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下班后带了把剪刀去小广场上蹲在腊梅下找到中午看好的那根枝条,用刀刃夹着转了半圈,一折,应声而断,枝条小指粗细,几乎贴着地皮,到手有一臂之长,花苞初开者三五,珠结者十余,细粒无数,未必能在瓶中结珠开放了,每一分枝三五片叶子,皆未转黄,只是染了些风尘,将叶子剪除,想象一下在瓶中的花枝,留下几叶平衡姿态,再将几个枯的梢头修去,手上的枝条顿时轻减大半,随意地草草做完这一切,趁黄昏最后一抹天光溜之大吉
上楼时,电梯里不巧有一女子,尽量将花枝倒垂在身后,又怕垂到地,碰到壁,略略提起,让开,一个中年油腻男倒提一枝臂膀长的腊梅,谨小慎微地立着,幸好有口罩遮面,那女子在狭窄的电梯里必已闻见腊梅花气,满眼放光,这稍微缓和了一点尴尬,世上又多一人知道腊梅开了
回到房间,立刻安放到瓶中,将那枝有些蔫了的三角梅取出,两朵落花也打捞出来,想它们原是枝叶,便开了窗,直接飘到风里,暮色深浓,目送它们缓缓下沉,下沉,渐渐暗去,离地尚远便已消褪,如同沉向海底
梅枝安排好,心情也随之安好,于是想起几年前逛梅园看见工作人员摘除腊梅叶的情形,有人管摘,有人管扫,进园时腊梅叶子还茂密,离园时枝头就只剩下花苞,用了半日快进展现出腊梅一个月后的清矍,可算行为艺术吧,当时错愕,想出个文章题目,《落腊梅叶的人们》,觉得这几个字意思非常丰富,题目一立,意思已经具足,可说是一句诗吧,而且可以单句自成一首,文章多余写了,为此得意许久
而今,我也成为落腊梅叶的人,我有何借口,前两年腊梅初开时有人修枝,将整部树冠锯成秃头,花枝委地,一片狼藉,想着捡一枝,下班再看已经收拾掉了,只剩花苞碎了一地,这树现在又疯长到一丈多高了,这并不能成为我折枝的理由
那么是因为买了玻璃瓶装的茶叶,那瓶太适合成为花瓶了,于是它成为花瓶,而一旦它成为花瓶便不能再空着,以一枝花替代另一枝,不然那枝耗尽生命的花见之令人萎靡,弃之更令人失魂落魄,借过花的精神便需一借再借,从此一欠再欠,人有提高生活质量的权利,这并不成为我折枝的理由
去花前赏看自然好,但是将一段自然强行安置到居室一隅,在一个完全遇不见自然的时间与状态中与之遭遇,其遇竟如突袭,不完全,更刺激,两个世界的碎片交叠在一起,买来的花做不到这一点,一是与花不可以有买卖,一是花需从野生中得来
于是只好亲手采摘,只好一欠再欠,只好全无理由
于是负疚于一草一木也化作人生一味,我是不知道如何归还,老天将判我如何偿还,我竟也期待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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