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曾略识子平法 [复制链接]

徐公孰

主楼

发表于 2023-2-19 11:53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本帖最后由徐公孰于 2023-2-19 12:05 编辑

家里倒也有几种古物，至今未得什么大用，就不怎么放在心上，偶尔供谈天聊古而已。华夏现在正雅谈清议，乘机也插几句嘴儿，不说老宅里垒鸡窝狗屋的砚石，也不说自己在深山古村里淘得一方民国名砚，今儿个单说说一部古书。

说起家里的古书，家中兄弟姊妹们没有学文科的，学业又紧，也就很少有人读。但是这些书都得经常翻晒，一年之中至少七月七晒一次。从小到大，奶奶夏天回老屋避暑，带着我，经常一起晒书。

六百来函，书以晚清书局的石印版为主，清初木版次之，明朝的书就少而又少，还没有藏画多呢。晒书得仔细，重点是书叶防受潮，避发霉，远虫卵，需要一叶一叶地翻，很费工夫的。书里有一种特别的寂静，冰冰凉凉爽爽，一会儿沉入初秋的暖洋洋的阳光里，一会儿又从暖风里浮上来。在那寂静之地，我能听到某书某叶里有虫爬动，翻出来，小心收拾走虫卵；也能发现祖辈读书时在沉吟之际用大拇指甲掐出的月牙儿记号；还能看见各种各样的字体里流动的力量和气息……更多的是听到奶奶喊我休息，喊我喝水，喊我出去捉睡午觉的蜻蜓，总是怕我呆在那份安静里丢魂儿也。

于是识得很多繁体字，上学后才认简体字。简体字写起来很简单，对我来说，简单到就像捉净虫卵的繁体字，干净透气透亮。并没有练过法帖，当写起字来，却有书在晒在眼前，有古版字排队在身边，落笔往往都有所比照，照着喜欢的字体下笔。等到初中毕业，听说各年级小学同学一直拿我的写字本当字帖。

身边总有很多人，我并不多么理解他和她们，可又一直很熟悉而亲切，相处久也。书也如此，开始并不以书为事，晒书跟晒菌子晒枕头没有二致，久之，等上高二，暑假闲得慌，奶奶拿給我八册小书，纸色老得发黄，墨色晶晶亮，扉页上是曾祖父的手迹。奶奶说，爷爷喜欢这套书，只是有很多地方难懂；还说起我老爷爷有一些神奇的本事皆从此书上得来。通透此书，名曰《渊海子平》也，断人穷通吉凶祸福如神。

高二暑假始，慢慢读，有所得。后来利用周末读七八叶，假期默诵三两卷，竟似通其大旨。爷爷不置可否，偶尔交给我一两个生辰八字，我便思之，算之，断之，中间得反复翻查子平书。告诉爷爷奶奶所算结果，爷爷说那是谁谁的八字，叫我再细算某数处，这是用他身边亲人熟人的事情验证我的所学是否靠谱儿。某数处，某某处，某处，需要重复验算之处越来越少以至于不再考证，爷爷想我已入门。到得大学二年级，凡有生辰八字递給我，问姻缘则知其定婚之年月，求子嗣则知其第一胎是男是女，求财则断其暴富之日，有病在身则告求医于何方为喜忌……所问无不有告，所告无不有验。亲戚朋友圈里，皆以为我有神暗助。

学业为主，不敢旁骛，渐渐倦于卜算人家日常生活事务，转而细细领会其中根本，乃悟子平法与中医原则相通相用，用药用针亦需乘气而作，乘时而动焉。从此淡忘易，不占，唯几个亲近的人还知道我身负此术。

某年在香港，有好事者求卦于港上占星达人，不大准，朋友笑之，何不就有道者解惑也。再三就问，碍于朋友撺掇，不得已而略算一二，当事人悦服。港人积习，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引车卖浆者流，皆好命理，渐有二三人旁敲侧击。我开始都没有吭声，朋友多次怂恿，便觉有些见卦如见猎，心喜，漫应之。开始多是身边相熟者，继而熟识的人从中辗转相托，后来干脆有些人慕名相访，周末纷沓至来问卜，先是耗时一两个小时，后来竟至于五六小时，实在吃不消。渐渐有人问该如何付卦礼，我说，朋友之事，何必曰利；学易未精，岂敢不仁；若有所验，愿请直言其不验者为谢。

亦有坐易术馆者来，写数个生辰八字求切磋。暗想其中或有其得意之易，或是走麦城之占，于他已是验证过的案例，于我则是未卜未知的预言，必是拿来考试于我也。随取一纸，写下其中一八字，默识空念，并不细细碎碎论八字优劣，只是简简单单说出某年月日是八字主人一个关口，晦暗不明，若求问于星者，必会出现某几种答案，每一答案皆不准，准而验者当如我所言，证之于八字主人，必当如是如是。坐馆者默而不应，然面有沉吟之意，体有轻侧之态，我以是知其迟钝，滞数日或可有悟。便说些闲话家常，云淡风轻。朋友旁边会意，婉言端茶送客。又数日，坐馆者果然茶楼请客，恳请我去他的馆里坐坐，或闲饮或枯坐一个钟，愿奉红包两千元云云。朋友莞尔，真以为我是卖卜街摊的神算子哉。

春节前陪婆婆回乡下躲城里忽然紧急的疫风，也忙年。婆婆爱干净，一刻闲不住，屋里屋外，拾掇不已。怕累着她，我在旁边揣摩她的心思，抢先收拾出大模样儿，细节由着婆婆慢慢整理。公公过世两周年，婆婆渐渐可以正视遗物，留与不留，颇能拾得起放得下，告诉我有些物事需要整理出来，说待上坟时与纸钱一起烧送至公公身前，我一一照办。其中有一套民国版的书，读其序，原来是几本《渊海子平》的注疏，网上搜阅，知是数代名著。我不忍心付诸野火，赶紧电话给夫君。夫君排行老幺，善作怪闹妖，最会哄得公公婆婆偏心，婆婆有爱吃的零食，尝偷偷送到耳屋，告诉夫君悄悄吃。夫君四处张望，仿佛怕哥哥姐姐发现，却又大张旗鼓闹出大动静，婆婆止不住，急着连说你生怕哥哥姐姐不知晓，说着说着就无人不知，伸手跟婆婆要好吃的，伸嘴要一份婆婆的偏爱。七嘴八舌，笑得听不见谁在说什么。夫君凭此本事，这套书自然留下来，多亲先父手泽。正与我家故有渊海，合成一脉同流，不亦天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