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老醋

杨逍逍

　　百年老醋

　　一

　　■“王二，你肩膀上到底是脑袋还是木头？啊？干个事儿跟鳖爬的一样磨叽！让你找个老缸，找几天了还没找到？”“赵总，我们找的可是三百年以上的老缸啊，真不好找。我都找遍了……”“我只要结果，不听你个塌。你操点心行不行？天天吹牛逼看着鬼灵灵，连个缸都找不着？！我看你根本就没上心。我不管，去哪找是你的问题，十天，再找不到缸，直接卷铺盖滚蛋！你个枪崩侯！”

　　王二耷拉着光头蔫蔫的从赵总办公室出来，感觉老二都吓得哆哆嗦嗦，他边走边咕哝：赵总这是搭哪根筋上了？管理这么大的醋厂，最近还要开“晋醋博览会”，天天忙得跟蛋一样滚来滚去，还有心情让我找个破缸？正嘟囔着，听边上有哧哧的笑，抬头见王秘书站在走廊上，正眯着小眼瞧他：“二蛋，头又大了？”王二说：“还不是那口破缸，我都快吊死这缸上了。王秘书，你说赵总要这老缸干甚呢？”王秘书放低声音说：“我也不是很清楚。听老板娘说，有个高人给咱厂出了个点子，赵总要能找到一个老缸，咱‘太酸醋厂’以后就能风风火火了。”“瞎出什么主意，赵总不是不迷信吗，怎么也听人胡嚼？”“这事儿不好说啊。前几年醋厂越来越好，今年到了瓶颈期，再折腾销量也突破不了。赵总那么大心胸，一直接想做山西第一醋厂，着急是肯定的。哎，这事别乱说啊。”“我光听见你放屁，没听见你说甚。”“么出烂息，滚。。。。。。”

　　本市卖缸的店铺都已经找遍了，王二无奈只好去临市的造缸厂踅摸踅摸。几十亩的大棚厂房，摆满了一叠叠的成品缸和土坯陶料，看上去乌央乌央没边没延，王二看了不免吃惊，任啥东西只要一多就吓人。王二见开门见山直接问道：“缸多少钱？”“零卖50块，批发30块。”王二掏出一沓“小红鱼”甩在桌子上：“5000，买你一口缸。”老板嘴巴一撇吸溜一口烟，斜眼看着王二：“啥？5000块？一口缸？老弟，你闹甚的来？”王二笑了：“我要一口三百年以上的老缸。你有，这钱就是你的，你没，这钱还是我的。”“有！”老板想都没想斩钉截铁的回答。王二乐得屁眼生花浑身通泰，感觉老二明显长了一截。老板领着王二拐到一个屋内，屋里放着灶台锅碗，眼看是一个厨房，他指着墙根一溜几个物件说：“老弟，这几个你看行不行。”王二拿眼扫了扫，顿觉屁眼一紧老二一缩：“老板，你牛逼！这哪是缸，这不是瓮吗？”老板哈哈笑道：“缸和瓮有什么差别，不都是放东西吗？缸搬来搬去，一般还都在大日头下，东磕西绊，容易打碎，这山西哪有三百年的老缸？这几个瓮是我家祖传的，腌几百年咸菜了。”王二仔细看了看，那几个瓮确实古旧，瓮底瓮沿有很多地方业已风化成粉，估摸着真有一二百年了。王二想了想，也不知赵总要老缸到底何用，这瓮拿回去给赵总瞧瞧，说不定也行。正在犹豫，老板挑挑眉毛说：“老弟，不是我蒙你，我是专门做缸卖缸的，我家干这行几辈子了，我这都没有，你去哪找那三百年的老缸？再说了，以前的缸也没现在的结实，不用说三百年了，就是一百年自己都放坏了。这瓮就行。”王二想想也是，数了300块钱递给老板。老板斜眼看看：“不是5000么？”“扯淡，你也是个没时收货的（不靠谱）。你知道找小姐打一炮多少钱不？”“二三百吧。”“你知道找女明星打一炮多少钱不？”“估摸最少得十来万吧。”“原来这道理你也懂，我要的是明星，你给我一个小姐，你说我能给你5000不？300块都够你打一炮了，那瓮能让你打一炮？”两人扯皮一番，最后500元成交。

