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碎红如绣 于 2021-10-12 19:03 编辑
假如爱有天意 文/碎红如绣 夏生,天已经黑了。来,握住我的手,我带你回家。 1 ——夏生,有时候,我坚信我们心里面,依然潜伏着另一个迥异的灵魂。我们可以对着任何人微笑,转过身去,只能看见脚后跟的身影,无比苍凉。 决定去莫斯科的前一夜,我和宜真坐在厚低的云层下喝酒。那些暗褐色的云朵像一块巨大的油毡子,间隙之间是苍白的月色。宜真说简你为什么那么倔犟。我把手中的空啤酒罐狠命掷脱,它在半空划出奇怪的弧线摔在地上,发出“喀”一声柔弱的声响。我偏头看宜真:有爱情滋养的女人真美,哪怕此刻天色暗沉她且微醉,眉宇间依然刻有醒目的“幸福”二字。我听见楼下行人的骂骂咧咧,显然是哪个不幸的人被砸中了,而我躲在天台冷笑,唇齿间抽出微微颤栗的冷。 我说:宜真,你了解我。简一直如此。 我从来说一不二,任意妄为。他们都说:看那个简,薄凉、清冷、淡漠。词汇繁花似锦。其实他们是说:简是讲不通情理的女子。我明白他们的潜台词。这城市如同一片硕大的舞台,人们时常忘记自己的本来面目,活得艰涩无奈却洋洋自得。就连爱情,也被包装成为商品,锦盒缎礼里装置着迎来送往的虚情伪意。我早已看透,深感倦怠。 有时我简直怀疑自己的存在。倘若所有人都觉得我错,那么也许我真的就是错了。 人活如草芥,卑微已成为这世间的有效通行证。 我只是没想过遇见夏生。更没想过他会是遗世独立的那一株竹,和我一样骄傲。 夏生是少数几个能令我欢笑的男人之一。夏生不说欢喜,只说简,如果2012年真的降临,我会坐在你身旁,看你在最美的时刻死去。我便笑,说夏生我从来不畏惧死亡。人的生与死,不过是一条胡同的两个入口,此进彼出,我很庆幸遇见你。 说这段话时,夏生从身后拥住我。2007年盛夏,台风刚过,城市潮湿得像一整块发霉的抹布,天空灰褐色的眼睛滴滴嗒嗒下着雨。屋子里环绕着蔡琴低沉的嗓音:你的眉目之间,锁着我的爱恋。我手里的一盏碧罗春正慢慢冷却,抿一口,温度正好,清香绕喉。 我想我们彼此深深眷恋。可从不愿意说出口。我们都是受过伤的兽,被爱情欺骗过一次,便再也不相信所谓的天长地久。爱情,在遭遇夏生以前,是海市蜃楼里的昙花一现——短暂、虚幻。 我也没想过夏生会离开我。在他戏谑地谈论2012之后,就不见了。不告而辞。 宜真常对我说:简,你要接受现实。夏生不会再回来。 宜真是夏生的妹妹。没有人知道夏生去了哪里。也只有她听得出我笑中的落寞,所以宜真的声音很轻,细线般断断续续地悬在2010年七月的风中。听起来十分没有把握。
2 ——夏生。我并不喜欢爱情这个词,它背负的东西太多。如果哪一天你听见我说爱情,那不是你的耳朵坏了,就一定是我疯了。 简单回顾我与夏生的故事吧。2004年情人节,撞见左抱着美女笑逐颜开的瞬间,我如锥扎心。我随手招了一辆计程车,一声不吭地缩在后座,望窗外疾疾后退的街灯,忽然感觉到天地苍茫我却无处可走。夏生带我沿城兜圈,最后在一家花店门口停下。 “去哪?”他问。 我能去哪。我从遥远的地方来,在情人节的夜晚,见证了男朋友的“诚实”,左说在开会,结果他的会议地点在灯红酒绿的宾馆。一团冷艳的红玫瑰刺过我的眼睛,我突然感到自己十分可笑。 