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五岁的时候因为初潮开始确定性别,认定了此身为女儿身。并为此沉沦了好些年头。之后才走向正轨。以少女的面貌示人。但此前,我想,我一直就是少年。
或者说,我一直就不曾是少女。至少,在心理上不曾是。我跟在小方和阿卡的身后,有说不出的舒展和自在,在一片被太阳晒的晕头转向的芳香里阖上双眼。眼皮下是你未曾见过的血红色。如此温柔。那时,我躺在小方和阿卡二人之间,从未被性别的识别困扰。他们也一直只将我当做好儿郎。
那是所谓的人间四月天。在我们这个近乎乡下的郊外,草长莺飞不过平常的日子,我和小方阿卡躺在山坡的草地上,有一言没一语的讲着毫无油盐的话题。很快,我就昏睡过去。一直到被阿卡踢醒。
猪哇。阿卡讲我是猪。说我一天到晚不是吃就是睡。上课了也如此。如果碰上我不喜欢的老师,我便昏然睡去。从无例外。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一路考上大学的。这是个奇迹。要怎么解释?猪有猪福?
通常我在梦里不是梦见和阿卡去抓知了烤了吃,就是梦见小方带着我去菜园子里偷菜花蜜吃。总之,从没有和吃跳脱过关系。很多年后,才从一本书里看到解释说,这是未成年的标志。书里说,孩童的梦通常和吃有关。换算开去,我在十五岁左右,依旧保留着五六岁孩童的乐趣。
我当时所在的小县城还没有被提做市区。依然是小县城的风貌。繁华的市区过去一条街就是有了年头的老城区。宽不过两三米的老街交汇处还有口老井打的出水来,依旧有人打开老木板房门,吱呀一声丢下水桶打水。我和阿卡小方一人手里一根冰棍,从老井旁路过。不知要去往何方。
我们只是一路走去。从不想要去什么地方。阿卡拍打我和小方的门,好比吹响了集结号,我们整装出发,一路凯歌向前。走到累了,再掉转头来。各自归家,吃饭睡觉。再过些日子,重复来过。直至初二暑假。
在县城的东区,其实是有个军队驻扎区的。掩藏在一个翠绿的山谷当中。我们发现在东头有个营部后,又很兴奋地在另一头找到一个火车铁轨的尽头以及一泓碧寒的溪水。于是,他们俩常常领着我前往那个被一截石桥一分为二的溪水处嬉戏。在很多个傍晚,我被打发到桥的另一头,他二人则脱的精光,将衣裤扔在桥头,一个猛子扎进冰凉的溪水里。独留我一人在另一世界里听着他们二人打闹戏水的欢蹦乱跳之声。
我后来常常在酒醉中见到他二人精光着身子在水里打闹的情形。清晰到以致以为仍身处当时。
他们玩到尽兴了,才爬上水面,穿好衣服,把我叫了过去。三个人,坐在长石板面的桥上,脚下是哗啦哗啦作响的溪水,点着阿卡买来的烟,假装很成熟的样子抽着,其中一个已然学会喷烟卷的人朝漫天紫色的晚霞喷出一道颤巍巍的烟圈。在惨白的烟圈当中,是绚烂到令人无法正视的霞光。那烟圈 的主人,是阿卡。
我当年暗恋的那个男生就是阿卡。很奇怪,尽管那时节我还是个少年。我还是很狂热的暗恋着阿卡。当然,并不像我班的其他女生那样暗恋他。我是像小方那样暗地里热恋着他。我们俩像前世仇人的情敌一般围坐在阿卡的两旁。不同的是,我和阿卡保留着一拳之隔,而小方则毫不留情地靠在阿卡的手臂旁。他们二人,自如地抽着同一包烟。我在犹疑和彷徨许久后才加入其中,但至此,已然不如小方那样和阿卡同仇敌忾到可以穿一条裤子的情分上了。
我在高一的暑假听到阿卡和小方讲起他的某个艳遇时,就知道,这一切差不多该结束了。他俩一起笑了起来。我不知道他俩是为什么而笑。然后,他们又一起默不作声,悄无声息地看向遥远的天际,两手都是一式一样地叉在两腿旁,我很惊恐地发现他俩开始不说话了而我还在徒劳无功地找着话题。
我的暗恋在那枝苦涩的烟后泯然而灭了。没有声张地开始,又没有声张地结束。我想,至少这还是值得庆幸的。起码不太丢脸。因为他二人任何一人都浑然未觉。也就是说,这个暗恋的事,基本上就等于未发生过。
但是。我知道,小方其实是很喜欢阿卡的。
因为有个基本衡量标准。凡是涉及到阿卡的事,小方都特别的上心。而且比我还上心。
我以为不会有比我更爱阿卡的人了。可是。关键时候,冲上前的是小方。我和阿卡,他妈的,不是个东西地抱着小方哭的像个孬种。
阿卡这样的男生其实不光是我们喜欢他,连其他的男男女女都会喜欢的。他十七八岁时的身板已然发育的很好,修长而灵活,眉目俊俏,常顾盼神飞到让人失魂落魄。一笑一颦,都是你回想的理由。有个女生,就像我们一样,也掉进他笑而不答的神情里。不明就里地看了两场电影回来,神思恍惚。以为此情前生注定。
阿卡却变了脸色。当着我和小方的面讲她痴人说梦话,讲她精神病。那个时候,我还觉得阿卡是个神。直到一帮混混堵在校门口,阿卡瑟缩退,我方知,这个魁梧如成人的小孩,只是银样蜡枪头的摆设。倒是小方,吼着抛掉书包冲了上去应战。
根本就谈不上混战。几下就完事。小方被打的鼻青脸肿。一群混混哄笑散去。全然不当回事。我们仨,不,严格讲,我和阿卡,像落败的公鸡一样,抱着面目模糊的小方,哭的娘娘腔而不带一下喘气。那一天之后,我开始了我的女生生涯。同时闭口不谈从前种种。
阿卡和小方还是会在我家楼下吹出犀利的口哨声喊我归队。而我每次都藏在窗下,假装没有听见。小方的脸大概是半个月后才消的肿,恢复到从前清秀的模样。而阿卡,依旧是那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瓶子见了也开盖的臭屁屌样。他俩依旧隔个三五时日就去军区处外的小溪里洗澡。
而我,开始了另一种新的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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