　　王二心怀忐忑的将瓮抱到赵总办公室，放在地上。赵总正低头看文件，抬眼皮瞧了一眼，又低头便看文件边轻轻问道：“王二，这缸咋这么小啊？”王二嘿嘿一笑没敢吭声。“哎呦，王二，这缸咋肚子大口子小？”王二讪讪回道：“赵总，这不是缸，这是瓮。”赵总站起来，“啪”的一声把文件摔在桌子上：“王二，你也知道那是瓮。我要的是缸，你拿个瓮来日哄鬼呢？”“瓮跟缸差不多么，这也是老货，几百年了，我看能用。”赵总点点头慢慢坐下：“王秘书，今年王二大概有三万奖金，年底发的时候，给王二发冥币，别发人民币，记得啊。”看王二死迷粗眼的样子，赵总又说道：“冥币跟人民币也差不多吗。”王二挠挠头，弯腰鞠躬道：“对不起，赵总，我明白了。”“明白了还不赶紧去找？”

　　王二踢啦踢啦出来，摸着光头呲牙咧嘴在门口吸凉气。王秘书跟在屁股后，低眉搭眼嘻嘻笑道：“吓死我了，差点摊上难差事。”王二知他没安好心，板着脸问道：“有啥子难事？还有我找缸难？”“比找缸难太多了！”王二真起了好奇之心，继续闻道：“啥子事？”“找面值5万的冥币难啊。现在冥币面值最低都是500万，你没法找零。。。。。。”“瞧你那球势，滚。。。。。。”

杨逍逍

　　二

　　王二急的心急火燎，他知道赵总一旦发脾气，那谁都受不了。撒尿的时候，连摸了几下才扯到家伙，王二一看，差点哭出来——那老二都急得缩进去了。正尿呢，想起到市博物馆问问，老缸么，好歹算个文物，这么一想心里就乐了，老二也慢慢长出来，好像摇头晃脑的在笑。

　　“什么？三百年的老缸不算文物？”王二瞪着问马馆长。“不算！”“哎呀，你们还干文物工作呢，三百多年的东西，还没有文物价值？你们也不保护？”马馆长扑哧笑了，指着院角一块大圆铁疙瘩说：“你真是个白脖。那个铁球，清朝镖师用来练力气，就是过去的哑铃，你要不？你要觉得有文物价值，我一百块钱给你。”王二看那个铁球，觉得还真那么回事。“光时间久有个屁用？缸一没啥技术含量，二没啥艺术价值，我这里也没这东西。就是收老货的古董贩子，也不收这玩意儿。”王二急了：“那你说我找不着了？”马馆长又笑了：“老缸找是不好找，但是，也不是没法解决。”王二蹦起来道：“你给我弄好就行。”马馆长盯着王二，屈起大拇指与食指，慢慢伸出剩余三根指头，王二嘿嘿一笑：“三天，我来提货。”马馆长盯着王二：“如果三天。。。。。。”大拇指跟食指又慢慢伸出来，变成一个巴掌。王二咬了咬牙，伸出一只手在那巴掌上一拍：“好，成交！马馆长，我的性命就交给你了。”

　　三天过去，王二一大早就来到马馆长的大院。院里放着一口油亮亮的褐色大缸，王二也不吭声，先围着缸转了猫一猫，见那口缸跟普通缸别无二致，气不打一处来，扯着嗓子喊：“马馆长，你弄得甚么玩意？这不就是一般的缸？”马馆长穿着拖鞋从屋里出来，手里正在各捣一块玉扳指：“王二，不懂别瞎咋咋。”痒痒挠一指：“院角那里，把那块布扯下来。这东西，能让人随便看见？”院角果然放着一个庞然物件，盖着一大块塑料雨布。王二忙不失迭把雨布扯下，露出一口灰色大缸。看那缸果然拙朴，缸体青色釉质，斑驳杂迹，底盘口沿多有缺口，缺口灰黑，明显古迹。缸沿似乎有一层包浆，缸内壁粗糙无釉，貌似此缸经过长久使用，釉质已然腐蚀脱落。马馆长拿痒痒挠敲了几敲缸沿，多处簌簌掉粉渣。王二啧啧称奇，撇头看了马馆长好久，把手举到他面前，伸出大拇指道：“不赖！”说罢掏了5000块钱，急匆匆要搬缸走人。马馆长一把将他拉住，低声道：“你不是要三百多年的么？我这个有五百多年头了。你小子机迷的很，就这么说。”两人挤眉弄眼一番，王二屁颠屁颠而去。

