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拍完了所有戏份，谈雯临走的前一天，被儿子缠得没办法，同时祈岳自己也有几分愿意，就请谈雯再到家里来吃个“告别餐”。
这次午饭饭桌上多了田青青，三个老同学，加一个晚辈，谈笑风生，丝毫也不违和。饭后祁岳让儿子上网下了两部电影，到客厅的大投影上看。一部是中学时代他们的最爱《逃学威龙3》。人人都说第一部最经典，他们却都偏爱第三部。田青青说是因为悬疑、破案的元素抓人，谈雯却说是梅艳芳塑造的悲剧角色让人百般难忘。只有祈岳说是喜欢周星弛的鬼马风格——所有原因里最主流的一种。
祁意对这部电影没有情怀，虽然觉得也还有趣，大体上是提不起什么兴趣。他只是有意无意坐到谈雯身边，享受着他的醉翁之意。他不便老朝她看，余光弯成了钩子。她的余光与他的时不时就钩到一起，牵扯得太紧了，简直绷得太阳穴疼。他们互相呼吸着对方的味道，他固然心旷神怡，她也不觉得他身上隐约的汗味不可接受了。
他们看的第二部电影是谈雯主演，这一次大家都聚精会神。祁意聚精会神着屏幕上的她，谈雯聚精会神着祁意对电影每一个细节的反应，到后来颇有些吃自己的醋：因为影片里的她，让他忽视了生活里的她。
两部电影看完，稍事休息。祁岳懒得做晚饭，就点了美团外卖，叫了一桌子菜，两个甜品，一份扬州炒饭，一个清汤，外带开了一瓶珍藏的红酒，吃得十分尽兴。
七八点钟，外面下起了小雨，情调正好。祁岳便开了家庭卡拉OK。田青青五音不全，仗着胆大，只管信嘴乱唱，反而什么歌都敢挑战。祁岳、谈雯唱功平平，胜在真挚，有时一曲对唱，倒也分外动人。谈雯在这怀旧的氛围里，淡化了对祁意的绮思，逐渐找回了当初的感觉。她和祁岳同时感到了与往事和解的放松，和一份愉悦的感伤。
但这局面绝不是祈意乐见的，生平第一次，他对爸爸产生这么大的排斥。他不是他的父亲，而是他的对手，正一点一点扳回本属于他的胜局。一阵怒意涌上心头，他索性以小卖小，自我降低了五六岁，在谈雯肩上靠着，挨挨擦擦，又仿佛不经意地拉住她的手。
谈雯本来趋于平静的心再次波澜横生。她又紧张又亢奋，又想显得淡然又脸上滚烫。她耐着性子与祁岳唱《糊涂的爱》，唱到一半，被祈意强行切歌，硬是逼着她和他对唱《因为爱情》。他当然知道切歌这举动有某种挑衅性，于是先点明“田阿姨陪我唱”。才唱了两句，他就笑着起哄说“田阿姨走调，还是谈阿姨唱吧！”
田青青唱歌只图开心，性子又大大咧咧，听了只是发笑。祈岳一面跟田青青打招呼一面笑斥儿子不懂事。祁意扮个鬼脸，把话筒硬塞给谈雯。经过这番铺垫，至少表面上光滑无痕。谈、祈二人便唱起了对唱。
谈雯竭力做出长辈的样子，祈意边唱边“顺手”搭在她肩上。谈雯用尽全身力气才没流泻出内心的激荡。他有力的臂膀虚搂着她，那份缱绻，荡气回肠，让她有一刹那竟然恍惚：身边是祈岳还是祈意？是二十年前还是当下的时空？
一曲歌罢，众人鼓掌，祈岳把祈意从谈雯身上扒拉下来责备：“别这么猴在谈阿姨身上。你当你还小呐？”祈意道：“我都上研一了，肯定是男子汉啦。不过再大也不敢在你们面前喊成熟呀。”祁岳笑向谈雯、田青青说：“又要说他成熟，又要任他撒娇，大人的好处他也要，孩子的好处他也要。”祁意笑道：“成熟是真成熟，每次赢一场球，师姐师妹争着给我递情书。”田青青笑道：“你可比你爸当年神气多了。”谈雯却明白祈意提起这话头的用意，因拐了个弯笑向祈岳打听：“有女朋友了吗？”祈岳笑道：“也是奇怪呢，大学四年倒不谈了。高中早恋，情况就没断过。害我劳了多少神。”祈意面不改色，“嘁”了一声说：“大禹治水要靠疏，不能靠堵，懂不懂？”说到这里，转向谈雯道，“大学里女生素质不行，好多还‘丑人多作怪’，我一个看不上。”谈雯笑而不语。田青青只顾打趣。
雨下大了，哗啦啦一片声响。田青青提议打车回家。谈雯拦着说不必，她叫司机来接。祁意看出爸爸很是不舍，就怂恿他留两位阿姨住一宿。祈岳想了想笑说：“家里被子倒现成，不过你谈阿姨住惯了五星级宾馆，在咱们家只怕不习惯。”
田青青笑着抿了口红酒说：“父子俩一搭一档唱双簧了这是。”她笑看谈雯，谈雯笑而不语。祈意便凑过去笑道：“谈阿姨，明天你又不拍戏，不是说上午全剧组自由活动买土特产吗？你就在这儿住一晚呗！”谈雯起身开窗看了一看才说：“也好，雨太大了，上楼下楼难免淋到，而且这红酒还真有点度数。”祈岳欣然道：“可不是？人到中年，代谢功能退化，连我也有点头昏昏的。”
