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榆钱漫天 于 2021-4-8 19:09 编辑
一
人们如果足够宽容,愿给歪瓜裂枣一些时间,或许也能在它们身上,捕捉到那些花开的声音,在昨天,在过去。
在我童年那块贫瘠的土地上,也有几个小女孩曾经涉足。她们当年的音容笑貌,历经岁月冲洗,依然清晰,是陌上花开,是檐下风玲。每次如老牛一样回首,总想慢慢走回去,把那块地再一次耕犁。
童年仿佛发源地,随着时光迁移,小伙伴们如同一条条支流,大江东去,一别两宽。尽管有一天会在大海深处相聚,但在这中间,总有一些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的惆怅。
老家一些人知道我爱喝点酒,每逢酿酒,便会电话相邀,去喝一种名叫“火头烧”的酒,与寺庙里的头香类似。酿酒老师傅包揽了四邻八村的业务,满头白发,无比沧桑的脸,在他跟我聊天的时候,听者往往走神,目光呆呆地望向门外的路,仿佛听到了脚步声,还有阳光下闪闪发亮的小虎牙。
我是想起了老师傅的小女儿,小学同学,也是当年小跟班。我问老师傅,某某现在还好吧,他连连点头,说起远嫁异地的女儿,心满意足。
我献出了祝福,却留下一丝淡淡的伤感,如同失势王侯,眼睁睁地看着类似领土的东西,被另外某种东西,一点点地蚕食。
少年时节的我,似乎并无如今之呆滞,头脑还算灵活,成绩也不错,蝉联了多年班长,记得班里曾有男生讥讽我乃“人王”。也确实享受过王的待遇,不提那些各路进贡而来的小零食,就说很多个晚上,只要家里亮起一盏煤油灯,出现在灯下的小脑袋,除了我自己,还有另外好几枚。它们的主人,都是一些漂亮可爱,好好学习的小女孩。
在她们呈上作业求过目的时候,我如同一个巡检兵马的王,哪像如今,被生活所委派,沦为跋山涉水的巡山小妖。
二
那些几乎同龄的小姑娘里面,雨的性格最为柔婉,长得清秀而极瘦,家中几个姐姐均以粗暴闻名,惟她说话斯斯文文,从不跟人急眼。
她有个弟弟,跟我二弟同班,属于家中惟一男丁,未免恃宠而骄,跟二弟打了几次架。听过二弟哭诉后,我在一个夜里,把她弟弟撵进小树林,打了他几下。那小子哭得惊天动地,回去把家里人都惊动了,兴师问罪。
我在母亲扬起来的柳条中东躲西闪,无意间瞥见了人群里的雨。她没有随着姐姐们一起指责我,只是默默地盯着我,眼里似乎流转着什么东西。后来,我才明白那东西叫失望,还有幽怨。
多少年过去,只要想起雨的那个眼神,心里头总有点不得劲儿,像辜负了什么。
还有个名叫群的小姑娘,同样让我回想起来心怀愧疚。
我喜欢看闲书,各种各样的小人书,《山海经》那样的杂志,七侠五义之类的武侠小说,还有西游记等名著,只要课本之外的书,均能如饥似渴。看书中途,还会下意识地数数还剩多少页,剩得越多越高兴,可见其痴。
群的哥哥收藏了很多闲书,但那家伙很凶,对自己妹妹也不例外。在群提出抄我作业时,我抛出了交换条件,那就是把她哥哥的藏书偷出来给我看。
她刚开始是拒绝的,因为害怕挨打,后来也不知怎么地,终究还是偷了一本出来,我现在还记得那部小说叫《杨露蝉偷师学艺》。等我看完,群把书放回去的时候,被她哥哥撞见,不出意料地吃了一顿打。
群长得很好看,特别白,当她哭哭啼啼来到学校,我得知原委后,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也不知该去谴责她哥哥的残暴,还是谴责我的自私。
很多年过去,我从别人那里打听到她嫁在本村,长年在外面工作,我跟她至今没有相见过。这样微不足道的童年逸事,可能只有我还记得。
她早就遗忘了罢。
三
姜是班主任的女儿,俊俏水灵,尤其她的头发留得极长,与传说中的长发及腰无异,而且还扎成两根辫子,没事就用两只小手去拨弄,瞻之在前忽焉在后,有一种缥缈之美。
从谣言来看,她对我是很好的。
犹记得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我跟几个男生排成一排,靠着墙根晒太阳,她跟两三个女生并排而来,被簇拥在中间,手里拿着一个什么饼,边吃边走。看到我后,她把那个饼掰了一半,递到我眼皮底下。我那时特别羞涩,大义凛然地拒绝了那半块饼。忘记了后面的细节,只记得她的小脸蛋瞬间通红,像火苗跳动。
有一次刚开始上课,姜忽然举手,气愤地向她父亲作报告,声称班里有人说她是我的老婆。她的父亲干笑一下,咳嗽两声,继续给大家上课。
这个谣言流传了很长时间,直到步入初中后,才烟消云散。到了今天,估计除了我跟她,已经无人记得这谣言。
她后来嫁给一个脾气很不好的家伙,经常挨揍,甚至她的父亲也被那家伙揍过。这一切我都是辗转获悉,心里很为她不值,也动过去看她的念头,最终还是打消。一别经年,早已路人,最妥当的安置,无非在记忆里不肯抹去。
那次回乡下,途中加油,隔着车窗我便注意到了她,一身工作服,消瘦而憔悴,笑容勉强地迎面过来。确定是她后,我放下车窗,笑着向她伸出手。她吓了一跳,急忙往后退去。
她已认不出我了。
虽然通过后续介绍,明白彼此来历,但总觉得有一种类似桥的东西,断了,再也回不去了。
诗人说,任凭东走西顾,逝去的必然不返。
然而,我多想看你头置簪花,一路走来一路盛开。
四
若问少年情窦为谁初开,我想,应该是芬。
她跟我一样喜欢看闲书,看到我推荐过去的闲书,被她拿在手里痴然阅读的样子,仿佛一起在异次元空间里畅游,我会生起莫名的欢喜。
芬漂亮,高挑,她有个妹妹也很漂亮,可是跟她一比,就显出不够来。有一个暑假的午后,芬和她妹妹一起,走到我家桃树下面,喊我名字,来给我送闲书。
其时,我光着膀子在家,一下子惊慌起来,到处寻找衣衫,可怜那时节并无多少衣衫可穿,最终只能硬着头皮走出去。总共没几步路,却走得异常艰辛,我把一只手臂挡在胸前,试图遮住那个狰狞的伤疤。
我还跟芬爬过山,采摘一种叫“乌饭”的野果,那果子又甜又香,果汁呈黑色。我们一边痛吃,一边取笑对方的黑嘴巴,笑声在山谷里回荡不绝。很多年后,再经过那座山脚,似乎还能听到那早已消失的童年笑声,人就莫名地伤感起来。
芬很早就嫁了人,对方原先是乡政府通信员,后来混了社会,很吃得开,所建房子占地极广,庭院深深。芬自然过着宝马香车的生活,只是听说,她没有多少自由,甚至还会因为对别的男人笑了笑,而饱受老拳。
我希望芬还是那么喜欢看闲书,愿她在异次元世界里,找到自由,以及另一种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