　　王二让人抬着大缸，雄赳赳气昂昂兴高采烈走进赵总办公室。赵总提笔伏案，正在写东西。王二昂首挺胸，声音洪亮：“赵总，我王二虽然愚笨，但是在您的感召下，连日来风餐露宿，披星戴月，几经辛苦，最终不辱使命。赵总，万里难寻的五百年老缸，请您过目！”赵总暗笑，抬头再看那缸，却一阵激动，走过来绕着仔细查看，表情十分满意。赵总问道：“哪隔牢牢搞的？”王二面带得色，笑道：“跑临市，专门做缸的缸厂淘的，嘿嘿，花了一万。”赵总敲敲缸沿，扭头想了想说：“嗯。王秘书，给沈博士打个电话，让他下午两点务必过来鉴定一下。我们不懂的东西，一定要请教专业人士把关。”王二听了两腿发软，连忙道：“还是叫博物馆马馆长吧，离得近，一个电话就到了。”赵总说：“老马那人不可信，我还没找他算账呢。”王二连声叫苦，心想这马馆长一定是拿假古董坑过赵总，感觉老二刺溜的缩了进去。

　　眼看王秘书去拨打电话，王二脸色发白，忙叫道：“王秘书，稍等一下。。。”噗的跪在地上，声带哭腔：“赵总，对不起，这缸是假的。我实在找不着老缸，就让人做了个假的。一般人也看不出来。。。。。。”赵总气的七窍生烟，伸手一巴掌就想打过去，王秘书吓得到退一步。那巴掌停在半空，赵总长长出了口气，骂道：“捏妈的扳机，王二。你竟然拿假的糊弄我，这缸是不是老马做的？你他娘的还让他来鉴定？”王二连连点头：“是是，赵总你太英明了，要不是我没法子，我咋敢作假啊？”

　　赵总坐到座位上，气息渐渐平复，慢慢道：“一、作假的费用你王二自己承担；二、这口缸你自己搬走，不值得让任何人帮你搬；三、王秘书，你去找1万假币给王二，这是他当月工资。王二，站起来，滚。”王二出了口气，站起来，一个人抱起大缸，连挪带移，哼哧哼哧半天才将缸弄出来。

　　王秘书随后跟出，帮着王二抬缸。王秘书也不再嬉笑了了，只安慰王二：“你也太过份了，赵总还算给你留点情面。”王二叹气：“知道，赵总急了，我也是急了。赵总也就那脾气。”王秘书道：“净为难我了，我去哪找1万假币？那是违法的。”王二苦笑道：“干球。你还真找，我又不要！”两人忙完，王二摸了摸裤裆，老二又不知跑哪儿去了。

杨逍逍

　　三

　　赵总端坐在会议桌前，两眼一眨不眨的盯着那盒包装精美的高档礼醋，上面行书写着：太酸陈醋——三十年陈酿。观摩良久，赵总伸出双手啪啪鼓起掌来，随后站起身，向对面的杨总伸出双手，轻轻握着，点点头赞道：“谢谢杨总，这款产品的设计方案非常出彩。你们第一阶段的提议，我们已经开始执行，即将进入实质推广阶段。”杨逍面带微笑，连忙躬身答谢。而在半年前，他们根本想不到会有这样的合作结果。

　　那时太酸醋厂对公司的营销推广进行招标，各大广告公司纷涌而至，全年6000多万的推广费用加服务费，让这些广告精英们象斗鸡一般兴奋起来。穿西装打领带，手提电脑ppt，个个舌灿莲花，口若悬河，一轮轮提案看得赵总眼花缭乱，无所适从。当杨逍蓬头垢面，带领他的团队开始提案时，赵总已恹恹欲睡，再看到杨逍土不拉几的着装，还有那一双千层底的布鞋，心中就升起几分厌烦，摆摆手让他们尽快开始。