手机的短信提示嘀嘀叫着,是左。他说简你那里下雪了么,我好想你。他说简我觉得冬天的气质才配得上你。他说简你是冷的,是清水出莲的冷彻,叫我迷恋。 我猜想此刻,他烈火燃情过后,不期然地想起我来了。 我合上手机,告诉夏生:随便你带我去哪里。我只想好好休息。 夏生转过身子看我。 “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到我家坐坐。” 后来我坐在夏生狭隘的客厅低头吃面。普通的水煮面上卧着两只澄黄的荷包蛋,香气浓郁。夏生很快出去一趟,回来时捧着一支白兰,他把它插在餐桌的长颈玻璃瓶内,然后坐着看电视,声音开得很响。我不断地听到有谁祝谁情人节快乐,我说喂,谢谢你。 夏生目不转睛地瞪着电视:情人节每个人都应该快乐。他说。 那一夜夏生抱着枕头睡沙发,把卧房让给我。我们互道晚安,我想我的眼内盛着清浅的歉意,朝他微微笑一笑。 宜真后来转述夏生的形容:一笑倾城。他说。 夏生从不过问我的过往,他什么都不问。我说你没有好奇心么。他目无表情地说你想告诉我,你自然会说。 就是这样的男人,瘦弱、高挑、冷漠,却让我感觉到笃定。让我觉得这座城市背后还有适宜的温度。夏生是对的。我们都明白。在那样的情境下,我们相持相守,互相慰藉。 宜真说简,你知道吗?夏生说他失恋的那天,正好撞见你。 我知道。有时候我觉得生活像闹剧,夏生的女朋友正是被左挽在怀里的女子。夏生说我在车里看见你目光里的愤恨,如同看见我自己。我们一样无处可去。 情人节过后,左开始不断给我电话,我不接,于是他发短信过来。一天数十条。我漫不经心地删去,左孜孜不倦,最终我回复他一句歌词才算了事。 男人久不见莲花,开始觉得牡丹美。 摁下发送键的一瞬,我无比轻松,像卸下了沉重的盔甲。原来我以为的爱情,只是铐住我的枷索。我并非想象中那么脆弱。
3 ——夏生。很快,我会开始一段新的旅程,我以为。宜真也这样以为。所以我们都是天真的。我想我只是在等待中打发日子。 2007年。夏生消失。 我闲时照样画画:明蓝的天空,一株株金黄色的向日葵密密挨挨,仿佛望不到边际。 日子一页页滑过去。宜真有意介绍一堆男子给我。儒雅的成稳的热情的青春的高矮胖瘦一应俱全。我说宜真,你真不适合当红娘,我并不需要谁来宠爱。宜真却忧伤地望向我: 简。我是他妹妹,我了解他。他十三岁出走,二十三岁才回家。他那么固执。 我笑:宜真,我和夏生是同一类型的人。 夏生在的时候,我脑海时常会钻出一句话:简单一辈子。我想我们会如此平淡地一直走下去。我揣测夏生也这么想,我以为我们之间有最纯粹的爱情。恰如白水。却除修饰,保留了最初淡泊贴心的本质。我没想过夏生会离开。——生命里实在有太多的意外。夏生走的那年圣诞,左在美国向我道年快乐。他身后的背景很糟杂,隐约有舞狮的擂鼓声传来,我猜测他在唐人街。我们互相祝福,左说: 简,不知为什么,今天格外想你。我想一直以来,都是我错了。 我笑:别矫情,左。我们依旧完好如初。 半夜收到左的短信:简,你是我犯错错过的残缺的那一部分。可惜拾不回来。假若流水能回头,简,我不会再错过你。 我怔愣片刻。突然感觉口渴,我从冰箱拿出几支啤酒喝。冰凉的液体顺着我的喉管滑至胃里,我闻到嘴角湿咸的气息。我靠住墙,黑夜笼罩住万物,我的影子茕茕孑立,凄惶如鼠。