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铃声,又像梦中,正与一个喇嘛坐而论道,问他“凡所有相”是否适用三宝。喇嘛不悦,顾自敲他的木鱼。宽大的袈裟里却探出个脑袋,明眸皓齿,像浮云边的月亮。 至于何以是她,那个目光犀利的女孩,我当然心知肚明。
千辛万苦地飞越半个地球,来到这桑巴的摇篮,人欲的沃土,懒鬼的天堂,怎么着都该做出点儿什么吧。
这儿有夜店、足球、咖啡、烤肉、甘蔗酒、瓜拉纳……热情似火的混血女子,有蓝色的大西洋、浑浊的亚马逊河、黑啤酒似的内格罗河……构成与老家大西安迥异的皇天后土。
自打在圣保罗远远见到前方夜跑着的那个背影,就预感会发生些什么。果然从里约、玛瑙斯……到幽静边陲小城伊瓜苏,一路走来,素昧平生的我与她已成了熟得不能再熟的熟人。
月光没事人似地穿过飘窗洒落地上,天鹅绒的夜色里弥散着某种新鲜的、暖烘烘的气息,像正待出炉的面包。
……别出声,啥都别说,弗拉明戈女人什么都知道:我的老克勒正在崩溃……
像宽慰,又像嘲弄,弄得人窃喜不得,发火也不是。
于是便醒了,举目四望,窗外青珊瑚的枝干滑溜溜涂满阳光,又一个烈日炎炎的午后。看了眼手机,果然有条短信。
这家高尔夫酒店位于荒原深处,离那处大名鼎鼎的瀑布群不远。稀疏的铁丝网草草围起的院子,一半是起伏的球场,另一半圈进来一大片原生季雨林,客房的小屋掩映在林边。
林子里午夜一般静谧。年深日久的落叶,走起来像踩着地毯。杂乱无章的乔木、灌木、藤萝构成光斑离离的迷宫。熟透的浆果冷不丁落下,发出清脆的爆响。
愈前光线愈暗,高处的凤凰花却正开得热烈。这里的凤凰花是金色的,比东半球的红凤凰更繁更密。纤巧的蜂鸟上下飜飞,把细小的喙伸进一个又一个花心。
灌木后边就是那条河了,水流澄碧,在茂密的茅草间潜行。
出了林子再次回到阳光下时,我已来到短信里提到的那座小桥。桥那边是片未曾开发的荒原,望去广袤无垠。
空中没一丝儿云,阳光无遮无碍地直泻而下,远处那座光秃秃的小丘像极了家乡黄土塬上的帝王陵寝,小小的直升机在高天深处蠕动。
均匀的划水声愈来愈近,她正以爬泳的姿势飞快地游过来,转瞬已到了桥下。匀称的肢体在浪花间闪着白光,像神话里的Naiad,也像Naiad那般不着寸缕。
用不着多嘴,这女孩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疑心在里约的Abrico Beach她就有了这个想法。那是她独立人格的表现,与我,与外界的任何共识无关。
“还以为你会睡到天黑呢。”她说。
“这不赶过来了。”
“那就来吧,还等什么?”她像《水果硬糖》里的Ellen Page那样不怀好意似地笑着,“也许这个尺度,已经超出了你的想象?”
“与尺度无关,也不关自信,”我努力只看她的眼睛,“我是个完美主义者。如果我也像你这么年轻,匀称的身材,紧绷的肌肤,别的全不是问题。”
“好吧,那我就再游会儿。” 她大笑着,看得来很受用我这几句,“可怜的老克勒。”
她穿过桥下,朝着荒草支离的原野迳自游去。一两个钟头后,一个橙红的、肥墩墩的太阳将从那儿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