　　杨逍上台，一句客气话没说，从提包里取出一瓶醋，将商标面向台下，轻轻的搁在桌子上。然后静静的扫视台下一圈，最终将目光驻足于赵总身上，缓慢而又清朗的说：“这是一瓶镇江米醋，是我刚才等候的时候，在太酸醋厂门口的商店买的。”台下瞬时寂静下来。“真是难以想象，在我们太酸醋厂的家门口，还能买到竞争对手的产品！”赵总的脸霎那间就红起来，不自然的动动身子，扭头狠狠瞪了边上营销老总一眼。杨逍微微一笑：“赵总也不必批评你们的营销团队，因为据我们对竞争对手的调查显示，在镇江的主要醋厂附近，也都能买到我们的太酸醋厂的产品。”台下哗的爆发出一片笑声，赵总和营销老总也嘿嘿发笑。杨逍继续：“这说明，战斗已进入短兵相接的阶段！”赵总微微点头，挺了挺身子，仔细倾听，“这说明，下一步我们面临的是——判决生死的问题！”赵总不禁带头鼓掌，他难以想象，这位貌不惊人的年轻人，竟能完全跳出技术层面，从战略角度对醋厂经营进行评点，他所提的问题，正是一直以来压在他心头的问题，也是大多数员工甚至高层都不会想的问题。此时的杨逍满面春风，他清了清嗓子道：“各位老总好，我叫杨逍，北京奇正传媒的总经理。。。。。。”

　　良好的开头震惊四座，杨逍完整的阐述了他的营销思路。即是，在大多数醋厂还在进行品牌或品质宣传的时候，由太酸醋厂应立即跳出圈外，领航进行行业产品细分，制定陈醋标准。因此，他建议太酸醋厂马上推出系列年份陈酿——三年陈酿、五年陈酿、十年陈酿等系列，将陈醋年限进行准确量化，与各大竞品产生标志性的差异，并在博览会前后进行全面宣传。这是一个建设性的突出重围的思路，因为当时市场上对“陈醋”的概念十分模糊，消费者根本不知道所谓“陈醋”究竟是怎样一个“陈”法，还有年数之分？赵总那颗雄心随之平然而动，然而还参杂着一丝顾虑。

　　杨逍准确的察觉到了赵总的想法。他笑道：“这只是个包装，新瓶装老酒的做法。问题不在于醋本身怎么样，而在于消费者认为怎么样！”赵总不语。杨逍道：“玩过“扎金花吗”？”“玩过。”“扎金花，拿一手好牌当然重要；但在很多时候，更重要的是对手认为你的牌好不好。所以，外界的看法比我们本身更重要。赵总，占先为王，时不我待啊。”赵总深感叹服，大手一挥，当即与杨逍签约。

　　半年时间倏然而过。在这段时间里，赵总跟杨逍经过妥善筹划后，开足马力，大力生产太酸年份陈醋三年、五年、十年系列产品，并打算在“晋醋博览会”期间推入市场。这次赵总与杨逍召开会议，就是为博览会做统筹安排工作。杨逍指着那盒精装30年陈醋道：“这个产品走高端礼品路线，同时结合我们的公关活动，在博览会上对各大经销商进行赠送——必须的保证用我们厂最优质的醋啊。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赵总，我们的重型武器，那口老缸。。。。。。”

　　赵总不禁恼怒：“操，缸啊，还没找到！”

杨逍逍

　　四

　　两个人推着一口大缸，王二背着手紧随其后，猛一看就像屎壳郎推着一个大粪球，忽悠悠滚向办公楼。一路上，王二乐不可支，脑袋里想好了一套说辞，翻来覆去的重复。这次，他找了一口真正的300多年的老缸，他要在赵总面前，把丢掉的面子全都捡起来，想到这里，他的小弟弟都硬了。王秘书迎面慌慌张张走来，王二笑嘻嘻问：“王秘书，哪里去也？”“哎呀，二蛋，缸找着了？这次是真的吧？”“操，如果有假我就是太监。”“先放储藏间，过两天就要用，赵总去太原准备博览会了，没空看，我也得马上去。”王二一时泄气，拉着王秘书说：“你给我说说，这口缸到底干嘛用的？”王秘书凑到他耳朵边上，悄声说：“这，我不能告诉你，你以后就知道了。”说罢又问王二：“这缸在哪找的？”王二也凑到王秘书耳朵边上说：“这，我也不能告诉你，以后估计你也不会知道。”“淘吃鬼，滚~~~”“泼散货，滚~~~”

　　王二垂头丧气的领着众人去了储藏间。

　　三天后，山西太原“晋醋博览会”如期举行。赵总豪掷六十多万，让太酸醋厂占据了最优最大的展位，整个展厅包装古朴，设备奢侈。在展厅大门还贴了一副对联：三斤新米一斤醋，十年陈酿百年香。横批：太酸新品。太酸醋厂的新品推介会就在此举行。现场记者云集，厂商毕至。赵总穿着一身西装，打着红领带，杨逍悄悄递给他一份讲稿，赵总反复进行演讲练习。