夏生,我以为我更爱自己,结果我错了。而我在乎的,如今却在哪里。 宜真是个好女孩。我似乎不应该辜负她。 于是有了大何。 体贴细致是大何的标志。他总是走在我的左边,买清淡的兰,煲可口的汤。他会很安静地瞅着我,从不问我究竟想些什么。他会为我准备好我预备去做的一切。偶尔我觉得大何像一只计算精密的仪器——人能细心到这种程度吗?我不知道。起码和大何在一起,我不用去回答那些例如你喜欢我吗这类白痴问题,大何说: 简,我了解的,你心底住着夏生。我只是希望看见你活得痛快一些,可以放肆地哭,随心所欲地笑。 我想,也就是这句话打动了我。我斜睨大何,我说你听好了大何,我不会为你的付出做出任何回应,你极有可能在浪费时间和精力。 我愿意。他回答。 那是初春午后。天色澄碧。飞机拖着两条白色雾状的长尾巴经过。我摁灭手中最后一根烟头:既然如此,我们还惧怕什么伤害。
4 ——夏生,一切真相都掩藏在事实背后。我们只能发现肢离破碎的片断。我们以为那就是真相。其实不是。 你从来就是我不可言说的痛。 夏生并不好看。 宜真翻看相片往往泪盈于睫。她和我一样思念夏生,她的思念是海浪,波涛澎湃,我的想念却是暗礁,深藏在海底,五脏六腑有隐忍的疼。 宜真说:夏生是为了妈和爸吵翻的。我们的家庭——简,充满暴力。夏生那时小,打不过我爸,又舍不得看我妈受苦,一气之下就离家出走了。整整十年。简。要不是得知妈弥留的消息,他仍然不会回来。 夏生带来若。听说这十年都是她照顾他。可是简,尽管如此,我并不喜欢那女人。她有一对桃花眼,书上说,长着桃花眼的女人,注定会带来灾祸。 简,我也刚刚知晓夏生走之前见过若。可惜她死了。自尽。 宜真搂住我:简,你接受大何吧。夏生不会再回来了。 我箍住宜真的头颅,顷刻间泪如雨下。我想我不应该如此难过,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我说好我接受他只要他不在意我的灵魂一分为二只要他不在意同床共枕时我还想着另一个男人。 2008年的情人节,我和大何逛大街。情侣们拖着手从我们面前窜过,我拢住袖筒,左掌心握住右手腕,看满街装饰一新的圣诞树,南瓜车。左忽然发来讯息: 简,想起你了。我们在一起的三年,我只有04年的情人节没能和你一块过。我撒谎。于是丢了你。 简,其实我是真爱你。你的清寒从来都让我觉得敬畏。我想我寻找到了激情,丢掉了爱情。 简,如果出现合适的他,让他牵你的手,吻你,彻底爱你吧。 我停住脚步。望大何。他一如既往地温存:简,冷么?我去买杯热咖啡。 我伸出手掌,轻触了一下大何的手,又缩了回去。 ——我不想因为寂寞而爱。大何。 ——原谅我,左。我想我那时真的是不懂爱情。我只是想受人保护,我找到你。可是我厌恶和你接触,就像现在厌恶和大何接触一样。 ——大何,原谅我的命运。我只是一个因少年被强奸而患上恐怖症的女子。我不能放心地把自己交给你。 除了夏生。他可以旁若无人地牵我的手,吻我的额。 他消失了,简的病症,也就再无人可以医治。 大何说简,我可以等。我可以介绍最优秀的心理医生给你。关键是,你一定,必须及保证要忘记夏生。他不会回来了。 我冷冷睃他:大何,我清楚我想要些什么。夏生会回来,我们彼此相爱。 大何突然收起温柔,脸上挂着一丝悬异的笑:可是简,光有爱情就够了吗?
