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参加工作以来，亲历过三位男同事摘胆的故事：
第一位，王某某，摘胆时不到四十岁。王某某曾是一名奔赴祖国西南边疆的军人，大概是一名炮兵，因为他的耳朵被大炮震聋了，不是震耳欲聋，是真聋了。好笑的是，这么一个耳聋的人，竟然爱接别人打到单位的电话，听不清楚的地方他就反复问人家，问得人家不胜烦忧。王某某是个瘦人，反正不胖，脸有点黑，常年风吹日晒的感觉。王某某人缘特别好，甘于奉献，乐于助人，算是我们身边的活雷锋。一天，我和两位女同事一起听到了王某某因胆结石发作住院的消息，医院离单位不远，我们三人一起去医院探望王某某，路上我还拽了一句文言文：“三人行，必有我师焉。”那两个女同事听了直乐。说时迟那时快，我们就进了医院的住院部。医院的住院部特别简陋，说来你可能不信，是在一个有几间平房的院子内，像战时医院似的。王某某当时已经做完了摘胆手术，躺在病床上如释重负的样子。我们把买的水果罐头放在了病床的床头柜上，那时看病人流行买水果罐头，别管吃不吃，能放的时间长久一些。王某某的爱人正在医院陪护，看见我们来了，笑脸相迎，很激动的样子，还特别端出一个小碗儿给我们看，小碗儿一晃哗哗作响，里面全是王某某手术取下的胆结石，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别人的胆结石，以后再也没看见过，堪称唯一的一次。胆结石有点像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鹅卵石，看着数量不少，足有多半碗儿。王某某还向我们展示了手术后的伤口，伤口的具体样子我已经记不清了，依稀记得有一道缝合的疤痕。王某某退休后还在单位补差了好几年，照例爱接电话，照例听不清楚，照例还反复问人家。王某某晚年得了肝硬化，脸色越发黝黑。王某某去世时正是新冠疫情元年，医院的好医生都援鄂去了，医院内部也因为防控打乱了以往有条不紊的节奏，王某某极不适应乱七八糟的疫情时代，带着困惑和遗憾猝然离世。得知王某某去世的消息，我自告奋勇，在群里收每个同事给王某某家属的慰问礼金，虽然王某某的葬礼无人参加，但大家的心意令王某某的家人十分感动。王某某不在人世了，但估计他的胆结石仍然保存在那个小碗儿里，摇晃起来哗哗作响。
第二位，冯某某，摘胆时大约五十四五岁。冯某某是十年前调入我们单位的，算是空降我们单位的领导。冯某某来我们单位前，我在他以前工作的办公室跟他聊过天儿，冯某某热情地给我沏茶。冯某某平时有两大爱好，一是书法，二是茶道。书法我不懂，茶道我也不懂。他让我评价他的书法，我只能说这字写得真不错，哪里不错我也不知道，心说这字写得真黑。他问我茶的味道如何，我只能说这茶沏出来味道真不错，哪里不错我也不知道，心说喝茶我只用杯子从来不用那个能接住流水的木匣子。我对冯某某最大的感激，是他多次替我值每两个月一值的夜班。突然有一天，冯某某住院了，说是胆结石急性发作。等我想去医院探望他时，他已经出院了。我给冯某某用微信转了五百元钱，以示慰问。据说，冯某某比王某某的手术要先进，医生在某个位置打了四个小孔摘胆，取出的胆结石也不少，大小不一，形状各异，冯某某说那些让他痛苦的石头医生给他看了看，他当时就想亲手把那些石头扔了，永不再见。今年十月，冯某某退休了，在单位为他举行的荣休座谈会上，冯某某发了一肚子的牢骚，说了好多以前想说不敢说的话，可见无胆之人胆儿也不小。冯某某退休后，把一处闲房装修成了茶室兼书房，时不时地孤身一人去那里喝喝茶、看看书、写写字。他置办了一套新茶具，写书法的纸笔墨砚也是全新的，唯一不变的是，在我看来，他写的字依然很黑。
第三位，张某某，摘胆时六十岁零十几天。张某某爱好摄影，还爱好唐诗。他的摄影技术不错，好琢磨，爱钻研。不过，他爱好唐诗有点目的不纯，在我看来就是为了附庸风雅。比如，单位开座谈会，轮到他发言，他总能找一首唐诗作为开头或结尾，一下子就把发言的品味提升了。再比如，他有四个姐姐和四个姐夫还有很多外甥和外甥女，每逢家庭聚会，他发言时总会想方设法植入一首唐诗，令所有的家庭成员佩服得五体投地。你问我是怎么知道的，他给我看过他在他四姐夫生日宴会上的发言稿，放眼望去，一首唐诗赫然醒目。张某某有个最大的优点或者说是最大的缺点，那就是他太相信医院、相信医生。他平时胃口不好，看西医要去北京最有名的医院，看中医要找天津最知名的专家。今年六月份，张某某早于冯某某退休了，在单位为他举办的荣休座谈会上，他照例引用了一首唐诗，为他四十年的革命工作画了一个优雅的句号。退休当月，张某某身体突发不适，去医院做检查，医生告诉他有胆结石，最好手术。张某某向来相信医院相信医生，毫不犹豫地做了微创手术，与相伴他六十年零十几天的胆匆匆断舍离了。术后得知，取出来的胆结石，只有米粒大小，这事儿说出来简直成了笑柄，张某某堪称过度医疗的典范。如今，张某某过着退休后的无胆生活，去老年大学唱歌，去老年大学学五禽戏和八段锦，和他的四个姐姐一起去香山旅游，偶尔某天的中午，他开车来水上公园陪昔日的同事们一起散散步，我们下午一点半上班，他没事儿干，有时就留在公园里做一套五禽戏，或者做一套八段锦，再或者，做一套五禽戏后接着做一套八段锦。不知他锻炼之后，是否赋唐诗一首，“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之类的。 |
雷达卡
发表于 2024-12-17 04: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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