　　大厅嘈杂非常，忽听“哐~”的一声锣响，震彻边际，随即传来“铛~铛~铛~”连续的编钟之声，声音由低至高，庄严非常。即在此时，暗隐在前台周侧的喷头呲呲作响，喷出一团团暗色汽雾，一股酸香充溢展厅，扑鼻而入。主持人做简略开幕辞，赵总龙骧虎步，啸咤风云，缓缓走向前台演讲。

　　“。。。。。。大家都知道，酒醋同源，酒是越陈越好；但是大家多数不知道，醋也是越陈越香。市场上有五年、十年、甚至三十年的老酒，但是市场上从来没有五年、十年、甚至三十年的陈醋。这是广大消费者的遗憾，这也是我们酿醋行业的遗憾。值得庆幸的是，今天，我们太酸酒厂，经过技术改良，生产扩容，隆重推出太酸年份陈酿——三年、五年、十年系列陈酿醋，填补了世界醋业的空白。。。。。。”伴随赵总慷慨激扬的发言，前台两侧红布翩然掀起，露出一盒盒整整齐齐码好的精装陈醋，现场观众齐声鼓掌，闪光灯此起彼伏。

　　恰在此时，主持人走上前台笑问：“赵总，我听说咱们太酸醋厂还有一个镇厂之宝，百闻不如一见，我想趁着这个良辰美景，赵总能否让广大消费者一起欣赏欣赏？”赵总将手一摆，背景板产品推介会的画面慢慢消失，逐渐呈现成一副写有“三百年传奇”行书的画面。赵总说道：“这个镇厂之宝，见证了太酸醋厂的历史，铭记了太酸醋厂的工艺，展示了太酸醋厂的厚重。”说罢，走向展台中央，那里放置一个硕大的气球，赵总伸手一指，气球“啪”的一声爆裂，无数细碎彩纸纷然飘出，迷人双目。彩纸散去，只见展台中央放置一口古旧大缸，通体灰黑，高约一米，直径约一米半，迥异于寻常缸体。那口缸放在金丝楠木底座之上，腰缠红布，中央佩戴一朵大红花。原本质朴的东西，在那映衬之下，居然顿显富贵气象。

　　赵总深情并茂的说到：“这口缸是我祖辈流传下来的，有三百多年历史了；广大媒体、消费者朋友都可以上来进行鉴别。在这三百多年里，我的祖祖辈辈就是拿这口缸进行酿醋。就在三十年前，我的父亲在病重之时将这口缸埋下，酿了他人生中最后的一缸醋。三十年后，我重新将这缸醋开封，酿出了世界上唯一的一缸三十年陈酿的老醋。可惜，我的父亲却再也看不到这一幕了。。。。。。”说罢赵总不禁动情，潸然泪下，说了句“对不起”，扭身走向后台。主持人默然片刻，随即以低沉的声音打了个圆场。又说：“赵总在上台之前曾许诺，要将这缸三十年陈醋送给各经销商和有幸的消费者朋友们，希望大家踊跃参与我们的抽奖活动。。。。。。”

　　赵总匆匆步入后台，抹了抹两眼，对王秘书说：“准备去电视台，十一点准时接受采访，今晚上必须播出。”公关部老总汇报说：“各大报社已发新闻通稿，明早各大主要报纸出报导，还会附上今天的照片。”杨逍也道：“央视和几大省台业已准备就位，今晚播出新广告片。”销售老总说：“今晚省内渠道铺货完毕，全国网络两天内铺完。另外，新的经销商政策马上公布，各种签约手续业已备好。”赵总深吸一口气，长身而立，四顾众将，踌躇满志。杨逍不失时机的上前紧握他的双手，轻声道：“演讲的真好！”赵总快步而去。

　　展台大厅，那口大缸闪耀在聚光灯下，别具一格，万众瞩目。

杨逍逍

　　五

　　三天后，锦簇博览会结束，其间赵总不辞辛苦，舟马劳顿，在各省市场及电视台之间奔波。每隔四小时，他都会收到厂里的市场短信报告，至博览会结束后4天，太酸醋厂经销商增加40%，各地进货量比同期增加70%，终端销量增加60%，因为新产品价格上涨，总销售金额增加120%，这个数字还在继续上升。毫无疑问，经此一役，太酸醋厂已由区域性的雄主，变成全国性的龙头。在这些天里，赵总既兴奋又忙碌，每天只休息四五个小时，但是面对庞杂繁多的工作，仍然乐此不疲。