5 ——夏生。圣经上说,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不张狂。 不作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人的恶。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 如此看来,你并不爱我。否则你不会弃我而遁。 倘若爱情只是一味地成全,谁知道对方的下一步究竟是长巷黑夜还是碧海蓝天? 你不该替我做决定。 2008年情人节,我执拗地站在大街中央。天空突然飘起雪花。一片两片三四片,片片跌进眼眸,漫天遍地的白茫。 原来夏生一直都在。 在遥远的莫斯科,指挥大何如何爱我、照顾我的生活。大何像个情报员,搜集整理完信息,然后在我身上进行“实战”。 包括他那句打动我的:放肆地哭,随心所欲地笑。 宜真说简你千万不要生气,你要知道我们大家都如此爱你。夏生是,大何是,我也是。我们都希望你快乐。 我站在拂晓的薄雾中,一遍遍拨打已经关机的夏生号码。异国他乡那些生僻的数字,骤然熟悉得如同自己的掌纹。夏生听我叫他名字就已经慌乱了,我说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沉默片刻,轻轻说: 简,忘了我吧。好好生活。 挂断电话。再打,关机。我僵伫在雾气里,竟然满心欢喜。我的脸上冰凉的不知是泪还是雾。尔后我看见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直直穿透云层,覆在我的手指上,像一对金色的蝴蝶翅膀。 夏生终于接电话了。时隔两年半。我甚至网购了能监测对方地址的手机跟踪器。夏生说简,宜真对我说了,你不可以这么固执。 我笑:我为什么不可以固执?我要寻找我的医生。夏生。 嗯。你要知道,简,我并不那么爱你。 是的。我一直知道。 那么,放过我吧。 对不起,我想我没无私到那种地步。 夏生长叹一气。他说简你一直都在胡闹,你不听话你任性得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你简直欺人太甚。我安静听完,我说岂止这些我还不可理喻还是个甩不掉的麻烦,夏生,最初你就不该带我回家不该认识我。 夏生再次沉默,挂断电话。
6 ——夏生。偶尔我觉得你我均是对方的魔鬼。长在心,附于骨。如影随行。把岁月当成书一篇篇地啮咬过去,直到它遍布伤痕。 直到我们都累了。 莫斯科的天空浓云密布。路上行人匆匆,街道边的商店偶尔有粗壮的妇人朝外挥手。我背着包裹四处寻找夏生的踪迹,从正午走到日落。原来红场的庄严也能叫人惊叹到摒住呼吸。这座仿佛幽灵古堡的国都,我讨厌它。讨厌它不费吹灰之力就掳走了夏生。讨厌它过于庞大而让人感觉迷失了方向。讨厌它吞咽下夏生的同时竟然不留一点渣滓。 后来我在手机跟踪器定位的范围方圆百里挨家挨户地沿途询问。整整三天。毫无收获。我坐在路边摊上,喝烈性的伏特加,喝得肺里如火中烧。无聊的俄罗斯男人过来搭腔,我听不懂他们说些什么,却豪爽地让他们坐下来同醉方休。夏生,你该清楚我并不是精卫,我只是一个任性的女人,来寻找自己的幸福。可是你,夏生,扼杀了我的希冀。我想我足够绝望了,我坚持的惟一目的,是找到你,请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真的并不爱我。 再后来,男人们开始动手动脚。我笑着俯在桌上,吐得一塌糊涂。这时有人来上演“英雄救美”,我一面吐一面抓住他的手: 告诉我,夏生在哪里? 我说宜真,那真是夏生。他不见我,我只能伏在窗外望他。他很消瘦。 我说宜真,我担心他要死了。 我说宜真,你知道吗?俄罗斯的夏天都很冷。 我说宜真,我在窗外跌破了胳膊,我故意的。我蘸了血,在窗上写夏生。结果我失败。他是真的不在乎。 我说原来一厢情愿地做梦也很好。 我说着说着,就笑了。又哭了。
7 ——夏生。2010年秋天,我收到两则坏消息。一则是你的,一则是左的。 你们患了同样的病。病入膏肓。你们爱上同样的人,同样无药可救。 她并不值得你们如此去爱。因她自私、任性且不可理喻。 你们一个为了她去寻找激情,被美艳的若迷得神魂颠倒,另一个想当她的守护使者,却与她相逢恨晚,偏偏和若相濡以沫了十年之久后才与她相遇。 假如爱有天意。夏生,你怎知那个叫简的自私任性肆意妄为的女子不会甘愿服侍你走过人生的最后一程?哪怕你确实患上的是艾滋?你怎能武断地确定她会舍弃你而先行抛下她做出凛然大义的模样? 不该。夏生。圣经上说: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不张狂。不作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人的恶。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 夏生,我想你今天,终该明白。而我站在萧萧长风中,思念,终于凝成一垛化石。无处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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