借着雨和酒意两个由头，她们住了下来。祈岳问两人住一间还是两间，田青青说：“一间吧，省点事。”祈意却大刀阔斧安置房间，边忙出忙进边说：“必须两间啊，宁可我和我爸挤一间，阿姨们也要住得舒服。”田青青笑说：“瞧这孩子这小嘴甜得。”
众人洗漱已毕，田青青且不回房休息，先到谈雯房里聊天儿。两人在台灯下拥被坐着，倒像中学时偶尔在对方家里留宿的光景。
谈雯问田青青说：“你们两口子还是两地分居吗？”田青青叹道：“有什么办法？他在S城拼他的事业，我在老家带我的孩子，外加伺候他老子娘。”谈雯笑她是“二十四孝媳妇。”田青青笑说：“饶这么着，还不满意，嫌我有妇科病，大姨妈总也断不干净，不是早来，就是迟走。难得两个人在一起了，又不能满足他。”谈雯笑道：“下回你身上干净了，赶紧给他打电话，飞马赶回，就说时机难得，错过就没了。下一次不敢保证是啥时候。”田青青“哧”的笑了：“万一他赶回来的路上我大姨妈从天而降怎么办？叫他杀个回马枪，回去好好工作啊？”二人你捶我我捶你，眼泪都笑出来了。
过了半晌，谈雯才说：“说真的，异地夫妻不利于感情稳定，你还是早点过去的好。我家也在S城，你来了我们彼此还有个照应。”田青青叹了口气说：“我是自由职业，没问题啊，关键公公婆婆故土难离，弄得我和孩子也只好耗在这里。”谈雯也叹道：“是难。我就担心长期分居，会有人趁虚而入。男人有几个管得住下半身，何况你家那位公司还越做越火？”田青青淡淡一笑：“这我倒看得开，只要他顾着家，外面彩旗飘飘，逢场作戏，我随他去。”
雨下得翻江搅海，隐约还有雷声滚动。田青青说：“你的个人问题，也该解决了吧？名啊利的都是身外物，还是得有个靠得住的伴儿。哪怕像我这样平时不在一处，想想世界上有那么个人，跟自己生儿育女，一起到老，心理上也不同些。”谈雯默然片刻说：“我的情况你是晓得的，这个阴影不是说克服就克服得了。”田青青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实在不行，你看看心理医生吧。”
谈雯叹道：“如果时光能倒流该多好。”田青青道：“如果你提前提防，也不会有后来那些糟心事。”谈雯感慨地说：“如果能预知未来，我可能根本不会入这一行，我和祈岳说不定就修成正果了。”田青青道：“如果那样，祈意这孩子压根儿就不存在了。”谈雯道：“这世上最不该想又最忍不住要想的，就是‘如果’这两个字。”
田青青笑道：“倒招出你的大道理来了。如果来如果去的天可就要亮了。”她披衣下床，准备出房，手握住了门把手，却又回头转身笑道：“小祈意，对你很依恋啊？”谈雯笑道：“确实很依赖。”田青青笑道：“别偷换概念，我说的是‘依恋’。我这话也错了，这孩子是‘小狼狗’，桀骜不驯，可以把‘依恋’的‘依’字去掉。”谈雯笑道：“胡说八道什么。”田青青笑道：“这可不是胡说。”谈雯与她对视了一会儿，压低了嗓子说：“有那么明显吗？”田青青说：“你不太明显，他到底年轻。”谈雯嗓子更低了三分：“祈岳会不会看出来？”田青青摇头：“暂时不会。再细心的男人终究还是男人，再粗枝大叶的女人——比如我——终究也是女人。”
她开门出去了，留谈雯一个人在台灯的灯光下细细回味与祈意重逢以来的一言一行。会吗？不是自作多情吧？再往后发展，这分寸又要如何拿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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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达卡
发表于 2023-2-21 16: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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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2-21 16:49
确实有点物是人非，人是又物非的微妙。
谢谢古兄！我喜欢写细腻的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