　　这天早上，赵总终于回到阔别已久的办公室，大办公桌上摆放着一叠叠各地报纸对太酸醋厂的报导，无一例外配上那口大缸的照片——那口老缸在展厅展览了三天，成为当届博览会当之无愧的主角，后来又被放在太酸醋厂对外展览区的凉亭里，每日有人照料看管。赵总静静的坐着，静静的翻看，一时心潮澎湃，思绪万千。他想了想，让王秘书通知两个人过来。

　　首先来到的是杨逍。两人寒暄，赵总亲切的握着杨逍的双手道：“有些话我不会对着外人说。但是我必须要告诉你：我由衷的感谢你，帮我完成了我的愿望和使命。”赵总说完，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这是‘宝莲祥’的订单和发票，明天你去提一辆宝马5系，购买人就填你的名字。”杨逍一愣，脸上渐渐浮起笑容：“多谢赵总，这车我不能要。”赵总眼皮一抬，道：“这是对你个人的额外奖励，与你公司无关，也与我们的合同款项无关。”杨逍道：“我不会要。我想要的是未来太酸醋厂的三年广告代理合同。如果三年后，我们的成绩依然能够让您赵总满意，您再奖励我个人不迟。”杨逍顿了一顿，又道：“太酸醋厂是您赵总的孩子，也算我的半个孩子。它倾注了您的心血，也同样倾注了我的心血。我和您的心情一样，必须看到它成长、壮大。这是我的理由。”赵总暗赞杨逍的胸怀与精明，这样动情又晓理的说法实在让他难以拒绝。赵总点头道：“你需要解决的不止是我一个人的问题，你必须要以更好的方案说服我的营销团队。我个人会支持你，也相信未来三年内我们能继续合作下去。”杨逍暗叹赵总的老练与手段，他起身表示感谢，道：“我一定会让您的团队信服。三年后希望赵总能给我送辆宝马七系。谢谢赵总。”赵总点点头，挥手致意，杨逍离去。

　　第二个进来的是王二，他小心翼翼的坐在赵总对面。赵总正在想杨逍的话，那些话让他稍感惊讶与忤逆，但同时又十分感佩和欣赏，赵总因此心情复杂，思来想去，面无表情。王二看赵总面色冷峻，长久不语，小肝脏咚咚直打鼓，心里的毛越来越长；再过几分钟，见赵总凝着眉头盯着他看，却依然紧闭双唇不置一词。王二的汗呼啦啦流了下来，起身“扑通”一声又跪了下来，说：“赵总，我错了。”

　　赵总仿佛一惊，看了看跪着的王二，皱了皱眉头，波澜不惊的问：“你错甚了？”王二说：“我办事不力，那老缸弄得不好。”赵总淡淡的说：“你起来，讲讲你的缸咋弄来的。”王二出了一口气道：“赵总，我知道瞒不住你，我老老实实的说。”赵总掏出一根烟，递给王二，王二吸了一大口，逐渐镇定开始讲述。

　　“我把山西都快踏遍了，找不到三百年以上的老缸。急的没法子没法子，赵总您又要求找缸这事不能太招摇，我只能发动全家去找。后来我老妈看我太西荒，就去西山百妙寺烧香求佛，还求了个签。解签的时候，我妈对寺里的老和尚唠叨，说要是求佛求不出结果，以后就不再信佛、不再烧香了。谁知道那老和尚一听笑了，在那支签上写‘南山红庙’。我妈再问，老和尚只笑笑，不再说了。我妈拿住那签回来就告诉我了。南山红庙，赵总，你还记得么？”“记得啊，那是个老庙，文革时候不是被拆了吗，后来说要重建，但是南山开矿，没建成。”“是啊，我也这样想，要说那是几百年的老庙，有老缸到也可能，但被拆了，又去哪里找？说不得了，有没有我都得去找找看。”

　　王二看了看赵总，赵总仍是面无表情，他继续道：“我去了南山，找到红庙遗址，光有一堆破石头烂砖瓦，围着转了无数遍，把石头也翻了翻，还是没找到。后来，我想，山上寺庙都有蓄水暗池，接蓄雨水用来吃的，那缸一定在蓄水池里，而一般的蓄水池离庙都不远，并且一定修有较大的平地，用来收拢雨水。我仔细看了看，果然庙坡下面有个平地，还有个石板盖着一个窟窿。我提溜一根绳子就下去了。你猜，赵总，我找着没？”赵总笑了：“王二，没看出来你还真聪明，真能踅摸。”王二唉了一声道：“我也真认为我够找窍门了，可是，蓄水池里只有一滩臭水，连一根缸毛都没有。”赵总面露诧异。

