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跟老潘“认识”半年了。
他性格光明忠厚谦和,给我一种安全感,有什么大风大浪,他担当的起。
时间表都为了迁就他而设,下了班也不再往人多的地方去,甚至推掉一切可有可无的聚会,冒着变成肥婆的危险坐在公寓里看杂志吃东西,只为等他的电话。
书架上随手抽一本,竟然是《宋词三百首》,读到“唯有楼前流水,应念我终日凝眸”这样的句子时,也很怜惜自己。
好在老潘从不令我失望,每天都找各种不同的借口打电话找我。
约会时坐在小公园里谈话,一说好几个钟头,他声音朗朗,他讲工作趣事我心生崇拜,他讲生活烦恼我会心疼,他讲笑话,言词简洁又惟妙惟肖,我笑的前仰后合。
奇怪,本来我最烦男人话多,聒燥,我对他们的态度一向是有事说事无事免谈,可是对方是老潘,我却听的津津有味。
我们像两个刚学会说话的小孩,迫不及待的运用这种功能,说着一百年也说不完的废话,而且仿佛永远不会厌。
[二]
我一直不肯与老潘有进一步发展,因此他开玩笑扬言打算要举办一个隆重的求婚仪式。
我在工作间隙走神,想象在那“隆重”的仪式里,老潘这个武士身披铠甲,翻一个筋斗自云中落下,金光护体,紫气环绕。
太荒谬了,我笑出声来,同事梁姐轻轻咳嗽一声,我的魂自太虚幻境即刻返回,马上噤声,低头研究手中报表,把不对的数字一一划掉。
哈,所有恋爱当中的人都应该扣他们百分之三十的薪水,因为他们不再会把精力百分百投入工作。
下班途中遇红灯,我又忍不住继续分神,红灯变绿灯都不知道,直到后面的车子响号才反应过来,马上集中精神专心驾驶——可恶的老潘!
[三]
晚上八点钟,老潘的电话打过来,“今天加班。”他说,“我有礼物送给你,你下来拿还是我送上去?”
我走到窗前,灯下依稀看见一个人影的轮廓,我摇头,“我不下去,你上来吧。”
“会不会不方便呀?”语气假惺惺。
我没好气,“别罗嗦,赶紧上来,难道我有面首三千怕你撞见?”
门铃一响我就把门打开,老潘抱着一只鱼缸进来。
我以手覆额,我是出了名的懒人糊涂虫,一切花花草草栽在我手里都会迅速衰败,我常常忘记浇水又或者一次浇水太多,记忆力坏又没耐心,最结实耐活的吊兰都能被我养死,伟大的老潘居然敢送我金鱼——还是活的。我马上感动了。
老潘命令我,“拿着。”我把鱼缸接过来,喜孜孜的看,他在沙发上坐下来,问我,“喜欢吗?”
“喜欢喜欢。”我忙不迭的点头,态度近乎于讨好。“可是,为什么只有一条?”我小心翼翼的捧着鱼缸问。
“如果一个星期后它还活着的话……”我马上明白了,瞪他一眼。
小鱼儿从容的游来游去,小口的吞着水,优哉游哉。
[四]
“咳咳……”老潘清清嗓子,我把目光从小鱼身上移到他的脸上,“今天我可以留下来吗?”老潘目光灼灼,一颗司马昭之心悬在头顶。
“可以呀。”我笑着点点头。
“真的?”老潘激动的眼圈儿都红了。
我把鱼缸放在餐桌上,转过身来,朝老潘点点头,笑着回答,“真的。”
老潘泄气,“留到几点?”
“九点。”我坐到他身边,把头靠在他肩膀上。
“我还是走吧,这里到处充满诱惑,很容易就说错了话,还要冒着被你骂的危险。”老潘的声音闷闷的。
我马上站起来,摆出送客的姿态。
“狠心的女人!”老潘笑着骂。
“回去早点休息。”我笑眯眯。
他走到门口,低头换鞋,我自衣架上取下他的外套。
“咦,你在做什么?”
“哦,我以为这里有灰尘,是灯影,看花眼了。”我指着外套说道,顺手在兜的位置轻轻拍两下,递给他,“不许拐弯,一路发财。”
“放心。”他接过外套,打开门走出去。
看着他背影,突然有一丝不舍,我有意逗他,“潘——爷——”我捏着鼻子拖长尾音努力发出销魂的声音,老潘回过头来,一脸疑惑。
“下回还来啊。”说完朝老潘飞一个媚眼,然后“砰”一声关上门,笑弯了腰。
[五]
老潘走了之后,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真的是那种静的连掉一根针都能听见,我支起耳朵,想象有一根针落下来的场景,然而等了很久也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连鱼都这么安静,我叹一口气,为什么它不是一只鸟,即使它不肯叫,也可以扑翅膀制造一些声音,可是它是一条鱼,这么安静这么安静的一条鱼。
我的一颗心沉下去。
我坐在桌子前,两手支着头,仔细看鱼缸里的小鱼。
它轻轻直行,优雅转身,保持不动,突然甩尾,所有的动作都非常有趣儿,我看的入了神。
[六]
突然有一只手覆在我的头发上,缓缓摩挲,我的心狂跳,抬起头来。
老潘的胸膛微微起伏,他俯下身,盯着我的眼睛,“我回到家才发现外套的兜里多了一枚钥匙,我把车速开到最快,该死的电梯迟迟不下来,我一秒都等不及,我走楼梯上来的,别笑话我,我简直一步可以跨八个台阶!”
我忍不住笑出声,跳起来拥抱他,把头埋在他怀里。
他抱住我,“我还以为永远没有机会升级。”他在我耳边低声说。
我抿着嘴笑,摸到他衬衫的扣子,他温热的呼吸急促拍打我的脸,我怕痒,偏一偏头,眼角余光看见鱼缸里的红色小鱼儿游到尽头,转个身,轻轻一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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