说:“我一个人喝不了,你也喝。”严惠芳嗔道:“你这么倒法,自己没得喝了。”孙家明笑道:“碗里还有汤底,我喝这个,这个有营养。”
他刚喝完汤,袁媛来送折叠床了。严惠芳连忙接过说:“真对不住,明天我们自己去拿吧。”袁媛笑着说:“阿姨别客气,孙家明是我朋友,拿张床又不费什么劲儿。”孙家明谢了她。对徐薇蔡飞等他不言谢,对袁媛他感到不好那么托大。袁媛笑道:“不用谢,徐薇又托我,我爸妈又提醒我,哪敢不尽力啊?”
孙家明留了个神说:“苏老师也说了?”袁媛道:“说了好几回了,叫我多留意你。说你万一发了脾气,还不准我顶嘴。”孙家明惊讶之余,百思不解,口头上只说:“帮我谢谢苏老师。”
严惠芳累了一天,在窄小的折叠床上很快睡着了。孙家明探过身去给她把被子盖好。袁媛轻轻跟孙家明说了会儿话,又去护士站拿了体温表来叫孙家明量一下。孙家明顺从地把体温表放入腋下,悄声说:“我来了快一个月了,病情丝毫不见好转。我知道不是感冒。”袁媛没吭声,过一会儿拿出体温表看看:“还是低烧。”
孙家明正想说话,严惠芳翻了个身,他忙住口,轻轻下床说:“袁媛,我们出去说话。”不等她回答,走出门去。袁媛愣了一下,拿起一件外衣追出去。
他们在走廊上离病房较远处站住。袁媛把外衣给孙家明披上。孙家明看看左右无人,才淡淡地道:“跟我说实话好吗?”袁媛装傻道:“什么实话?本来就是感冒啊!卓医生就是这么说的。”孙家明看她。袁媛一接触到孙家明的目光,忙调转了头去。
孙家明说:“告诉我,我得的是什么病?我已经有了思想准备。”袁媛含含糊糊地说:“他们说……不让你知道……”孙家明一口猜出:“是不治之症,是吗?”袁媛神情慌乱:“瞎说什么呀?”孙家明急切地说:“我知道你不会撒谎!你说,你说!”他紧逼着问了十几声。若是普通患者,袁媛尚能嘴硬到底,但面对熟人,她终究年轻脸嫩,装不下去,垂下眼皮说:“是……”
孙家明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袁媛忙扶住他说:“是初期,医生说你年轻,只要坚持,治愈的机会很大。”他只是不语。
他发起了高烧,二十四小时不见退,严惠芳急得直哭。蔡飞等四人知道了,奔进病房探视。严惠芳不想在晚辈面前失态,背转身去擦眼。
孙家明脸烧得通红,呓语不绝,一时说:“论文呢?论文还要改……”一时说:“镯子,我帮你戴吧?”徐薇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镯子,心知他说的是另一只手镯。
严惠芳用冷毛巾给孙家明敷上。蔡飞说:“怎么不想法退烧啊?”严惠芳说:“医生不让。”蒋凌峰不等她详说,气忿忿地走到医生办公室质问。卓医生说:“你们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暂时是不能用药物给他退烧,因为目前还不能确定肿瘤的位置,强行退烧,许多数值会变成隐性而无法检测。”蒋凌峰懵了。郝乐乐说:“那只能看病人这么痛苦吗?老烧下去怎么吃得消啊?”卓医生爱莫能助地摊了摊手。
徐薇关心则乱,蒋凌峰和郝乐乐都是冲动型,蔡飞是他们当中较沉着的一个。他把他们喊出医院大楼,说缠着医生没意思。既然严惠芳、袁媛在这里照料,大家还是各回各处,比坐在这里干瞪眼儿的强。手机开着保持畅通,有事随时再来。徐薇很久没睡一个整觉了,憔悴形于颜色,蔡飞叫蒋凌峰把她“押”回女生宿舍,再去找袁英杰,自己也回电视台料理一番。
他一回去,就被制片人叫了过去。制片人是个四十来岁的精瘦男人,小个子,无表情。他冷冷打量了蔡飞一眼说:“你跑哪去了?刚才有采访任务,找不到你,到剪辑室又没见你的人。”蔡飞说:“我有个朋友……”制片人不耐烦地打断:“你的私人事务,请你下班再处理。我这里盘子就这么大,不养闲人。”蔡飞不语,勒紧了拳头。
制片人冷冰冰地说:“原以为你是名牌大学的学生,能力又强,所以才没计较你的学历。你知道多少硕士生、博士生想进进不来吗?看看你最近的表现,这份工作你珍惜了吗?”蔡飞低声道:“对不起。”制片人缓和了一下口气说:“不是要你道歉,是要你改正。再像最近这样老是误事,我只好请你另谋高就。”
蔡飞那边受了埋汰,他给蒋凌峰出的主意却受到袁英杰的称赞。袁英杰说:“你把同心村要集体打工的事写成了新闻稿?”蒋凌峰说:“是蔡飞的主意。我想我帮不上什么忙,只有做这件事。”袁英杰说:“这就是帮忙。稿子发了。报社和部分读者都捐了钱到学校了。”蒋凌峰听说有这般反馈,很是欣慰。袁英杰说:“咱们各尽所能,无论如何要把家明从死神手里夺回来!”蒋凌峰狠狠点头。
同心村那边,在孙海潮的号召和吴小梅的策划下,报名的人分门别类,一一登记在册。
天气已经很冷,村民们扶老携幼,站成两排。在寒风中听孙海潮说话。
孙海潮说:“体力好的,有技能的到外地打工;妇女同志去城里做女工或者当保姆;其他暂时没着落的,先到镇上打短工,吃点苦、受点累都别计较,只有一个条件不能不咬死了……”孙婶接连“呸”了三下。孙海潮愕然:“干吗?”孙婶说:“家明病成这样,你还说‘死’,你也不嫌晦气!”