　　“那几天我急的天天拉肚子，从蓄水池爬上来是又累又愁，可是肚子偏偏又疼了，那会我想死的心都有了。那地方也没个厕所，我跑一块大石头后边，找个各拨儿（山西方言：坑），准备呢粑粑。我蹲着就拉了一泡，心情才好一点。这时我忽然发现，我靠，就我拉屎的那个坑，圆不溜丢的好像是一个缸！”赵总微微皱眉。“我兴奋的啊，连刨带挖，果然那是一口老缸。后来我想明白了，我拉屎的地方，就是大石头后边，正好是红庙的茅房——他们选茅房的地方跟我选的一模一样。真他妈幸运啊，怪不得老和尚不详细说，红庙茅房的粪坑，用的就是一口粪缸，我拉回来的老缸就是那口粪缸！”

　　赵总“啪”的一声猛拍桌子，王二冷不丁站起，作势又要下跪。赵总胸口几番起伏，眼睛一转，忽然醒悟刚才王二下跪，原是以为他看出来这缸有问题，怕他责罚，故而下跪，想到此处，赵总双颊肌肉慢慢放缓，最终露出一丝微笑。他伸手拍了拍王二的肩膀道：“坐着，你做的好，最终是完成了任务。当中的花费你整个账单，我签字后你去财务报销吧。”王二摸了摸胸口，起身出去了。他不知道他被赵总误打误撞诈出了真相，也不知道赵总这样的人根本不会在意那缸究竟是怎么一口缸，只要有这缸就行；他更不知道，赵总原给他准备了两万块钱的奖励，看他如此心虚害怕，暗暗高兴，就不再提了。

　　王二轻轻关门，赵总看着他的仓皇背影，志得意满。他靠在老板椅上，轻轻闭上双眼，心想：这社会啊，都是他娘的人哄人。。。。。。

　　全文完

      ps：文中方言为山西方言。

徐公孰

这篇我看过。

你发这篇时我已在六星~

徐公孰

茶舍最近理胜文弱，妙文赶快涂色醒目

徐公孰

@芳源   


大砖家快来评论这篇。这篇我看懂了，你来评，我对照着琢磨琢磨你的意思。

杨逍逍

徐公孰 发表于 2023-9-23 11:51
这篇我看过。

你发这篇时我已在六星~

我挺得意这篇小说。看到组织方的命题，临时起意，两三天写完。

虽然文字粗糙，但故事好玩，世情百态活灵活现，批判性也强。

徐公孰

杨逍逍 发表于 2023-9-23 12:04
我挺得意这篇小说。看到组织方的命题，临时起意，两三天写完。

虽然文字粗糙，但故事好玩，世情百 ...

确实不孬~

文则跌宕起伏，人则各展风姿~

芳源

徐公孰 发表于 2023-9-23 11:54
@芳源   

杨逍果然是个搞销售的。
小嘴儿巴巴儿的真能说。

此篇和段教授的龙滩，要是中和一下，
那就可以天下无敌

此篇稍加修改，可以进故事会
各地的文学嘛，恐怕没什么戏。

杨逍逍

芳源 发表于 2023-9-23 15:17
杨逍果然是个搞销售的。
小嘴儿巴巴儿的真能说。

闻兄台高论，如醍醐灌顶。。。

芳源

砖家我是玩的，就是近来闲得蛋疼凑个热闹。没别的意思，不要误会，有人说是来砸场子的，
我要真有什么能耐，就上人民文学了。
坦白说，我是想上，人家不鸟我。

小说呢，有写的就有看的，当然，少不了也有评的。
所以世有小说家，才有评论家。
但只有鬼知道评论家都是些什么货色。

海明威说，哪个小崽子会写作，就不用去大学教写作了。

你这看这话多牛。你不服行吗？

海先生想表达的是，小说这玩意太他妈难写了。不是随便写写就可以的。
可是呢， 我们普通人最多是个票友，玩玩而已。互相吹吹风，甚至拍拍砖，都是玩的性质，上不得大台面的。

祝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