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卢梭还是凯撒——小议拿破仑
最近翻看维诺克《十九世纪法国公共知识界大观》,虽说是十九世纪知识界,但我以为还少了一个前传什么的,因为十九世纪法国面临的是拿破仑留下的一个摊子,知识分子要表演,这个舞台的基础要夯实,所以还应追溯到法国革命拿破仑战争那里,当然,作者维诺克不想留下再多的篇幅,这本书已经够厚的了。所以,我以为《拿破仑时代》、《法国革命史》似乎可以作为维诺克这本著作的前传,欲言法国知识界,还是先说说拿破仑。说道拿破仑,一般都会用较多篇幅讲他的赫赫战功,这也没什么,他确实是一位杰出的军事天才,我这里想谈谈其他的。在法国大革命爆发之前,拿破仑呈现的是另外一个面目,“不想做元帅的就不是好士兵。”这个炮兵少尉这时毫无疑问——他的元帅的权杖还偷偷藏在袍子里没有显露出来。
1770年,科西嘉岛被热那亚共和国割让给了法国,拿破仑在1793年之前这段成长的岁月里,几乎就是一个不可救药的狂热的科西嘉民族主义者,脑子里想的是如何让科西嘉摆脱法国的统治,独立成一个科西嘉岛国。大思想家卢梭一直比较推崇那种如日内瓦共和国那种小国寡民的政治形态,认为“小就是美”,他去过科西嘉岛,对岛上居民的古老习俗很欣赏,一度认为科西嘉岛的居民生活达到一种文明的高峰,具体怎么说的无从查验,反正相当推崇。这下好了,十几岁的少年拿破仑将卢梭视为偶像,认真研读卢梭的著作。人们一般以为拿破仑都是一个指挥千军万马的军人形象,不过这个时候,拿破仑并没有什么远大志向,并没有什么“彼可取而代之”的念头,他只是一个知识青年,他开始接触到启蒙思想,他大部分时间都用于阅读,除了研究炮兵弹道方面的学问,其他都是博览群书,无所不读,几乎可以用吞噬来形容。其中有个特点,就是不加区别,一流二流的书籍都看,还进行一定的文学创作,尽管不算成熟。
这段时间,策划科西嘉独立运动的领导者保利成了拿破仑的偶像,在他心目中几乎替代他早逝的父亲。但在书本方面,卢梭是他的精神偶像,这位思想家对科西嘉小岛的推崇正中拿破仑下怀,使他对这位思想家特别亲近,他们都对古斯巴达的城邦政治充满好感。他除了阅读卢梭的著作,也还阅读了其他启蒙思想家如达朗贝尔、孟德斯鸠等人的著作,阅读面之广,实在让人惊讶。最后,他顺理成章成了一名雅各宾分子。
走进花店干嘛还拿着喇叭花呢?进了酒家还用带便当吗?这是香港福星电影里的一句台词,用在这里最好,在经历土伦战役之后,升为炮兵准将的拿破仑彻底摆脱了一直压在他一家人身上的贫困阴霾,也才发现法国才是他施展抱负的舞台,科西嘉弹丸之地,已经不能满足他的要求,加上与科西嘉独立运动领导者保利的分歧,有着恋母情结亦有着仇父情结的他,最后与之分道扬镳,拿破仑将他一大家子——母亲、一个兄长和好几个弟妹全都迁出了科西嘉。
拿破仑是一名雅各宾分子,一度因热月政变被清算而坐了一段时间的班房,在马拉、丹东、罗伯斯庇尔人头落地之后,他很快就与雅各宾划清界限,在掌权后对迫害对象随便就冠之以“雅各宾分子”加以严惩。拿破仑什么时候和卢梭、启蒙思想分道扬镳的?这不好说,是为了科西嘉的独立解放使拿破仑将卢梭视同导师,但实际上他对启蒙思想并没有多少深刻认同,他在卢梭著作中曾密密麻麻写下几页反对的批注。在拿破仑心目中恐怕还有隐匿的偶像,就是凯撒、亚历山大和汉尼拔。科西嘉独立梦碎,他告别了保利,也顺便告别了卢梭,从此向着凯撒、亚历山大这些伟岸的目标行进。
拿破仑的治国方略就不多说了,皇宫生活的奢华自不待言,元老院一帮元老如西哀士、巴斯特也被他或流放或软禁全都养老去了。拿破仑曾经接受启蒙思想,畅谈自由平等,但实际上他恢复了许多旧制度的东西并以全力捍卫。拿破仑对启蒙思想的继承较多还是体现在对科学研究的扶持,他兴建许多学校,但不出意外,较多是理工学院,注重数学和自然科学,课程经过严格控制,限制和禁止人文学科,毫无疑问,这是人才教育,农业、经济、教育这些都是政治的预备役,经济和行政方面都是高度的中央集权,书报都有严格的检查制度,经典的一个例子是拿破仑酷爱读报,但只读英国和德国的报纸,从不看国内报纸,人问其故,他回答得似乎很坦白:国内报纸都是按照他旨意写的。
只是拿破仑在修宪制定自己终生执政时还不能透彻理解“终生”这两个字,他一生仿佛像那个克洛维,为了一个庞大的帝国版图不致破裂,到处缝缝补补,戎马倥偬,他像一颗闪亮的烟火,飞速升天,瞬间照亮整个欧洲,又很快坠入黑暗。有人说卢梭假如从先贤祠里醒来,见到自己的信徒罗伯斯庇尔依据他的理论砍下滚滚人头保管会吓得晕死过去。那么他若看见自己另一个曾经的信徒—拿破仑—没做小国寡民,而是在欧洲打下一个偌大的疆土没准能气背过去。或许拿破仑早就看出卢梭道德理想国是死路一条,罗伯斯庇尔就已证明,政治的游戏里权力才是王道,他遵循的是凯撒而非卢梭的道路。他死后法国知识届才算透出一口气,仿佛大兴安岭的大火,在烈焰之后,土里的种子才破土发芽,开始迅猛成长,为了能自由地谈论自由,雨果、福楼拜、波德莱尔、乔治桑等人才开创了十九世纪知识分子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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