孙海潮白了她一眼,也不敢还嘴,怕大庭广众地露了家里的底,便接着说:“只有一个条件要强调,按周发工资。”孙婶又插嘴说:“一周发一次工资,人家肯吗?”孙海潮提高嗓子说:“不肯也要他肯,哪怕求到他肯!你们就说人命关天,吃啥苦我都不怕,就是钱要及时发。另外,工资统一寄来村委会,我叫会计盘帐,凑够了立刻给惠芳寄去。大伙儿听明白了吧?”众人纷纷道:“听明白了!”
大队人马即将出发。王奶奶、林校长、吴小梅等留守的几人送别众人。
德强嫂说:“小梅,小鹏就托给你啦!”吴小梅说:“哎!小鹏昨天老早就睡觉了。我爸爸身体不好不能出去,正好在家照应小鹏。白天在学校又有我看着他。”德强嫂点头道:“这我就放心了。”
永发对孙海潮说:“叔,我走啦!”孙海潮说:“走吧,等会儿叔也走。”二喜奇道:“你上哪儿去呀?”孙海潮说:“我带两个小年轻到一个搬家公司去。”永发道:“这挣的是辛苦钱,你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了,顶得住吗?”孙海潮一拍胸口,嘭嘭有声说:“瞧瞧这身板,比你们不差!”永发说:“那只有婶子一个人看家了。”孙婶把手里包袱一晃说:“看啥家?我上省城做保姆。”永发傻了眼说:“一家子全走啦?”二喜还过来人似地说:“听说城里人脾气疙瘩。”孙婶道:“凭他怎么疙瘩,他打我我不还手,骂我我不还口,工资照付就行。”
孙海潮望望她说:“凭你这爆炭脾气,能捱得住啊?”孙婶说:“倒是我的脾气金贵,还是家明的身体金贵呀?”孙海潮讪笑。
永发把德强嫂喊到一边说:“出了村我就顾不上你了。”德强嫂低着头说:“哪个要你顾。”永发道:“别说这话。我跑船是熟门熟路,你一个人在外边,万事小心点,有事没事给我打手机。号码你有呢?”德强嫂“嗯”了一声,忽地抬头直视着他说:“你见天儿跟河跟水打交道,黑天白日地多长个心眼儿,别仗大意。等这事儿过了,我跟小鹏等你回来。”他们同时觉得酸楚,又同时感到甜蜜,在彼此的眼中看到难言的恋慕。【小余高见:这两位是怎么好上的,全是侧写,留给我们充分的想象空间。】
王奶奶拉住一个青年说:“天冷,出门在外,自己也当心呐!”青年带笑应承。永发看看王奶奶,对德强嫂说:“我还有个糊涂想头,看你同不同意。不算二喜,我也是一个人,王奶奶也是一个人,你和小鹏也是孤苦伶仃的,要不咱三家并一家,我俩上面奉养王奶奶,下面拉扯小鹏,德强哥地下知道了怕也会中意的。”德强嫂塞了一双毛线手套给他说:“你做主。”
林校长对孙海潮说:“村长,你们放宽心,村里还有志广,还有会计,还有我们几个老的看着。”两人相互殷殷叮咛。
晨曦初露,众村民告别家人,离乡背井,背起简单的行囊,浩浩荡荡踏上了打工的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